龍淵心知普門大師,此舉乃是防範他乘機搞亂,但其實看在他救治渡天渡地的份上,就不該以此小人之心度人。
那普門大師,只當這一手玩得乾淨利落,那江湖郎中——酸腐的龍老童生,已被他閉在丹室之內。
故此頭也不回,捷如飄風,掠出那巨大的石室!
龍淵瞥見這石室之中,早先來時,列坐在兩壁的和尚,已走得一個不剩,留下來兩排蒲團,而同時每一個蒲團之下,多半都留有一個刀鞘或是劍鞘!
龍淵不由暗暗驚異,同樣也覺得這座寺院之中,自從主持以下,每個僧人,都有點邪門!
他心中想着,腳步卻是絲毫未停,轉瞬間已跟在普門大師之後,來到了院落之中!
廣大的院落裡,到處都是光頭的和尚!
但此際,這一羣不下五十餘人之衆的出家和尚,一個個勁裝短打,手執刀劍,圍着三人,團團廝殺!
故此一眼望去,只見一片閃閃耀目的刀光劍影,與禿頭滑亮的人頭,相映生輝,而一陣陣吶喊之聲,更增加了這一羣和尚兵的威風!
那普門大師一達門首,霍的雙臂一振,拔起空中,凝立在石室之頂!
龍淵悄然追着出來,不防他來這一手,當時一驚,閃目一瞧,頓時順着壁角,掠向屋右,電閃般隱入一枝繁葉茂密的松樹之上!
他這一居高臨下,頓時看清了被圍在內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以武夷婆婆爲首的三位娘子軍!
她三人品字形立在中央,武夷婆婆執着那黝黑的大籃子,左兜右攔,而云慧則拿着武夷婆婆的粗拐,也舞起了團烏光。
風蘭右手未用,單施左劍,雖則也灑出一片劍影,卻分明與武夷婆婆,及雲慧一般,未出全力!
圍在四周的和尚,若是一對一單打獨鬥,那個也非是三人的對手,但如今羣策羣力,進退有序,合力而爲,運用着一種陣式,則無形的潛力,顯然是增大了無數倍。
陣中三人,似已不耐,只見武夷婆婆,驀地白髮上指,直立而起,“呼”“呼”一連擊出數藍,潛力暴涌,將面前的和尚,直擊得連連後退。
而她卻乘對方攻擊一挫之際,暴叱道:“爾等若再不識進退,速速叫你們方丈,放出龍大爺來,可休冤老婆子要大開殺戒了!”
她這幾名話,字字直似洪鐘大呂,宛如有實質之物一般,刺激得場中每一個和尚,耳鼓如遭針刺,心魂爲之震盪。
那凝立屋巔的普門大師,不由得大吃一驚,一直掛在臉上的得意笑容,不由減去大半!
他腦海之中,迅速閃出一連串成名江湖的豪傑霸主的名單,但卻有七分的不信,面前陣中的老婆子,便是那數十年來,與孤獨一戰齊名的武夷婆婆!
須知,這武夷婆婆,雖然成名數十年,但因從不踏入江湖之故,真正認識她的人,可以說少而又少。
她所以得享盛名,歷久不衰,則完全由於當年,與孤獨客一戰,歷時五天五夜,始以一招落敗!
此際,普門大師,一見她這等威勢,又使的右手籃法,但因她與風蘭,均未以左劍右籃,相輔而成,故此他雖則有些疑惑,卻多半不肯相信!
但,無論那老婆子,是不是武夷婆婆,既具有如此威勢此等聲威,即不能再以等閒視之!
何況,尚有一點疑惑,那便是其中可能有新近崛起江湖的“千面夫人”在內?
原來那黃山老農左更生,自立雪臺上,逃得性命,疾疾如喪家之犬一般,將渡天渡地,送入後園,由於尚有鐵杖叟被他誤傷,急待他自已救援。
故此急急說,渡天渡地,乃是被千面夫人等四人所傷,便自匆匆走去!
普門大師因之不能再事沉默,籌思之後,立即凝神提氣,爆發出一陣“呵呵”大笑,道:“來者何人?無端侵入老衲文殊院佛門地,意欲何爲?”
院中的和尚,本被武夷婆婆的聲勢所懾,陣式略滯,但此際一聽普門大師,親自臨場,聲威亦不稍減,不由得心頭一震,陣式重又摧動!
雲慧風蘭三人,循聲一瞧,瞥見這老和尚一臉傲氣,凝立在屋面之上,一副目中無人,穩操勝券之態,不由得心中大怒!
尤是兩位姑娘,這半天不見龍淵出面,而她們三人,在前面靜候之際,又受了暗算,差一點被人關在機關之內,不由得更加擔心!
故此,首先雲慧,猛然掄拐,將兩名和尚的單刀打飛,發出蒼老的聲音,罵道:“老賊禿你神氣什麼?還不快將龍大爺放出,惱得本夫人性起,放一把火,將你這和尚廟燒成平地!”
普門大師心中一震,表面上“呵呵”一笑,道:“施主可是千面夫人?另兩位又是何人?那龍施主安然在老衲丹房之內,未傷分毫,夫人何必如此焦急?……啊,那龍施主,可是千面書生嗎?”
風蘭接口脆罵,道:“他正是千面書生,老賊禿你待怎的?姑娘我姓風名蘭,這位乃是姑娘的祖母,人稱武夷婆婆便是!”
她仄仄鶯聲,說話時手下不停,但那陣陣的脆語,卻絲毫不受影響,半些阻礙也無!
普門大師已然心驚,這風蘭功力不凡,及聽到最後一句,那白髮如霜的老太婆,正是天下聞名的武夷婆婆,不由得大吃一驚!
只見他面色一變,驀地大喝:“住手!”
晃身撲下屋面,由人羣之中,飛快地掠至武夷婆婆面前,合什問訊,道:“老衲普門,忝掌此寺,不知婆婆法駕蒞臨,諸多怠慢,千祈婆婆勿怪爲幸!”
武夷婆婆一來料不到,自己的威名,如此之盛,二來更想不到,這位普門大師,前倨後恭,轉變得這麼快法!
故此,被他這麼一來,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纔好!
雲慧、風蘭卻焦急於龍淵的下落,忍不住一齊開口,詢問老和尚:“龍大爺現在何處?”
普門大師微微一怔,正在籌思措辭,那知石室左方,霍傳來一聲朗笑,應聲對答:“龍某在此!”
他這一聲笑,與簡單的四字,聲音鏗鏘,如同金玉墜地。
場中一干人衆,猛不防均吃了一驚,齊齊回頭,循聲一望,果見那形似酸儒的老童生,施施然從一株蒼松之下,走了過來!
普門大師表面上,力持鎮定,但目睹龍淵安然現身,仍不由面目爲之變色!
龍淵安然舉步,看似緩慢,那知眨眼間,便已穿過了外圍的僧衆,抵達裡圈!
只見他雙目威凌閃閃,盼了普門大師一眼。
普門大師心頭不由得“怦”然大跳,垂目合什,宣聲佛號,避開了他的目光!
龍淵莞爾一笑,且不理他,徑自對武夷婆婆,舉手一禮,問道:“婆婆怎的不在前廳!”
雲慧風蘭見他安然無恙,心中的石頭,纔算放下。
此際聞他問起緣故,風蘭忍不住搶先怒道:“還說呢!自從你跟着那賊和尚走後,突然那石屋子一陣搖動,兩扇石門,一齊關死,緊接着整個的地面,向下陷落……”
普門大師見龍淵並不提適才之事,“怦怦”的心跳,頓時減輕不少,這刻見風蘭連珠炮般,說出她們在前面受陷之事,怕萬一惹起了武夷婆婆的怒火,收拾不下。
立時宣聲佛號,阻住風蘭的話頭,乾笑兩聲,搶先道:“老衲一時不察,怠慢之處,千祈勿怪。敬請各位入內侍茶,容老衲一盡地主之誼如何?”
武夷婆婆本來也有滿腔的火氣,但瞥見老和尚,一廟之尊,再三向自己道歉,不由得怒氣漸熄!
何況,她意會到這老和尚所以前倨後恭之由,完全是被自己的威名鎮住,不由得對這老和尚,更加了數分好感!
須知,天下芸芸衆生,無一不好名,尤其是江湖人,講究的揚名立萬,更將自己的名聲,看得比性命更重幾倍。
如今,普門大師,雖未直接讚譽武夷婆婆,是如何如何的了得,但那一切的行動,卻將對她的推崇敬佩之意,完全的表現了出來!
這一頂出人意外的高帽子,驟然間戴到武夷婆婆的頭上,又怎能不讓她大量的寬恕了普門的其他不敬之處呢?
故此,她不待風蘭接碴,立即接口謙謝道:“老婆子山野之人,大師何必如此多禮!”
普門大師心中大喜,表面上聲色儼然,道:“婆婆世外高人,威名永垂於江湖之上,老衲心意非止一日,今日得蒞高軒,幸蒙婆婆洪量包涵,怎敢不稍盡地主之誼?”
說罷,側身讓開正面,拂袖道:“請!”
武夷婆婆心感盛情難卻,謙虛道:“有僭。”
頓時昂然穿過人羣,望石屋正堂走去!
風蘭紅脣嘟起,十分不滿,看在龍淵眼中,明白她適才受了一番委屈。
但又不願樹敵,便也學那老和尚的樣兒,酸酸的一拂袖,逗她道:“姑娘請!”
風蘭“嗤”的一聲,脆笑出聲,剎那間冰罩雪籠的粉頰之上,頓時化成了花嬌柳媚的美豔!
四周的和尚,雖然都是出家的人,但目睹她這副千嬌百媚的燦然一笑,亦不覺兩眼發直,凡心大動!
風蘭雲慧,魚貫而行,剩下來龍淵與普門大師,對臉而立!
龍淵他也是故意作怪,普門大師不說話,他就是不肯動彈!
普門大師本來是有愧於心,垂目不敢仰視,此際見三女都已走了,只剩下他,只得又擡起頭來,道:“施主請!”
龍淵目中凌芒不減,凜然的正氣,直似能洞人肺腑。
他注視着普門大師,停了一停,方纔微微一笑,斂去凌芒,道:“大師請!”
說罷,不等普門大師回答,微一擡腳,人已到了丈外雲慧的身後!
普門這一次看得仔細,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暗忖:“這千面書生,崛起於江湖之上,一夜之間,威名遠傳,當真並非幸致,別的不談,但說這一份‘縮地成寸’的無上輕功,便足稱罕世無匹!”
想着,同時他不由萬分納悶,這千面書生,既已打傷了自己的兩位徒弟,卻爲何又改頭換面,毛遂自薦,來替他們醫好傷勢呢?
不過,有一點可以瞭解,即是這一行四人,分明是未存敵意,否則,以四人的武功,明目張膽的指名索戰,已足足令文殊院冰消瓦解,根本用不着效那下五門鼠輩之徒,使用偷襲暗算的手段!
普門大師如此一想,雖則仍不免納悶懷疑,卻是大大的放下了緊提的心!
他步至門邊,肥袖一揮,示意門下弟子散去,吩咐門邊的兩名小彌陀,備茶款客,舉步入室,合什讓座!
一時分賓主落座,普門大師“哈哈”一笑,道:“婆婆久隱武夷,不履俗塵,今日何幸,得蒙幸駕鄙寺,誠使黃山生輝,但不知有何教言?若有用得着老衲之處,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武夷婆婆察言觀色,見他誠形於外,知道這普門大師,雖不是什麼好人,但因由懼生敬,到不敢再掉花槍,遂即微一欠身,道:“大師過譽之辭,老婆子慚不敢當,老婆子久居武夷,本不做出世之想,唯因小孫女她不耐山居的清苦,才拉拽着老婆子同她下山遊玩。此來黃山,實因久慕黃山景色之勝,順道一遊,別無其他用意,那知在立雪臺前,與今高足不期而遇……”
接着,她把經過大略講了一遍,又道:“龍大爺仁心宅厚,不忍使令高足因傷致死,故此才趕來貴院,毛遂自薦,代爲醫治,那知貴院機關重重,竟將……”
普門大師聽了經過,不由大爲驚詫,皆因他實在想不到,世上竟有像龍淵這般,下井救人,自陷危境,受人陷害,不僅不以爲意,反一意以德報怨,找上門去,代敵人醫傷的好人!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何況這老和尚,雖然剃光了頭,卻乃是江湖中人呢?
江湖中人,無論是黑白兩道,一是好名好利,二是快意恩仇,最重恩怨!
故此,他聽了武夷婆婆,說出這一番經過,不待她的話罷,立時起身,對龍淵恭身施禮,道:“龍老施主如此大仁大義,不但令老衲感激,同時也實令老衲慚煞。惶老衲一生快意恩仇,諸多偏激,一意孤行,自許無敵,稱強鬥狠,而今與龍老施主兩兩相較,實令人汗顏無地!”
龍淵察言觀色,知道這老和尚,當真已被自己感動,心中頓時如飲瓊漿一般,快樂非凡,直樂得“哈哈”大笑,一時忘卻自己的化裝外形,欠身扶住老和尚下轉之勢,朗聲道:“大師何必過謙,讚譽龍某?龍某德能鮮薄,唯誠律己,唯恕待人而已……”
風蘭雲慧聽見他這付帶脆音嫩嗓,與他那蒼老的外形,相較之下,無疑是自露“馬腳”,頓時忍耐不住,“嗤”的笑了起來!
龍淵聞聲立覺趕緊幹“咳”了兩聲,壓低聲音,改口道:“大師先請落座,聽取龍某一言……”
老和尚神情激動,並未十分在意,龍淵音帶高低的變化。他此際受了龍淵人格的感召,對龍淵敬佩之極。故而依言坐回椅上,只聽那龍淵又道:“龍某粗通武學,稍涉醫理,自入江湖,目睹我輩,終日爲名爲利,逞強鬥狠,草菅人命,至爲痛心,故誓願以己之力,糾合同道,共謀造福天下,和平共存之道,故此出道以來,雖不免有被迫過招動手之時,但非萬惡不赦之徒,絕不斷其一線之生機,今日偶過黃山,登賞騰景,目睹天育萬物,均予以活潑生機,更覺得吾非孤其來有日。”
說着,微微一頓,又適:“那知與鐵杖叟及令高足,不期而遇,內子言辭稍激,竟失手傷及大師門下,龍某因而頗悔,故才冒昧登門,自薦代醫,今既得大師曲諒,除感激外,龍某甚盼大師怕今而後,能善自約束門下,上體天心,下澤萬民,則龍某雖在千萬裡外,亦必同身受惠澤無異!”
普門大師面色霍的變紅,時而俯首,時而抹汗,聽到最後,方纔毅然決然的立起身來,面南高宣佛號,喃喃有頃,後又朗聲道:“龍施主一席教言,頓開老衲茅塞,自今而後,敢不尊從施主之言,死後必入阿鼻地獄,佛祖有靈,請鑑此誓!”
說完,竟而當之衆人,跑拜下去!
這一着大出衆人意外,尤其是風蘭雲慧及武夷婆婆,若非是親眼目睹,根本變不信,龍淵的一席話,竟有這麼大的魔力!
他四人莊容看着普門大師,行完了禮,首先武夷婆婆,第一個開口,道:“大師保此一念,同被福澤,老婆子先爲之賀!”
雲慧仍裝着蒼老的聲音,也念聲“阿彌陀佛”道:“一念生慧,大師你已得正果,他年得列仙班,尚望稍顧老婆子等人的疾苦纔是!”
風蘭接着開口,不過講的卻是現實!
“這麼一來,貴寺的機關,可用不着啦!”
龍淵等人,聞言都覺愕然,生怕這普門大師,惱羞成怒,心生怨恨!
那知這普門大師,竟大出他們意料之外,不但無一點不樂的表情,反而“呵呵”大笑,道“好!好!姑娘此言,深得吾心,鄙寺的機關消息,當真是用不着啦!”
說着,立起身來,又道:“就請姑娘做個見證,隨老衲到機扭總室一行,看老衲毀去如何?”
風蘭嫣然一笑,恍如百花齊放,微睨龍淵,立即點頭應好。
普門大師當真是言行如一,頓時向武夷婆婆等人告了個罪,當先往左側室內走去。
龍淵待風蘭跟進去後,眼見左右無人,便詢問雲慧,適才到底怎的!
於是,雲慧便簡要的說出一段經過來!
原來適才在前院石室之中,龍淵剛走,即有一個小和尚,前來收撤盤盞!
那小和尚年約十四五歲,長得到也眉清目秀。只是他在收拾桌子之時,不時的偷窺三人面色,有點兒賊頭賊腦的樣子!
三人看在眼裡,頓時疑念大起,等那小和尚一走,風蘭第一個忍耐不住,道:“奶奶,這小和尚鬼鬼祟祟,八成沒安好心,咱們得提防着點,我……去後面看看龍哥哥好麼?”
武夷婆婆自忖三人的武功,在江湖之上,少有敵手,雖然心中警惕,表面上卻不願表示出來。
故此,她即勸阻風蘭,道:“蘭兒你別擔心,龍哥兒武功了得,你又不是未曾見過,還會怕賊禿暗算不成?再說此來的……”
她一言未竟,突然見門口數丈外,人影一晃,霍然間後邊窗外,也發出“啊”然驚叫之聲!
風蘭雲慧與武夷婆婆,心中奇怪,忍不住回頭去瞧,那知就在這扭頭的瞬間,門邊“咔嚓”一聲,已飛快的落下一道鐵柵,將這唯一的出入門戶阻斷!
這還不夠,同時間“軋軋”機關聲響,石門緩緩關起,而各窗上,也跟着落下整塊的石版來!
三人耳目均極靈活,聞聲知警,各叱一聲,齊齊飄起,向三個不同的方向飛去!
風蘭回身掠至門邊,但已然晚了一步,被鐵柵攔在門裡!她氣得嬌罵一聲,雙手伸處,分別握住鐵柵中央的兩根鐵柱,
那鐵柱粗如鵝蛋,每根相距,僅有五寸,又多又密。
她運足功力,貫注在雙臂之上,猛的一拉,那知鐵柱精鋼鑄就,這一拉竟未拉動!
武夷婆婆飛身搶掠到後窗邊上,鐵柺一豎,去把那緩緩下落的石板頂住,探臂一抓,抓住了松木窗根,運力一捏一拉。
那知一捏之下,表面木皮如粉,但二分之下,卻也是鵝蛋粗細的鋼條!
雲慧掠至另一窗畔,亦如同武夷婆婆一般,發現那窗根乃是鐵柵製成!
她三人均不由爲之錯愕,不約而同,準備以十成功力,將之弄斷。
孰料,就在這瞬息之間,石板鋪成的地面,霍地一震,疾如鴻電水銀,往下落去!
三人驟不及防,嚇了一跳,所幸三人分三面攀住鐵柵,均未失足!
只是,這一來腳下虛無一物,無處着力,空有一身絕世功力,竟一時無法施展!
尤其是風蘭與雲慧,兩人未曾先設法阻那石門石板,片刻間各已合攏一半,若不鬆開,雙手非被它夾住不可。
片刻後,地府下傳來“撲通”水聲,顫然下落的石板,已然落在有水之處!
三人之中,雲慧目力最佳,垂頭一瞧,只見下面黑漆漆,幾乎看不見底,所幸她過去曾服鯨珠,目力異乎尋常,故而只見那十數丈下,水勢洶涌,極其迅速的,向上漲起,不由大吃一驚!
武夷婆婆瞥見兩人這種情形,忙出聲招呼道:“你們快上這邊來……”
其實她不用說,第一個風蘭,已然施展出絕頂輕功,纖腰一躬,雙腳疾伏鐵柵,一式“燕子穿雲”拔升五尺,半空中嬌軀滑溜溜一轉,已掠至武夷婆婆身邊!
故此,武夷婆婆,頓住話頭,單臂一探,已然抑住了風蘭的右臂!
雲慧捷掠而至,探臂勾住窗柵,背對風蘭,道:“蘭妹妹勞駕將我的包袱打開,將我的寶劍抽出來……”
風蘭一手勾住窗柵,依言解開雲慧背上的包袱,伸手入內,果然在衣包布囊中,摸到了一個圓圓的劍柄。
她隨手一抽,但聞一陣龍吟之聲,剎時間,白光如虹,黑暗爲之一明,而手中,同時也多了一柄奇形的兵刃。
那兵刃通體粗比拇指,圓圓的如同一根圓的銀棒,無刃無凌,護手卻如同覆碗一般!
武夷婆婆雖活到七老八十,卻也未見過這等怪劍,心中不由疑惑:“怎能削得動這粗的鋼柱!”
風蘭亦是動疑,但既然雲慧叫她取出,必是有叫她削那鐵柵之意,故此並不遲疑,運力振劍,直向那窗根敲去!
在她心中,可沒有把握,那知這一下,因爲她用力甚大,竟而毫無聲息的,由上到下,將十幾根粗如鵝蛋的鐵柵,盡都敲開了五分多寬的缺口!
風蘭見狀大喜,讚道:“慧姐姐,好寶貝!”
贊聲中,武夷婆婆一臂摟住風蘭的纖腰,風蘭一臂鬆開,寶劍一圈,頓時將鐵柵削個大洞!
武夷婆婆,單臂掛着斷柵,舉臂一送,道:“蘭兒你先出去……”
風蘭雙臂前伸,一式“巧燕穿簾”,縱出鐵窗,緊接着,雲慧與武夷婆婆,也捷掠而出!
三人前後腳落在地上,閃目打量,只見那石屋四周,竟無一條人影!
雲慧一見這等情勢,心中一凜,焦急道:“啊哎,怎的這邊不見一人?難道都跑到後面……”
風蘭芳心也自一跳,接口道:“一定龍哥哥在後面和他們打起來啦!要不然……。”
說着,將寶劍交還雲慧,“嗆啷啷”卻已抽出了自己的青鋼長劍,便要往後衝!
武夷婆婆雖覺得可疑,卻不願這般行動,忙即吩咐道:“蘭兒別急,咱們往後院探上一探,自無不可,但最好在未發現龍哥兒之時,不要動手,更不可隨便傷人!”
雲慧反手將寶劍重又插回包袱之內,與風蘭當先飛身疾撲後園,片刻間越屋過脊,已撲入後園的石牆之內。
她二人這般心思,所關心者,唯有龍淵的安危,故此雖聽見了武夷婆婆的叮囑,卻並未十分在意!
那知一人後院,樹後石紋,頓時跳出來大羣和尚,一個個手執戒刀長劍,一聲吶喊,便猛然的攻擊出上來!
武夷婆婆隨後而至,目睹此情,料知龍淵必在那石房子裡,故此一方面低聲叮囑,不可傷人,一方面大聲喝問,要見方丈,放出龍淵!
雲慧到此處,那普門大師與風蘭已然同密室走了出來,一照面風蘭先自叫道:“奶奶,大師果如其言,把總機關全破壞啦!”
普門大師“呵呵”大笑,道:“姑娘有此一言,各位施主可以放心了吧!”
龍淵與武夷婆婆,目見他從善如流,齊聲連說“不敢,不敢!”龍淵也大笑道:“大師從善如流,一諾千金,學生等豈敢見疑?”
說罷,起身告辭,那知普門大師,卻堅欲留客,聲言容他做東,引道衆人,遍遊黃山奇景!
武夷婆婆等見其意誠,只好答應,在此寺留一宿一夜,對導遊之事,卻表示不敢勞動!
於是,他們四人,就在普門大師特別準備的靜室,留了下來!
當天下午,普門大師命人送上豐盛的一桌素席,其中雖無暈腥,卻均味美可口,另有一番滋味!
入夜,雲霧忽起,滿院之中,到處白雲堆積,如棉如絮,五尺之外,便不易分清景物!
同時那雲霧竟然愈來愈近,最後侵入內室之中,再也揮拂不去。
四人宛如是置身靈霄之上,坐對暈黃的孤燈,雖均不懼寒冷,卻覺得進出,寒意頻增,已足令清水成冰了!
他們閒話了一番家常,各自歸寢!
龍淵與武夷婆婆,各處一室,風蘭與雲慧,卻雙雙相擁而眠!
次日絕早,爲怕普門大師,還待留客,便由龍淵執筆,留下一箋,不聲不響的越牆而去!
本來四人昨日商好,把臂暢遊,但出得廟來,龍淵心頭,霍生起煩操而不安的一股情緒!
他突然之間,想起了還在千里之外的家中父老,同時那不安,竟生似曉得了有什麼大禍,已降到家中一般!
這一來,龍淵那還有心思遊玩?頓時將這層思慮告訴四人,並決定迅速的趕赴山東,一探究竟!
本來,昨晚也講好,遊玩黃山,雲慧獨自留在江湖之上,設法爲師傅復仇,而其他三人,則一齊遠赴山東。
武夷婆婆與雲慧已然把話說明,此去一者是龍淵省親,二者若是他家長堅持,則便令風蘭先和他成親。
雲慧顧念大體,自然無話可說,但在芳心裡,總有點酸酸的不是味道。
如今,一聽龍淵這般急法,當着武夷婆婆,雖不能表示得太過親熱,但由於分別在即,相會無期,而今後孤單寂清,相思刻骨,不由得流下了兩行情淚!
只是,她不願讓別人看到,更不願淵弟弟,由於自己的情難自禁的淚水,軟化了自己的決定。
因爲她曉得,練武人平日定持的功夫極佳,尤其是龍淵,功力深絕,泰山崩於前,卻不見得能令他毫變其色。
而今毫無事故,這一陣不安與煩躁,豈是真個無因?
故此,她不能擔擱他的行程,怕萬一不幸,被龍淵猜中,家中當真發生了禍事,就由於自己的依戀之私,誤了龍淵馳援的時間,豈不是大大的罪孽!
雲慧因之尤不願讓龍淵看見自己的情淚,故而一聲不響,當先施展絕世的輕功,直往山下鴻去!
她身法疾如閃電,一閃而逝,龍淵此際,憂心如焚,頓時隨後跟蹤追去!
片刻間,四條黑影,循絕崖木梯,魚貫飛瀉而下,不多時,一十五里的山路,已然走完!
但四人卻不停留,一鼓作氣,乘清晨無人之際,循山徑直奔蕪湖!
這一路果然很少行人,他四人馬不停蹄的施展出驚世駭俗的輕功,纔到傍晚,便即抵達!
四人並不進城,就在城外店中,飲食休息!
一天的奔波勞累,在不足一個時辰的坐息下,全都恢復,未曾恢復的,只有龍淵的一顆焦灼不安的心!
雲慧風蘭關心個即,瞥見他坐立不安之狀,頓時瞭解他的心情!
風蘭微顰雙眉,提議道:“龍哥哥,咱們反正已休息過啦!何不乘夜趕路,這一來既不怕有人窺見,疑神疑鬼,又可……”
雲慧也接口道:“淵弟弟,你和奶奶蘭妹三人,就此加急趕路,我相信不出三天,必能抵即墨,至於我,就按原議,在此暫時分手,我……不用你掛心,我……會照顧自己,也會照着你的意思做的,你……放……心好……了!”
說到後來,她語音顫戰,雖然強忍住了眶中的淚珠,別人卻都能從她的語調之中,體會到她的悽苦!
龍淵當着武夷婆婆,不好表示得太過兒女情長,他只是長嘆一聲,沉吟半晌,方道:“慧姐姐,你自己好生保重,最好能先找着笑面跛丐前輩,商量商量,我此去家中,若無特殊事故發生,遲則半年,少則三月.必然會望出江湖,幫着你的,但萬一……”
他的聲音,此際已沒有僞裝,但雖則與他的外表不襯,卻已無一人覺得好笑了。
因爲,他那脆潤的聲音裡,充滿了關切的情感,同時說到後面,因擔心家中的緣故,而也顫戰起來。
他爲此頓了一頓,強忍住激動,又逼:“到那時,我會設法通知你的,你放心,我一定設法與你保着聊系,我……唉……”
他又嘆息了一口,覺得心中有千言萬語,卻想訴說,可是又一時說不出來。
武夷婆婆見狀,站起來道:“你們說會兒知己話吧!我老婆子在這裡,確乎有點礙事……”
說着,策杖待行,那知龍淵與雲慧,都臉皮子嫩,被她這麼一來,本來有這個意思,卻不好真個去實行了!
故此雲慧忙道:“淵弟弟,你們走吧!我會聽你的話的……”
說着眼圈已紅,情淚也即隨之滾落。
風蘭與這位慧姐姐,感情已好得如同一人,見她這般模樣,芳心裡也覺得難過,忙摸出條手帕來,爲她爲己擦抹眼淚!
龍淵“唉”了一聲,毅然站起來,一跺腳,說聲:“慧姐姐珍重!”
音落人起,已倏忽飛出窗去!
武夷婆婆一把拉住風蘭,也叮囑雲慧一句,跟蹤而起,眨眼間窗外只剩下悽迷的月色,與漆黑的長空,再也找不着半條人影兒了!
雲慧癡立窗前,滾熱的淚,流滿了兩腮,她對月對夜,喃喃的祈禱,默默的祝福他們的平安,同時也祈求着冥冥中的上蒼,別真個降什麼災禍,到龍淵的家中。
好半晌,她祝禱完畢,便再也忍不住相思依戀的情懷,縱身撲伏在牀上,嗚咽痛哭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洞開的窗外,霍的人影一閃,燈影接着一暗,牀前已多了一位少年英俊的勁裝之人!
那少年面目清秀之極,幾乎與龍淵的本來面目,相差無幾,只是他個子矮小,面上也無龍淵的攝人氣質!
不過,他似乎有另一種氣質,令人見而生憐,尤其對懷春的少女們,更最能引動她們的心魄。
他此際背插單劍,凝立榻前,略爲秀細的雙眉之下,一對閃閃有光,卻又有幾乎嫵媚之色的眸子,注視着雙肩聳動,情思混混,耳目失聰的雲慧!
好半晌,方纔秀眉一軒,伸出潔如白玉一般的手掌,緩緩向雲慧的肩上拍去。
雲慧的耳目,已失去了作用,此際,在她的芳心之中,只有那溫文爾雅,俊拔當世,又對他相依相偎,互誓終身的龍淵!
但是,他已然離她而去,同時之間,在她的下意識裡,她覺得,龍淵這回相別,便再也不屬於她一人了!
雖然,風蘭是經過她的挑選,也經過了她的考驗,更經過她的援救,並一手促成!
然而,在此際雲慧的心中,卻覺得風蘭已成了自己唯一的敵人!
她恨,她也怨,她怕,她也無可奈何!……
因之,在這幾種情緒的煎熬之下,她痛苦的嗚咽着,失去了往日一貫的聰明與鎮定……她沒有注意到有人走進房來,更不曾知道,那人正舉手欲待拍下!……
那少年的手掌當真拍下去了,只是很輕很輕,像根本不曾使用力氣!
同時,那少年也開了口,聲音長潤,而略帶童音:“婆婆,你……”
雲慧驟然大驚,周身如觸電流,猛的翻身一躍而起,身法之快,竟也大大的嚇了那少年一跳!
雲慧落在地上,一瞥是個少年,頓時大怒,上步玉掌一揮,“叭”的一聲,已打了那少年一個耳光!
同時口中尖聲罵道:“小子你賊頭賊腦的跑進房來,欲待何爲,姑……”
那少年驟不及防,頰上着了一掌,火辣生痛,又聽雲慧罵他,不由得勃然色變,大怒道:“老婆子你怎麼這般野蠻,少爺因見你哭得可憐,有意進來……”
雲慧一聞“老婆子”三字,不由“哦”了一聲,垂頭一看身上,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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