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初冬十月!
在黃山山區裡,冬季的嚴威,已充分顯露無餘!
擡頭望,巍峨的峰頂,已壓上了白帽子,濃厚的雲,蜷縮在巒山峰間,似是待機而動的百萬雄獅,已然整好了軍容,靜待着出征的命令。
山下,路邊道旁,平野上,樹木都只剩下了光禿的枝幹了!
往昔的碧葉,早已枯黃了面孔。有的隱藏在避風的角落裡,瑟瑟而抖。有的則在呼嘯的勁風中,忍受着肢體碎裂的巨痛,掙扎着,翻滾着,企圖脫出浮游的命運,卻仍然無能爲力的呻吟着任由那勁風肆虐!
天地間充滿了肅殺的景象,尤其是山區裡,行人絕跡,鳥獸盡隱,似已臨天地的末日!
但,就在這“末日”裡,羊腸也似的山道上,出現了一男一女!
男的儒衫單薄,隨風飄舞,面色蠟黃,頰上尚有個黑紫的疤,像是大塊膏藥,貼在黃柿子上!
女的作村站裝扮,但單薄的粗布衣裙,卻一些也掩不住她那天香國色的豔容。
只見他二人在登山的羊腸小道上,並肩朔風而行,態度從容,姿態瀟灑,翩翩然如同是一雙情侶,遊玩散步。
但其速度,卻猶逾強勁無比的山風,衣袂飄飄,不多時已然進入山區,消失在枯木之中!
這兩人不用細說,正是那千面書生龍淵,與千面夫人云慧!
他二人自金陵乘船溯江而上,其目的便是這天下聞名的黃山!
黃山在安徽歙縣西北,橫跨太平縣界!
原名“北黟山”,唐朝天寶年間,方始改稱黃山。
這黃山支脈東走入浙,有天都、蓮華、硃砂、雲際、石鼓、始信、飛來、三十六大峰,此外小峰無數,巖洞數十,風景雄奇險峻,詭幻幽折。
以高峰、奇石、古鬆、雲海等奇景,稱絕天下!
龍淵幼覽羣籍,素存壯志,遊遍天下名山,以親睹造物之奇。出道來一路南下,便定這黃山爲第一站。
但是他腳程雖快,數月來所經之處,屢逢事故羈絆,擔擱了行程,如今一年之期,即將屆滿,那與雲慧的黃山之約,雖在期前相逢,不必去償,但與風蘭的三月之約,卻是尚未履行。
故此,他二人浮游江中,過了一段清閒恩愛的歲月之後,便自在“貴池”棄舟登岸,雙雙往黃山趕來!
一路上在酒肆旅店之中,二人常能聽見,一些過往的武林人物,互相談論着近日金陵“三江鏢局”被挑,及兩位神秘莫測的人物,千面書生與千面夫人之事。
有的便說得繪聲繪影,如同是親目所睹一般。
雲慧暗地裡聽見自己的事蹟,被人傳述,偶爾間也暗暗的得意一番,但當她看見身邊的龍淵弟弟,那一付漠然無動的樣子,那一股驟起的豪氣,瞬即被兒女的柔情代替!
因爲,她想到,不久之後,龍淵即將東歸,而自己卻不得不滯留在江湖之上,獨當那爭強鬥狠,爲師復仇的拼鬥爭殺!
雖則她有幾分把握,不懼任何強仇,但由於近來,享受了太多的恩愛,付出了太多的癡情,故而在心理上竟有些倦厭那兇殺的事件了!
雲慧她但願能忘掉報仇之事,陪着龍淵回去,過那平凡的“婦人”生活,上侍姑翁,相夫教子。
然而她不能,師仇像一塊千斤重鉛,堆壓在心頭,無法移去,那爲師報仇的念頭,亦如同一條毒蛇,時時刻刻不斷啃噬她的芳心,使她無時敢忘!
因此,她不能置師仇於不顧,否則,她自己知道,自己將永遠負疚於心,無法排遣!
故此,這勞燕分飛,已然是事在必行,每當憶及,怎能不令她柔腸百折,黯然神傷呢!
龍淵聰慧絕世,自然深悉雲慧的心意!
他一路上與雲慧同行同止,儘量地避免接觸外界的足以擾亂他倆恩愛的事物,全心全意的接受並付出愛情,珍惜着每一寸兩人共有的光陰。
時光永遠運轉不停,而路途終有盡頭!
龍淵與雲慧雖則緩緩而行,終究過了湯口,來到了黃山紫雲峰下!
湯口有湯泉,名聞天下!
湯泉後倚石壁,前臨青龍潭,池長一丈五尺,寬半尺,深三尺,底布晶沙,泉自沙中泛上,累累如同貫珠,氣芳香而清逸,味甘且冽。
夏秋之季,常有遊人仕子,來此沐浴!
目下嚴冬將至,泉水雖未冰封,卻已其寒傲骨,故不但未有人下池戲水,左近且已了無人跡了!
龍淵雲慧均不畏寒,見附近久絕人跡,正是得其所哉,於是互相守望,分別在湯泉之中,沐浴一陣,方纔攜手並肩,直登紫雲峰!
當時轉過峰去,抵達珠砂峰下的珠砂庵。
珠砂庵那時,似是新建不久,寺基寬敞,殿舍節毗,氣勢輝煌萬千,主持普門大師,正是創寺之人。
龍淵二人,晚抵山門,知客僧人一看二人的形狀,便知是來遊山投宿的,立即帶二人到偏院客舍,分別安置。
雲慧芳心之中,頗爲不適,但知寺院中清規所限,不容夫婦同房,故只好將不快隱在心裡!
龍淵卻毫未在意,他初入山境,目睹羣峰挺秀,雲海變幻,不由得心怕神安,興奮無已!
次日,二人在庵中用過早餐,問明瞭登山路徑,獻上香油錢,方相攜循着羊腸小道登山!
一路上空山寂寂,曉霧迷濛,若不是龍淵二人,功力深絕,目力奇佳,簡直是五尺之外,都難辨景物了!
他二人放步疾走,不多時便至“雲巢”。
那雲巢乃是洞名,深約二、三丈,東南透天,洞中常滿雲霧,故有此名!
洞中有石級約數十塊,循之而上,如出天井。
出井後,巖壁如削,幾疑無路,所幸那庵中和尚,特於此設下通天木梯,以供遊人登山。
故此龍淵與雲慧二人,乃相率施展絕頂的輕功,涉梯直上。
只見身下萬峰刺天,珠砂庵若在釜底一般,而自身已步達“立雪臺”上。
立雪臺在玉屏峰腰,一片石崖之上。
臺邊古鬆如林,卻多半根生於東,身僕於西,頭向於南,穿匿石中,裂伸石外,長大土圍,似畏天威,不敢上拔,高皆不足二尺。
此際,旭日東昇,曉霧漸漸散去,龍淵兩人,俯視諸峰,俯伏於雲海之中,景色壯麗之極!
龍淵睹此,心腦爲之一闊,忍不住仰天長嘯起來!
龍淵功絕當世,這一聲嘯,當真是壯烈無比,嘯聲響徹雲霄,羣山迴響,歷久不絕!
雲慧瞥見他眉色飛舞之間,芳心愉悅,亦以清嘯相和,其聲清越,猶似鳳鳴九天!
那知,他二人嘯聲未落,巖右突然傳來二聲厲嘯。
嘯聲搖曳,轉眼間已達近處,頓時一先一後現出二個人來!
那爲前一人,年逾不惑,體型枯瘦,皮膚漆黑,滿頭蒼蒼白髮,披散在肩上,與頷下山羊鬚,糾結一起!
身着米黃長衫,長及膝頭,腳登長簡快靴,凝立在兩人丈外,一株蒼松幼技之上,右手中握着一根粗如小臂的鐵杖,拖在身後,左袖飄飄,自肱以下,斷了一半,用一雙泛黃的目子,緊緊盯着龍淵二人,不斷的上下打量!
後至的一位,亦是個老頭,一身粗布農服,赤足無鞋,左手執一根彎彎長長的水煙,“呼嚕、呼嚕”的抽着。
雙目火紅,暴射銳利精光,挺立在一塊突巖之上,也一般的盯着打量龍淵二人!
龍淵與雲慧猛見這二人出現,初則一怔,轉念一想,這鐵杖叟與黃山老農,不正是寄居黃山?此際出現,雖則有些突然,那也不足爲奇!
原來這兩個正是鐵杖叟與黃山老農左更生,他二人在巢湖白石山,設擂引誘天下英豪,前往較技爭奪紫金蛟寶,那知奸謀未成,卻雙雙傷在風蘭與虎雄之手,同時也曾與龍淵見過一面。
但那時龍淵化裝成一個老人,故此龍淵雖識得他們,他們卻不認得龍淵。
且說鐵杖叟凝立松枝,注視兩人有頃,但見面前這位奇醜的少年,與那位奇美的村姑,鎮定逾恆,絲毫無動於衷,不由勃然大怒,肌肉牽動,陰惻惻的發話,道:“你二人姓什名誰?何人門下?到這黃山大呼小叫,意欲何爲?難道你家大人師長,沒告訴你們,老夫的忌禁?與左兄的規矩不成?”
此言出口,不僅是未把兩人看在眼內,甚且橫霸之極!
龍淵雖則天性仁厚,凡事皆以忍讓爲先,但一者對鐵杖叟本無好感,二者這二人來得突然,打斷了他的遊興,不由大爲不悅!
雲慧當時在白石山中,雖未出頭露面,卻也化扮成一個老太婆,端坐檯下,將臺上的一舉一動,全都看在眼中,對鐵杖叟的自私自利、妄自尊大的作風,亦是不滿於心,此際見他出言不遜,又見龍淵大爲不悅!
忍不住嬌嗔大發,脆聲叱道:“老兒少說大話,難道這黃山是你倆買下的嗎?別人怕你,或許不屑與你這老幾計較,但我千面夫人,偏不信邪,看你能奈我何?”
雲慧一口一個老兒,雖則是鶯聲嚦嚦,好聽之極,卻也不由得令鐵杖叟與黃山老農,勃然大怒,眉目軒動!
但後來聞聽雲慧,報出千面夫人之名,他兩人均不由面露詫異之色,對望一眼!
那黃山老農,卻自敞開被鑼喉嚨,道:“女娃兒你說什麼?難道你真是‘千西夫人’?那?……”
他用水煙管一指龍淵,雲慧點頭承認道:“他正是千面書生,老兒你怕啦?……”
原來,千面書生與千面夫人之名,自在金陵一役,挑了三江鏢局,力敗金陵八大鏢局的聯合攻擊,成名轟動,不到月餘,便已傳遍了江湖!
其實,這兩人光憑金陵一役,倒不足令人驚駭!
可怕的是這千面夫人,竟揚言乃是當年天下第一劍——孤獨客的傳人。
那孤獨客當年縱橫湖海,所向無敵,功高蓋世,最後雖被各派聯手消滅,而各派之中,也死傷了數十位一流高手!
如今,他徒兒既臨中原,則勢必因報復師仇,引起軒然大波。
再說,這千面夫人既然敢在江湖中公開露面,必有驚人之藝,足以自恃,否則怎敢冒此大險,出現江湖!
只是,“人要臉,樹要皮”,別說鐵杖叟大話說在前頭,不能虎頭蛇尾,就此服低退去!
就是他未說大話,但憑雲慧這一句對譏之言,也不能就此作罷呀!
鐵杖叟眉頭一皺,翩然飄落地上,鐵杖一頓,“砰”的一聲,杖尾入地一尺!
泛黃的眼珠一翻,陰惻冷笑一聲,道:“女娃兒少賣狂,老夫鐵杖叟,年逾不惑,倒未曾體會過‘怕’字何意?今日你等侵入黃山,大呼小叫,分明是輕視我黃山無人,老夫與這位左兄,忝爲地主,倒要領教,你這初出茅廬的千面夫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龍淵起先聽見雲慧之言,便知今日非動手不可。
此際聞得鐵杖叟大言不慚,想他在白石山戰敗在風蘭劍下,不由莞爾好笑!
雲慧藍眸一轉,瞥見弟弟並無阻她出手之意,頓時覺得理直氣壯了許多,“咯咯”跪笑,聲似銀鈴輕震。
龍淵與鐵杖叟等三人,感覺詫異,不知她何事發笑,訝然而視,卻見她笑聲一頓,粉臉上驟罩寒霜,藍眸陡發奇光,脆叱道:“老兒恬不知恥,口舌到是變硬,可能真是年老健忘,但我不妨提醒你一句,或是你自己低頭看着左臂,白石山巔……”
鐵杖叟那受過如此奚落,頓時只氣得黑臉泛青,鬚髮抖動,厲吼一聲,拍起鐵杖,“呼”的一聲,夾起凌厲輕風,向雲慧當頭劈下。
口中卻仍自厲聲怒罵,道:“賤婢該死,還不納命過來!”
雲慧凝神未動,藍眸閃放異彩,註定鐵杖來勢,脆叱一聲,檀口輕啓,鶯聲回答:“我看未必!”
話音出口,蓮足巧踩“天機步”,在漫天杖影之中,翩然穿出,靈活若似水中之魚,閃到了鐵杖叟的左側!
纖手曼舉,似慢實快,纖纖素手,直向鐵杖叟飄飄的左袖抓去!
鐵杖叟在白石山,設下擂臺,本抱有藝服衆雄,獨佔蛟寶的雄心。
那知初與風蘭交手,未及百合,便自折了一臂。
這一來,不但是大失顏面,而那壯志雄心,也隨這半臂盡去無餘!
自那役後,他便與黃山老農,重返黃山,苦修苦練,準備報那斷臂之仇!
如今藝未練成,但對於天下年輕人,卻不敢再加小覷之心。
故此,適才出手一杖,雖看似含憤出手,情急拼命,實則卻只用了五成功力,準備着收招變式。
此際,他一見雲慧身如行雲流水,態度從容不迫,姿態曼妙,把握住毫釐之差,在瞬息之間,閃在杖風圈外。
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雲慧她雖則只一舉步,鐵杖叟便不由大皺眉頭,心中暗凜,今日便是能贏,也必在數百招外!
因之他打起精神,健腕一振,頓住了鐵杖攻出之勢,猛然向左一帶,藏杖頭,獻杖尾!
那粗如兒臂的鐵杖,直似是靈蛇脫皮“嗤”聲滑向左肋之下。
杖尾恍如靈蛇出洞,夾一縷銳寒尖風,徑向雲慧的右側胯骨搗去。
這一連挫腰、變式,快逾閃電,捷如飄風,若非有數十年性命交修苦練之功,當真難以致此!
雲慧嬌贊聲:“好!”
腳下不停,早已將天機步法施展開來,素手一吐即收,裙袂飄飄,已然滑至鐵杖叟的背後!
鐵杖叟厲“哼”一聲,杖化八面威風,呼呼勁風,掃蕩開來!
剎時間,杖影如山,勢如山崩地裂,頭吞尾吐,尾顯頭藏,疾風如波如浪,將雲慧裹在了杖影之中!
那雲慧看似被困,實則連五成功力,都未施展,她仗着天機步法,神妙無儔,雖在那漫天杖影之中,卻仍能在間不容髮的危機當頭,閃藏開去。
同時,她也並不曾真個出招,雙袖翩翩而舞,時如蝴蝶穿花,時如楊柳擺頭,雖驚無險,似緩實急!
任憑那鐵杖叟,將一根鐵柺杖,舞得風雨不透,卻連她半分衣袂,也摸撞不着!
鐵杖叟厲吼連連,聲震四野!
黃山老農左更生,凝立在岩石之上,紅眼凝神於鬥場之上,心中也不由暗暗替他着急!
他有心下場,與鐵杖叟聯手合擊,但望見龍淵,含笑負手,一面安詳的凝立巖邊,無動於衷,似是勝券在握的樣子,不禁又擔心,若是自己下場,二對一,則勢必被他所阻!
他既是自稱千面書生,則必是千面夫人之夫!
其婦武功已然如此,其夫豈能壞的了呢?
自己若貿然出手相助鐵杖叟,那千面書生出手相阻,戰起來,以一敵一,豈非……
故此,左更生儘管焦急,紅眼亂轉的打鬼主意,卻仍自猶疑不決,未肯出手!
龍淵深知雲慧的武功,與自己相差無幾,同時也瞭解鐵杖叟兩人的實力!
目前,表面上鐵杖叟杖勢如流,勁力實足,時候一久,便雲慧不出全力,鐵杖叟也非被她累垮了不可!
因之,他並不緊張。一方面在旁觀戰,一方面卻獨自欣賞那前後雲海的變幻奇景!
須知黃山幅員極廣,山頂多在平曠之地,雲霧似畏天風,多平如鋪于山峰之上。
人立高處,放眼一望,只見那白絮無涯無岸,如茫茫大海一般,偶有山峰,穿逾而出,如同水中之鳥,景色極爲壯麗!
雲慧遊刃有餘,耳聰目靈,瞥見黃山老農,左張右望,紅眼滾轉的猴急之像,聽見鐵杖叟不斷的厲吼連連,芳心一動,忍不住出聲招呼。
“喂!老猴兒,你也手癢了是不是?還等個什麼勁?快點下來,本夫人讓你們聯手就是……”
黃山老農左更生,雖未在江湖中闖過萬兒,但一生自視極高,在黃山一帶,樵夫農戶,均對他恭敬有加,他雖則有幾分猴相,但何曾有人敢稱他“猴子”?
而如今,雲慧嬌音相喚,聲雖悅耳,意存輕辱,左更生火爆的脾氣,豈能忍受得了?
只見他引頸厲嘯,驀地一躍,拔縱起三丈高下,水菸袋交在右手,暴吼一聲。“賤婢目無尊長,欺人太甚,我來也……”
語音出口,泥腳一挺,頭下腳上,直向雲慧當頭撲去。
他身形疾起疾落,倏忽撲近,相距五尺,猛將嘴“嘿”的一聲,“呼”的一聲,噴出一口濃濃的菸圈,竟夾帶襲人銳風,與刺鼻的煙嗅之氣。穿過杖風,仍然是凝而不散,風馳電掣般,直向雲慧的頭上罩去。
鐵杖叟與左更生同居黃山,自知道他的深淺,此際見他出手相助,使出這“莽牛氣功”暗自欣喜。
表面下不動聲色,鐵杖指東搗西,連演“烏龍出海”、“靈蛇擺頭”,二招絕學,直向雲慧左右兩臂攻去。
雲慧雙袖輕拂,化去了這兩招,心中頓時明白,這鐵杖叟兩招的用意,不在傷致,旨在牽制自己的左右兩路,以期令自己行動停滯,好等那菸圈的迎頭一擊。
但云慧幼得孤獨客的真傳,與龍淵切磋六七年,又借那萬年鯨珠之力,將“天地罡氣”練到收發隨心、剛柔如意的無上妙境,怎會將左更生區區的莽牛氣功,放在心上?
故此她假裝不知,從容化掉鐵杖叟凌厲的兩招攻勢。
直等那濃煙風馳電掣襲近,離頭頂不足一尺之頃,霍的腳軀纖腳立地生根,纖腰一捻,如同風擺楊柳,向後一折。
整個的上半身隨這一折之勢,陡的後移了三尺之距。
鐵杖叟黃晴如燈,見狀大喜,暗罵聲:“該死的丫頭,還不快納命來!”
手中鐵杖一挺,隨勢猛搗,恍似毒蛇出洞,直向雲慧“下陰”要穴搗去。
同時間,雲慧頭頂上襲來的菸圈,勢若奔電,雖則錯開了頭部,卻仍筆直向下,向雲慧微仰的小腹之上擊去。
而身在空中的左更生,居高臨下,情勢看得更加清楚,他一見雲慧不避不藏,竟敢使用鐵板橋一類的功夫,企圖藏過一擊,不由暗罵雲慧輕敵該死!
但是他沒料到雲慧已經是藏不過自己的莽牛氣功,與鐵杖叟手中鐵杖,卻仍然不甘就此作罷。
手中煙桿一抖,探臂疾落,直往雲慧胸臆要穴點去。
就在這三面攻勢均快,雲慧纖腰後折,又看似舊力用盡,新力難生,勢非傷在二人手中不可之際。
龍淵一旁瞥見,雖知慧姐姐必能自救,卻不由也代她捏了一把冷汗,忍不住驚“啊!”出聲!
只是他並未出手,其實,即便出手,似亦是救援不及了!
說時遲,那時也不過一瞬之間!
只見那雲慧嬌叱一聲“去”,左手揮袖,往上一拂。
玉頸微挺,“呼”的也吹出一口,淡淡的幾等於無色的煙氣。
同時間,右腳疾起,往上一蹴!
只見那左更生,招未過滿,卻已如斷線風箏一般,悶“哼”出聲,翻翻滾滾的向外飛去。
而那圈濃臭的菸圈,一落到雲慧酥胸之上,不及五寸之處,霍改直落而爲橫飛,其勢更快!
“呼”的一聲,徑自向五尺之外的鐵杖叟胸前撞去。
尤奇者,那一腳亦未落空,只一下正踢在鐵杖的杖尖之上。
鐵杖叟但覺左手虎口,陡然間震痛如裂,鐵杖再也把持不住,“呼”的飛上半天,向臺外落去!
鐵杖叟大吃一驚,尚未弄清,怎麼回事?
眼前白煙一閃,那菸圈,風馳電掣,勢若奔雷一般,已然撞近胸前,不足一尺了!
這一來,鐵杖叟大驚失色,再也顧不得察看右手傷勢,猛頓雙腳,躍退五尺!
但那菸圈勢急力強,竟而亦步亦趨,跟蹤又至。
鐵杖叟舊力已盡,新力難施,要藏已自無及。
無奈何,咬牙猛一低頭,但聽得“叭”的一聲。
菸圈己撞在他那顆千錘百煉的腦瓜皮上,“蹬蹬蹬”連退三步,頂門一陣裂骨巨痛,眼前一黑,心口一甜,“哇”地吐了兩口鮮血,一頭栽在地上,頓時暈絕過去。
黃山老農左更生,翻滾出二丈開外,勉強拿住站穩,瞥見這邊的情形,既急且悔,那一股強行壓制的逆血,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聲,亦自噴了出來。
另一面雲慧卻是輕鬆之極,她藉着一蹴之勢,飄身向後倒縱尋丈,落地單腳爲軸,翩翩輕登巧縱,飄落在龍淵身畔,與他並肩而立,面不紅,氣不喘,櫻脣含笑,直似是沒事的人!
左更生火眼圓瞪,瞥見她這般模樣,不由得豪氣全消,垂頭喪氣,像一隻鬥敗的公雞!
龍淵看在眼內,心中有覺不忍,便即好言相勸道:“勝敗爲兵家常事,尊駕從速調理傷事爲宜,何須……”
說着,緩步向暈絕地上的鐵杖叟行去,欲待將他救醒。
那知黃山老農左更生,根本不領這份情,只見他火眼一翻,兇光一閃,疾捷搶掠到鐵杖叟身邊,虎吼也似的嚷道:“小子你休要惺惺作態,老夫可不理這個。”
說豐,俯身抱起鐵杖叟,復又恨聲對雲慧說:“今日老夫既敗在你的手下,自怨學藝不精,但老夫若有一口氣在,誓必雪洗今日之恥……”
龍淵與雲慧兩人,均不料這老頭兒這麼怪癖,一聞此言,不由氣爲之結。
雲慧忍不住冷“哼”一聲,正欲接口罵他幾句,霍聞臺左傳來一陣獵獵的衣袂帶風之聲!
這風聲方纔入耳,臺邊古鬆梢頭,已然出現了兩個年約四旬,體軀高大的僧人!
這兩個僧人,雖然膀寬身粗,但一路踏枝渡葉,身不搖,腿不彎,枝葉亭口,毫無一絲受力的現象,而速度捷逾飄風,轉眼之間,已然飄墜當場!
黃山老農左更生,回頭瞥見兩們,直似遇着了親人一般,高聲招呼:“渡天、渡地兩位在師,來的正好,杖兄他……”
說着,竟又將鐵杖叟放在了地上!
左邊的僧人,合什問詢,對左更生道:“左施主,請放心吧,杖叟交予貧僧就是……”
ωωω. ttκд n. CΟ 邊說邊蹲下身去,施出推宮過血的手法,在鐵杖叟胸前,連連推拿!
另一僧人,上下打量着龍淵雲慧,眼睛中精光閃閃,濃眉中連連聳動,半晌方宣聲佛號,洪聲向龍淵道:“閣下何人?竟在貧憎等駐錫之地,文殊院外,恃強鬥狠,將本山老施主打成重傷,可是輕視我文殊院中無人嗎?”
龍淵早已聽見了他倆的聲音,同時,當他倆初出現時,也早就注意打量過了!
他因見過這兩僧,滿臉的橫肉,目閃銳光,鼻帶鷹鉤,不似是什麼正經的出家人,因此便來理會!
雲慧與龍淵一般心思,不過她還進一步想:“若是這二個和尚多管閉事,我必定給他們點厲害瞧瞧……”
如今,果然不出他二人所料,這和尚一開口就替人按上了罪名,尤其是那一副傲氣沖天的神氣,再加上可厭之極!
龍淵心頭微慍,覺得他根本不像是出家之人,但因生性溫厚,不願和他一般見識,正待設辭法解釋。
那知雲慧卻已然忍耐不住,冷笑一聲,亦學樣睥睨作態,上上下下,打量着那個高大的和尚,半晌方自慢條斯理的說:“大和尚不在廟裡唸經拜佛,逃課在外,難道文殊院內,沒有主持,看管你們這些野和尚嗎?”
那和尚一聞此言,只氣得臉上橫肉顫抖,虎吼一聲,開口大罵,道:“該死的賤婢,竟敢在文殊院撒野使潑,佛爺若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還當黃山之上,果真無人……”
說到此處,那和尚霍的住口,凝神不動,雙眼怒出,凝注云慧,胸部疾起疾伏,狀若怒蛙鼓肋,神態極爲可笑!
但漸漸的手臉露風之處,逐漸泛起一層黑紫,尤其是兩掌掌心,與眉宇之間,更加厲害!
龍淵雲慧,見狀不由得暗暗驚異,猜不透這和尚到底玩什麼把戲!
只是,他兩人自忖功力,並未放在心上,仍然並肩凝立,興趣盎然的看着那和尚。
那和尚運氣片刻,脣角漸裂出一絲獰笑,他雙眼煞氣畢顯,眼簾眨都不眨一下,仍然瞪在雲慧的臉上,兩個眼珠,只似要暴出眶來!
雲慧瞥見他這副兇相,雖說不惱,卻也有些心驚,但是她不願顯在面上,暗地裡亦自運起師門的絕學,“天地罡氣”,護住體內要穴,表面上卻嬉笑着對龍淵道:“弟弟你看這野和尚,像不像一隻吹氣的大青蛙啊……?”
她這一分神旁馳,那和尚把握時機,突然大喝一聲,捷似飄風狂飆,欺身掠近,尚距巨尺。便霍地揚起雙掌,劈擊出兩股漫天黑氣,夾帶呼嘯勁風,及一股刺鼻腥風,捷逾流星瀉地一般,向二人撞去!那知,他兩掌方出,對方兩人,齊聲吒叱。
他這一猛然出手,攻人不備,自忖這一男一女功力再高,也必無倖免之理!
就在龍淵兩人,後撤之際,雙方掌風袖風,已然接個正着,但聞得“轟”的一聲,山谷四響,林野震動,旋風四溢,黑氣忽變成一股風柱,立地急施不停,足有二丈多高,地上堅巖,亦爲之鑽穿一尺餘石洞。而那個和尚,就在那巨聲驟響之頃,陡的被震得倒飛如矢,彈起丈餘,手軟腳軟的直向那立雪臺外落去。
另一名爲鐵杖叟推宮過血的和尚,與黃山老農左更生,本自各運功力,未曾留意!
及聞之如雷巨響,均各大驚,睜眼的睜眼,擡頭的擡頭,一瞧見這等情勢,不由得面目爲之色變!
那和尚眼看同門,即將落下萬丈深淵,只急得兩眼圓睜,無計可施,恨恨的跺腳頓地,岩石爲之寸裂!
龍淵適才本來並未準備,出手還擊,但因他與雲慧,相距太近,對方掌風之中,又隱含刺鼻腥氣。
故此,他突然警覺,其中必有巨毒,生怕萬一沾上身來,蒙受其害,故才與雲慧同時出招,借用了二成真力欲將那股毒黑氣拂開!
那知,但只雲慧,以七成功力發出的天地罡氣已然然夠那和尚受的了,何況再加上他二成的“玄天罡氣”呢?
此際,她一瞥那和尚飄出臺外,已然墜至與此臺平及一線!
而往下下臨無地,一瀉千丈,跌下去必成肉餅碎屑,那有幸理?
他一想,和尚雖不見得是個好人,但不教而誅,已屬不當,何況自己是以二敵一,將人家震下懸崖的呢!
龍淵他生性至仁至厚,非萬不得已,決不欲妄傷人命,此際他既已自忖理虧,更不能見死不救!
只見他,霍然長嘯,聲衝雲霄,若似龍吟。
嘯聲中已使出罕世難見的輕功絕學——“飛龍九式”身法,“飛龍回空”之式。
晃身撲至,立雪臺邊,身形電射而出,直往已下墜半丈的和尚追去!
他此舉可大出衆人意料之外,第一個雲慧,忍不住“哎啊”一聲,焦急的掠到臺邊,俯首下望!
另外兩人,更是大大的吃了一驚,皆因,似這等下崖救人的舉動,危險萬分,尚且不言,最怪的,雙方敵對,龍淵他除非有神經病,怎肯甘冒此險,去救敵人?
左更生忘了自己的傷勢,另一個和尚,更忘了救人之傷,他兩個並排站着,四雙眼瞪着滾圓,一眨不眨的,望着崖下,驚險之極的救人工作的進行!
龍淵身形疾如流星閃電,眨眼間,已追及下墜的和尚,只見他單手一探。已然抓住了他的背後的僧衣。
那和尚已然失去知覺,故而根本不能提氣,他本來體偉軀大,再加上地心吸力的力量,其體重比平時更要重上一倍!
尤淵抓住他僧衣之時,兩人已然又下墜了二尺。
龍淵百忙中單臂用力,大喝一聲,往上一甩,那料到人未甩起,“嗤”的一聲,僧衣已然因不住兩個的拉力,裂下來尺餘方圓的一大片!
龍淵本身,適才急驟掠身而下並未將真力真氣平均叫足。如今變生肘腋,用力過猛,不僅未把那和尚甩起,他自己卻也被帶得疾往下墜落!
雲慧在崖邊大驚失色,但知道在這千鈞一髮的當兒,可不能再讓龍淵分神!
故此,她強用碎玉皓齒,咬住下脣,把衝上腔口的驚呼嚥住,但卻再也忍不住眶中痛淚,而只得任由它簌簌如斷線的珍珠一般,撲上兩頰。
她芳心狂跳,手腳冷冰冰的,渾身顫戰。
同時她心中涌起一千一萬個主意,但想想只有一個能用得上,那便是如果龍淵真個不幸,墜下崖頭,她也跟着跳下去,作一隻同命鴛鴦!
在此一刻,什麼師恩?什麼師仇?都再無半點足以左右她的力量了,因爲在她的芳心之中,只充塞着“愛”一字!
這就是“愛情的魔力”,當你真切的品嚐到它時,你可以捨棄世界上一切的榮華富貴,甚至包括自己的生命,來換取對它的保持。
當他確知已經失去,或即將失去它時,你便再不會珍惜世上的一切,包括你自己的生命了!
雲慧她此時便是如此的心情,她甚願用一切來換取龍淵的平安,她想大叫、大呼,何以上蒼會如此的不公平,陷一個公正無私,寬恕爲懷,而被她所愛的人,於如此的絕境之中!
但是,她沒有出聲,她仍抱着熱切的希望,盼望着龍淵能以其一身所學,放掉那個野和尚,謀求自救之道!
至於另一連黃山老農與另一個和尚,此際也有點被這意外之變,驚得麻木了!
此際,在他們心中,無嗔無貪,無相無我,他們倆,齊齊掠至崖邊,站立在雲慧的身邊,俯身下望,注視着這不可思議,不可解救的一幕!
崖下的龍淵,此際雖沒有太多的思想,卻面臨了前所未有的一大選擇。
他一着失錯,心神驚得一震,就在這瞬息之下,復下墜三尺有餘!
這時他心頭暗記,距崖頂已有丈餘,若不速謀自救,則勢必飲恨終身,葬身此地!
他閃目一瞥,那暈迷不醒人事的和尚,方纔一提之際,本已將他提高了二尺,而如今已墜至他的腰下!
他兩人距離極近,若是他不再考慮那人生死,直待他再墜一尺,自己連足功力,在他的身上借力一彈,使用出罕世無匹的“飛龍昇天”之勢,便足能躍登崖巔,安然無事。但,這等近似落井下石的舉動,龍淵豈能施爲,否則又何必多此一舉下來救人?
然而,除此而外,在那電光石火的一瞬之間,龍淵他實在想不出兩全之道!
因爲若是他運足餘力,抓住那和尚,猛往上甩,必可以將他甩高一丈,即使不能甩上崖頂,上面的人,亦必設法將他接住!
這麼一來,那和尚是得救了,但龍淵他本身,一來是真氣用盡,無法替換,二來,一甩之後,身下無憑,必更加速其下墜的速度!
如此雖然救起和尚,他自己確多半非跌墜入萬丈深淵之中,落得個粉身碎骨而死不可!
這兩種利害念頭,在龍淵心頭交戰,寫來雖多,其實只不過眨眼之間!
他只是微一思索,雙雙已再墜二尺有餘!
此際時機已至,稍縱即逝,雙雙卻得跌跤。
只見他猛一偏腰,頭腳相疊向下,背腰朝上。一把撈住那和尚的小腿,陡的“嘿”聲吐氣,雙腳一絞,暫穩住下墜之勢,上身猛舉,單臂一甩。
那和尚直似沖天飛矢一般,竟上衝兩丈有餘!
然而如此一來,龍淵自身,果如所料,如同流星電閃、水銀瀉地,筆直而疾速的住下垂去!
雲慧淚眼迷糊,探頭下望,見狀絕望的尖外一聲,頓時直覺得雙眼金星直冒,目眩頭暈,嬌軀如同風中殘柳,搖擺不定,眼看着就要跌倒崖外!
正在此千鈞一髮之頂,驀地一聲悶雷似的吼聲,響於雲慧身畔,緊接着風聲簌簌,飄空而起!
雲慧冷不防,心頭大震,那本已迷糊的神志,霍地爲之一清!
但凡練武之人,反應均極敏銳,雲慧一察覺身畔風起,自然而然擡頭往視!
只見那藍眸掠處,飄起的不是別個。正是那光頭的大和尚,躍起來去接,被龍淵甩起的另一僧人!
原來,這和尚與黃山老農左更生,不自覺掠到崖邊俯首下望,一見龍淵居然在萬分危急之中,將他的師弟甩起二丈多高,頓時驚喜交集。
他到底師門情重,此際見師弟已然甩進他能力範圍之內,怎能怔住不管不救?
故而頓時暴喝一聲,斜斜縱身而起,一把將師弟抱在懷內,“鷹鷂大翻身”,在空中連滾三滾,飄入崖內!
雲慧被他這喝聲驚醒,神志一清,瞥見他救下了他的同門,想起自己的淵弟弟,不由悲從中來,悽慘滲,悲切切,喝聲:“弟弟等我!”
雙眼一閉,便待往崖下跳去!——
南珠小築**ph123**3.net掃描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