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天,陸生就去了上海。
只不過,他是同柳容沛一起來的上海。
陸生坐在車子裡頭,外頭有些灰濛濛的,時不時飄着雪花。柳容沛在前頭坐着,獻殷勤道:“哎呀,陸督軍!您此番來上海的確是個明智之舉,正好老爺要見見您呢。您這麼年少有爲,相信老爺一定會十分重視陸督軍您的。”
聽着柳容沛這樣溜鬚拍馬的話,陸生不苟言笑。
柳容沛透過後視鏡看着陸生這樣的神色,難免有些後背發涼,便又婉轉說了些話,對司機道:“前面停一下。”
“是。”
司機將車停在了一家銀行門口,柳容沛轉過頭來對陸生道:“陸督軍,我下去辦點事情。就先讓司機帶你在上海灘轉一轉。”
陸生低低“嗯”了一聲,沒有說什麼。
柳容沛下車後,司機便恭敬問着陸生,“陸督軍,您看,您是要去什麼地方?”
“隨便。”
陸生撂下兩個隨便,那司機臉色似乎多有些尷尬,但還是陪笑道:“好的,陸督軍。”
司機開車,陸生靜靜坐在後座,臉上神色如常。
司機將車開到了公共租界這邊,他知道這邊有一家洋人開的商行,裡頭的物件都挺新奇的,便打算帶着陸生去瞧瞧裡頭的物件。車子剛剛要拐彎停下來,卻因爲緊張忘了看一看後頭,突然就刮到了人。
緊接着,便傳來一聲責罵,“媽的巴子,怎麼開車的?!”
那司機一聽,趕忙下了車,對那個賠禮道歉道:“這位先生,真的很不好意思。是我的失誤,真的很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斥責的人一身探長制服,帽子卻拿在手中,他打了打帽子上的落雪,道:“叫你們主人下來!”
此人正是嚴探長,站在他旁邊的就是涼若玖。她拉了拉嚴探長的衣袖,皺眉道:“嚴探長,算了吧。”
嚴探長卻不允,言道:“看看那車裡頭坐的人,必然是什麼頑固子弟。讓他拿兩筆錢,給我手底下的弟兄解解饞,喝上他一天。”看着嚴探長的神色,涼若玖就明白了幾分。嚴探長是打算訛人了。
可是,怎麼又能夠算是訛人呢?
涼若玖親眼看見,車子確實是刮到了嚴探長。如果再近一些,恐怕,會壓到嚴探長的腳了。
她低頭斂着笑了下,對嚴探長道:“那你也要看看,那車子裡頭坐着的公子哥,給不給你這個錢。”
嚴探長點起一支菸來,吸了口,對涼若玖說道:“今晚請你喝酒啊!”
涼若玖微微頷首,淡淡笑了笑。
那司機還一直道歉,涼若玖有些無奈。看着嚴探長去敲了後頭的車窗,真的一副桀驁不馴的模樣。陸生微微皺了下眉頭,放下了車窗,問道:“何事?”涼若玖本來是個笑着的人,可看到那車子裡頭坐着的人的時候,臉上的笑容立馬僵硬。
那是誰?
那到底是誰?
是陸生?
涼若玖不信。
他人還在綿州呢,怎麼可能是陸生,絕對不會是。涼若玖覺得自己只不過是看花了眼而已,不會是陸生。
司機趕緊疾步走了過去,忙解釋道:“探長!探長!您聽我解釋,都是我的錯!我給您賠禮道歉!”
嚴探長突然拔出了槍來,指着那個司機,道:“滾一邊去!”
那司機看見嚴探長掏槍,又指着自己的額頭,差點嚇破了膽。哪裡還敢再說一個字,連忙應聲“是是是,”退到了一邊去。
嚴探長收起了槍來,倚在車身上,又抽了口煙,挑眉看向陸生,問道:“剛纔你司機開車不長眼,差點壓了我的腳。你是打算怎麼賠?”
嚴探長真是個無賴。
陸生初來乍到,自然想的是息事寧人。再看一看嚴探長身上的着裝,陸生心中也有了幾分底,問着嚴探長,“賠?你要多少?”
涼若玖聽着聲音,越發肯定了起來。這人,就是陸生無疑。還未等嚴探長說出那個價錢,涼若玖便一把將嚴探長拉了過來,埋低了頭,對嚴探長道:“今晚我請你們弟兄喝酒,事不宜遲,趕緊走!”
涼若玖拉着嚴探長就要走,卻被嚴探長一把甩開,言道:“這頭羔羊若不宰,等什麼時候宰?”
涼若玖有些着急,道:“嚴探長!”
嚴探長倒是神色依舊,淡言道:“馬上就好,彆着急。”
眼看着嚴探長又要過去,涼若玖又幹脆沒轍了,只好道:“嚴探長!那個人我認識。”嚴探長聞言,微微怔了下,又轉過身來,看着涼若玖,挑眉問道:“你認識?”涼若玖點了點頭,答言道:“嗯,我認識。”
嚴探長的神色似乎是有些失望,無奈聳了聳肩,道:“既然認識,那就算了。”
涼若玖心裡頭這才鬆了口氣。
她轉過身來,同嚴探長打算離開。就聽見身後傳來陸生的聲音,“你在躲我?”
涼若玖怔了怔,不知是該進還是該退。以她的性子,她是不會再去躲着陸生的。而是覺得這樣的見面未免也太過虛幻了些。好巧不巧,嚴探長又說道:“涼小姐,你朋友叫你呢。不打個招呼?”
嚴探長倒是一臉的風輕雲淡。
涼若玖只好轉過身來,硬生生的從牙縫裡頭幾個字來,“真的是好久不見了呢。”
陸生走近了些,涼若玖卻趕忙退後。
陸生伸出手想去握住涼若玖的手,可看着她如此抗拒,他便又收回了手去,笑道:“的確好久不見了。來信你可有收到?”
涼若玖“嗯”了一聲,多一個字都沒有。
陸生又試探着走近了涼若玖,問,“你好嗎?”
涼若玖低着眸,點了點頭。
陸生忽然疾步過來,一把抱住了涼若玖,在她耳畔道:“若玖。我想你。”他的確,涼若玖的一切。
涼若玖愣在了原地,腦子“嗡”的一聲就像是炸開了一樣,一時之間她不知道該怎麼去做。她想要逃,又想要這個擁抱。她左右爲難,忽然看見一輛車緩緩停在了前頭,她認得這輛車,是戴維斯的!
涼若玖用盡渾身力氣推開了陸生,趕緊走向了嚴探長,沉聲道:“我們趕緊走!”她說着,欲要轉身離開,卻被一隻大手握住了手腕,她回過頭去看,就是陸生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她冷聲呵斥道:“放開我!”
“不放。”
陸生不放,反倒握得更緊了些。
“你放開我!”涼若玖近乎於怒斥,可陸生依舊無動於衷。
涼若玖繃緊了弦,她知道戴維斯會走過來,戴維斯一定會走過來。她再次呵斥道:“你放開我!”
陸生依舊是“不放”二字。
涼若玖向嚴探長投向了求救的眼神,嚴探長這纔過來拉開了陸生,言道:“這位先生也要注意些場合的。這個地方,可不是隨便拉拉扯扯的。”
陸生看着涼若玖的眼神很炙熱,就像是那晚看着涼若玖的眼神一樣。她逃避,她是想要逃避。她也很,他利用自己,爲什麼不恨?
涼若玖盯着陸生,眼底的恨意顯而易見。陸生啓脣道:“如信上內容所說的一樣,我會給你一個解釋。”
如今聽着陸生說這句話,涼若玖只覺諷刺。
信中,起碼還可以去遐想些。可如今見到了陸生,又親耳聽着他說了這樣的話,總覺得那麼不真切。
涼若玖笑了笑,笑的那般毫無笑意,對陸生道:“你害我們涼家害的還不夠慘嗎?你知道你自己在幫着誰嗎?你幫着的人就根本不是人!連一直狗都不如!”涼若玖近乎於歇斯底里。
從車裡頭下來的戴維斯聽到這抹熟悉的聲音,不由得蹙起了眉頭來,走了過來。
戴維斯走了過來,看見涼若玖如此表情,眉頭皺的更深了些,關切道:“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你有沒有事?”
涼若玖聽見戴維斯的聲音,繃着的弦漸漸鬆了下來,她忽然轉過身來,踮起腳來在戴維斯臉頰輕輕親了口,突然笑顏如花道:“Honey。”
戴維斯有些愣然,心底自然覺得分外欣喜,他很自然的摟住了涼若玖的腰,笑着說,“事情辦完了嗎?”
涼若玖搖了搖頭,看了一眼嚴探長,答言道:“我正好要和嚴探長過去。沒想到,路上遇到點事情,所以就有些耽擱了。”
戴維斯聽着,微微挑了下眉,道:“我送你們過去吧。”
涼若玖似乎是一副極其開心的模樣,回答道:“好啊。”
她心底冷的像冰,這些動作,這些話,只不過都是做給陸生看的而已。既然他那麼無情,那也別指望她會有任何情感。
就在戴維斯要摟着涼若玖上車的時候,陸生忽然冷冷啓脣問道:“他是誰?”
涼若玖打心眼裡頭諷刺,既然不愛自己,又爲何要問這個?她不會強求,可陸生做的太過分了些,涼若玖也沒打算迴避什麼,看着陸生,答言道:“男朋友。”
陸生心底彷彿被刺穿一樣,鮮血淋淋。他胸口沉得似乎快要喘不過來氣一樣,忽然微笑,言道:“那真的是抱歉了。”
他果然還是如此。
涼若玖又笑了笑,不再去理會陸生任何,而是對戴維斯十分親密道:“Honey,我們走吧。”
陸生看着車子緩緩離開自己的視線,他攥着的拳頭也越來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