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涼若玖就起了個大早。
入秋的天有些冷，但南方不同於北方。不算多麼的冷，涼若玖還是戴着那頂黑色氈帽，攔了輛黃包車就過去了。
進門後，傭人就接過了涼若玖手中的東西，恭敬道：“樑老師您來了。”
涼若玖微微點了下頭。
隨後那傭人就對涼若玖道：“少爺在二樓書房等着樑老師您，就是少爺的脾氣有些不大好。還望樑老師您可以多擔待着些。”
傭人話落，孫太太就過來了，她模樣端莊，盈盈而來。手中捏着一方帕子，涼若玖看的有些入迷，這一幕，好似自己的母親朝自己走來。可現實就是現實。站在自己眼前頭的人是孫太太。涼若玖微微欠了下身子，恭敬道：“孫太太。”
孫太太微微皺着眉頭，眉宇之間似乎是起了些憂心來，對涼若玖語重心長道：“時知這孩子就是脾氣大了些，剩下的一切都好。之前請過好幾個老師都因爲他的脾氣而辭職了，所以樑老師，希望你可以幫幫忙。”
涼若玖也皺了下眉頭，但隨即又鬆開，答言道：“孫太太請放心，我一定會好好教導時之少爺的。”
孫太太忽然執起了涼若玖的手來，看着涼若玖的神色多有些寄予厚望之意，言道：“那就拜託樑老師你了。”
涼若玖點了點頭，應聲道：“請夫人放心。”
孫太太頷了下首，才鬆開了涼若玖。
傭人立在一旁等了一會，看着涼若玖擡步子，趕忙畢恭畢敬道：“樑老師您請跟我來。”涼若玖點了下頭。
到了書房後，傭人打開了門，還是一如既往的恭敬對涼若玖道：“樑老師，少爺就在裡頭，您請進，我就先退下了。”
涼若玖還是微微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傭人離開後，涼若玖才進去。她看着坐在書桌上的這位被稱爲少爺的人，他背對着自己。這一身行頭涼若玖卻看的清楚，一身黑色的西裝，腳上踩着的皮鞋擦得錚亮。涼若玖上前去，剛準備開口，他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別指望讓我學什麼破爛東西，我不想學！出去吧！”
的確頑固，就像是孫太太所說的那樣，這脾性果然是大了些。涼若玖耐着性子道：“人學始知道，不學非自然。”
孫時知一聽到涼若玖的聲音，立馬轉過了頭來，直勾勾的盯着涼若玖，看了一會子才道：“怎麼請了個女老師過來？”
他鎖眉還是上下打量着涼若玖，說實話，他的面相看起來並不像是乖戾之輩。涼若玖還是像平常一樣道：“既然你尊稱爲我一聲老師，那你便就是我的學生。我姓樑，梁山好漢的樑。”
孫時知心底依舊格外納悶，又看了好一會子涼若玖，似乎是覺得很不解。他還是皺着眉頭，言道：“我叫孫時知。”
聽着孫時知的名字，涼若玖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春夜喜雨裡頭的一句詩，言道：“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好雨似乎會挑好的時辰來，你的名字倒也是頗有些意境。只是不知，起給你名字的老爺可否有這樣的初衷。”涼若玖話中多有些含沙射影之意。
孫時知聽着涼若玖說話，又翹起了二郎腿來，還是打量着。他的眼神過於執着，涼若玖有些想要逃避，卻不知該如何逃避，便也那樣看着孫時知，眼底不起任何波瀾，言道：“孫少爺，今天我們要學的課程是，”涼若玖的話還沒有說完，孫時知就一言打斷，“我不學！我不學！我什麼都不學！”
他有這麼抗拒嗎？
想一想，之前的自己也是這般。只不過，沒有他鬧的這般厲害。思來想去，涼若玖還是耐心道：“之前孫太太送你去留過洋，可你卻不學無術。只待了短短數十幾天便回來了。這屋內陳設都頗有西洋味道，可惜的是，並非是深入骨髓的西洋味道。只不過是東施效顰而已。”
涼若玖字字誅心，觸到了孫時知的怒氣，他忽然狠狠拍桌而且，直勾勾盯着涼若玖，一字一頓道：“你再說一遍？！”
涼若玖波瀾不驚，再一次重複道：“東施效顰而已。”
“你！”
孫時知擡起手來似乎要打莫晚，可那隻手停在了半空中，終究是沒有下手來，他冷哼了一聲收了回去，道：“我從不打女人！”
涼若玖還真是以爲他會一巴掌打下來，打下來她也是要受着的。更何況，她還不知道這孫家是什麼名門大戶，有些話不宜出口，可照着涼若玖這樣的性子，怕是藏不住的。她穩了穩情緒，面色如常言道：“知道這一點是好。別人稱你爲少爺，你應該樹立起一個榜樣來。讀書和學習不急於求成，每日認真努力了便是好事。”
孫時知聽着涼若玖的話，只覺得好笑，他笑了聲，言道：“我倒不那麼覺得，每日花天酒地難道不好？現在有哪個想要一心一意的去學習這些東西，去讀書的？沒有人的。這裡是大上海，活好自己就成了。”
活好自己。孫時知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可她現在如何去活好自己？遠在綿州的母親和整個涼家都被柳容沛玩弄於股掌之間，她不是爲了活好自己，而是要讓整個涼家都活好。涼若玖心底沉然，道：“孫少爺，我來給你當老師，也是爲了活好我自己。若我沒有了這份工作，就等於沒有了收入來源。所以請孫少爺可以也讓我活好些。”
孫時知聽着涼若玖的話，愣了足足有好一會。他走近了涼若玖，又開始挑眉打量了起來，問道：“你就這麼缺錢？現在的讀書人挺好找工作的啊。尤其是老師，工作易找，報酬也高。你又何必吊死在我這一棵樹上？”
果然還是年輕氣盛說的話，涼若玖也比他大不了幾歲。孫時知今年才十七，說出來的話有些老成，也有些幼稚。
涼若玖恍若看到了當年的自己，若沒有母親一心一意鋪好路讓她去留洋，去讀書。或許，她今天真的舉步維艱。看着孫時知，頗有些感慨，卻道：“孫少爺，我已經同你說了一刻時間的話了，耽誤了讀書。請你坐下來，翻開書本。”
孫時知又看了一會子涼若玖，還是妥協了，他有些不情不願的坐了下來，跟着涼若玖學習。涼若玖讓他寫什麼，他便就寫什麼。她看着孫時知寫的洋文，倒是有那麼些底子的。畢竟是留過洋的，若一點東西都不知，那可真的就很是令人諷刺了。
孫時知雖然不肯學，老是打曠，涼若玖還是耐心去教。教一遍不會，反覆去教，就算是煩都煩會了。孫太太給的報酬是極其高的，爲了這份報酬，涼若玖也要耐着性子教下去。儘管現在方叔在戴維斯那裡做事，但只不過是給戴維斯還人情而已。
晚上八點的時候，涼若玖纔要準備離開。下了樓後，孫時知就跟了上來，道：“樑老師，你住在什麼地方？我送你過去吧。”
涼若玖回過頭去，婉言拒絕道：“不用了，謝謝你的好意。我家離這裡不遠的，走一走就到了。”
孫時知又堅持不懈道：“我正好要出去一趟，不打緊的。”
涼若玖又拒絕道：“真的不勞煩孫少爺您了，我自個兒回去就成了。”
孫時知一直堅持着，涼若玖也推辭着。恰逢了孫太太從樓上下來，緩步走了過來，看着涼若玖，言道：“樑老師。”
涼若玖微微欠了下身子，禮言道：“孫太太。”
孫太太微微皺了下眉頭，言道：“既然時知要送你回去，那便就讓他送吧。還有一事，樑老師家中的電話是多少？”
涼若玖將戴維斯那裡的電話號碼告訴了孫太太，孫太太的神色似乎略微詫異了一下，卻又轉瞬即逝，說道：“今後若有事我便提前給樑老師您打電話過去，這會天色也不早了，就讓時知送樑老師您過去吧。”
孫太太字裡行間都喊着敬意，也用了許多敬詞。涼若玖若再去推辭，恐怕就真的不太像一回事情了，不僅僅駁了孫時知的面子，也駁了孫太太的面子，還有那份好意。涼若玖便應允道：“那就多謝孫太太和孫少爺了。”
孫時知覺得涼若玖這麼叫自己，多少有些彆扭，言道：“叫我時知就好了，您是我的老師，不應這麼叫我的。”
涼若玖微微點了點頭，應聲道：“好，時知。”
孫時知聽涼若玖這麼叫自己，彎出一抹笑來，又禮貌道：“樑老師這邊請，學生送您回去。”
涼若玖微微頷首，沒有說什麼。
上了車後，涼若玖自然是有些後悔的。如此一來，孫時知自然會知道自己是住在戴維斯那裡。她又對這裡不是怎麼熟悉，就算是想讓孫時知停在一處小巷口，她都不清楚。與其那樣，還不如干脆些。
到了地方後，孫時知便有些納悶，問，“樑老師，你住在這裡？”孫時知的口吻是詫異的，難掩的詫異。涼若玖笑了下，對孫時知解釋道：“我叔叔在這裡做管家，所以我就住在這裡了。”
孫時知聽了涼若玖的話後，這才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我就說嘛！”涼若玖也沒有多話，下了車後便道了聲謝謝，才進去。
孫時知看着涼若玖進去後沒了影子，這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