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初愈,涼若玖便急着要回綿州去。奈何沈老闆十分熱情,非要留涼若玖再住幾天,又因爲母親的面子,涼若玖也不好拒絕,只好又住了下來。也是難免的人情世故,涼若玖心如明鏡。
臨行前,沈老闆便邀請涼若玖同陸生去戲園子看戲。這戲園子,是涼若玖這輩子都不想來的地方。
父親出事的時候就在戲園子,她心裡惶然又後怕。
沈老闆笑顏道:“若玖,陸督軍。今天是下午是柳小姐的戲,這又是個雅間。晚上我準備了宴席,就當作是爲你們送行了。”
涼若玖微微頷首,謝意道:“多謝沈伯伯。”
陸生又道:“多謝沈老闆。”
沈老闆還是一臉的笑意,款款道:“客氣了。我待會子讓人上茶,還有若玖你喜歡吃的桂花糕。”
涼若玖又謝,“多謝沈伯伯,沈伯伯有心了。”
沈老闆見涼若玖和陸生坐着,又趕忙招呼道:“趕快坐,趕快坐!”
涼若玖這才同陸生坐了下來。
沈老闆出去後,氣氛有些凝固。涼若玖的面色有些尷尬,言道:“抱歉,又耽誤了你回去的時間。”
陸生倒是淡淡笑了笑,言道:“如今聽你說抱歉二字,多有些詫異。看來,約翰教了你不少東西。”
涼若玖看見陸生笑了,臉色這才鬆了些,答言道:“不能夠浪費母親一番心意,也是要多謝約翰了。”
陸生沒有話。
一時之間,又陷入了沉默。
陸生恐怕並非是那麼的蛇蠍心腸吧,起碼,她沒有看見過。可轉頭一想,有些事情並非要展露無遺。
她看了一眼陸生,心事重重。
陸生端坐着,看向了涼若玖,問道:“尹德那日來找你,是說了些什麼?”
涼若玖答言道:“寒暄了幾句而已。”
陸生忽然笑了聲,近似冷笑,他看着涼若玖的臉色也冷了冷,反問道:“只是寒暄了幾句嗎?”
涼若玖覺得古怪,皺了皺眉頭,盯着陸生,也反問道:“陸督軍問的這麼詳細,何意?”
陸生答言:“尹德是土匪,而你是涼家的人。”
他的答言也果真是乾脆。
涼若玖一是答不上來,只好道了聲“抱歉”,頓了下,又道:“尹德不是你所想的那樣,他也迫不得已的。”
陸生嗤笑一聲,目光從涼若玖身上移開,落到了戲臺上,道:“他迫不得已,我身不由己。身逢亂世,誰又不學點本事照顧自己呢?”
涼若玖聽着陸生的話覺得有些悽然,可身逢亂世,本就是一件悽然的事情。各地都在打仗,事已至此,能夠如何?涼若玖心生感慨,卻有些打趣自己的自己,言道:“這麼說來,我也身不由己了。”
陸生的臉色又恢復了漠然,道:“戲要開始了,看戲吧。”
涼若玖“嗯”了一聲,沒有其餘的話。
的確是柳小姐的戲。
一瞥一笑,無可挑剔。可她不知道這唱的究竟是個什麼戲,也不大清楚,這柳小姐的角色是個什麼角色,只覺得好。
過了一會,有人靜靜悄悄的進來倒了茶。陸生倒是愜意的端起茶杯來,往嘴邊送,涼若玖見狀,趕忙起身來奪下陸生手中的茶杯,道:“別喝!”
陸生擡眸望去,看見她一臉的緊張,他也皺起了眉頭來,問道:“怎麼了?”
她方纔茫然想起了葉山的話來,瞬間,覺得這茶水裡頭有毒。一時之間有些衝動,有些無力的將茶杯放在了桌上,有些歉意道:“方纔,我想起了葉山的話來。害怕這茶裡有毒,所以,激動了些,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陸生看着涼若玖此刻就連雙肩都在微微顫抖,眼中像是一灘死水一樣。他起身來,皺了皺眉頭,輕輕抱住了涼若玖,安撫道:“別去想了,越是去想就越是覺得難過。事情總會有個真相的。”
“謝謝。”
涼若玖道了聲謝謝後,就離開了陸生的懷抱。
其實昨天,尹德有問了些話。
這些話,涼若玖自己都不明白。可如今看着陸生,卻覺得明瞭了起來。她的眼中恢復了一點神采,問,“陸生,你喜歡若玖嗎?”
她問的誠心實意。
她想牽線,可是,她並不知道陸生的心意。還有那麼溫婉大度的林婉柔在,想來涼清韻要嫁進陸家,是難的。
陸生搖了搖頭,算是給出了答案。
幾年前的一個心隱,直到現在涼若玖都覺得像是一根刺一樣紮在自己心上。涼若玖問個清楚,纔會覺得心底暢快。她還是看着陸生,可要問的時候,卻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她才問道:“那麼你是不是要娶林婉柔做陸太太?”
陸生答言:“不會。”
陸生的臉色此刻有些微微變化,一直皺着眉頭。涼若玖見狀,有些嘆息道:“清韻是喜歡你的。”
涼若玖說出這句話來,陸生臉色已經冷的像冰一樣,他嗤笑一聲,反問着涼若玖,“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涼若玖似乎未看出來陸生臉色的變化,反倒提高了聲音,道:“關係大了去了!”
陸生聞言,挑眉問道:“有何關係?”
涼若玖覺得有些吃力,忽然言道:“清韻已經開始誤會我了。她那一次將你寫給我的信看了個遍,我怎麼解釋她都不聽。最後解釋了好幾天,她纔算是信了。現下她又開始懷疑了起來,我現在又和你在北平這麼長時間,我回去改如何面對清韻?你就喜歡喜歡她不行嗎?她什麼都好啊!沒有什麼不好的!”
涼若玖說的似乎是有些發狂。可着實,她自己心底也想問陸生他到底喜不喜歡涼清韻。可神色掩飾的過分隱秘了些。
陸生看着涼若玖這個模樣,也多有些詫異,他的眉頭又皺的更深了些,問道:“聽你的口氣似乎是很厭煩,既然如此厭煩,那又爲何不告訴她。你問過了我,我的答案是不喜歡。你如實告訴她便可以了。”
涼若玖聽着陸生說的這番話,擰着眉,模樣左右爲難,還是拒絕道:“她和我是姐妹啊!我怎麼能夠說出來這麼狠心的話呢?!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陸生凝視着涼若玖,似乎是有話要說,卻又全部都嚥了回去。到嘴邊,變成了冷聲,“你越是如此,她便會認爲你越是在遮遮掩掩些什麼。涼清韻的性子想來你比誰都清楚,你也沒有必要一忍再忍,有些時候,心狠些總是沒有錯的。”
涼若玖聞言,擡頭看着陸生許久,默默點了點頭。
陸生心裡頭壓着一團火,卻神色如舊。他又言道:“看戲吧。”
轉過身去,這場戲已經完了。陸生無奈笑了下,道:“同你說了會子話,這戲都已經完了。”
涼若玖看了一眼戲臺,的確是完戲了。就連個尾巴都沒有看着,只看見了柳小姐的退場。涼若玖無奈聳了聳肩,對陸生道:“那我們走吧,只好別日在欣賞柳小姐的身段了。”
陸生微微點了點頭。
剛出了雅間,就碰着了迎面過來的蘇清人。他穿着一件黑色長衫,同身邊的沈老闆說說笑笑。涼若玖在照片上見過這個人,越走越後,藏在了陸生的身後,千萬不要和蘇清人撞個正面,她聽尹德說這是蘇大佬,不敢惹的人。
惹不起,躲得起啊!
涼若玖一直藏着陸生身後,迎面的時候,陸生忽然停下了步子來,摘下軍帽禮言道:“蘇先生。”
看得出來,陸生摘下軍帽是對蘇清人客氣的。
蘇清人笑着,款款道:“聽說陸督軍前幾日就來了北平,我又因爲事物繁忙,這會子才抽出空來過來聽戲的。哪知道,剛過來,這柳小姐的戲就唱完了。可見着陸督軍,可謂是喜事一樁。”
蘇清人話落,陸生這才戴上了軍帽。
這人可真是會說。
涼若玖心裡頭打鼓,這人趕緊走吧!別磨磨唧唧了。
涼若玖越是如此去想,他們好像倒是說的越厲害了。隨後就聽沈老闆道:“若玖今天也在這裡,您正好可以看一看看。”
沈老闆話落,便喚道:“若玖,出來見過你蘇伯伯了。”
事已至此,她就只有聽沈老闆的話。涼若玖從陸生身後往前走了一步,欠了下身子,道:“見過蘇伯伯,蘇伯伯您萬福。”
蘇清人看着涼若玖行禮行的規矩,眼底倒是多了幾分讚許來,言道:“禮節倒是周到。”
涼若玖微微低了低頭。
她都沒敢正眼去瞧蘇清人,光是照片上都已經那麼怕了。想來,這真人也一定十分可怕吧。涼若玖乾脆就一直低着眉目,不曾擡起。又聽蘇清人感慨道:“如今也長這麼大了,什麼時候回綿州去?”
涼若玖又恭敬答言道:“回蘇伯伯您的話,今天晚上的火車。”
蘇清人微微皺了下眉頭來,問道:“不多住幾天嗎?我還打算讓人帶你在北平轉轉。”
涼若玖一聽,便笑了下,她這才擡起頭來,看着蘇清人,答言道:“多謝蘇伯伯您的好意,下次來的時候一定讓蘇伯伯您款待。”
蘇清人一臉笑意道:“倒也是不怕生的。”
涼若玖又笑了笑。
說了幾句後,涼若玖這才同陸生離開。離開時,涼若玖卻回頭看了眼蘇清人,這身黑色長衫倒真的是雅緻又穩重,像極了父親當年。
只可惜,往事如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