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若玖看着自己母親這樣的笑,就知道是冷笑。
她趕緊低頭看了看,發現自己是寫了個酒字,趕緊搖搖頭,解釋道:“母親,我,我”涼若玖如鯁在喉。
涼夫人道:“功課不上心,怎麼考慮留洋?把你的名字寫一百遍。”
涼夫人即是嚴父,也是慈母。
涼若玖連連點頭一絲都不敢怠慢。
涼夫人監督了一會後,起身出去了,涼若玖也寫的格外認真。
過了一會子,涼夫人便進來,言道:“如夢令,揹着寫一遍。”
“是,母親。”
涼若玖只有點頭應聲的份,哪敢頂嘴?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涼若玖念着,寫着,可寫到沉醉不知歸路這句的時候,卻是怎麼都想不起來下句是什麼了。她急的焦頭爛額,又想不起來,更沒有人會告訴她。
門開着,涼若玖知道自己母親就在客廳裡頭算賬。
她又不能出去問誰,只好死想拼命想。
可還是沒有結果。
過去了多時,涼若玖好似是聽見了門口響起的腳步聲。皮靴蹬蹬作響了一會。又聽見在說着什麼話,似乎格外熱鬧。雖然不知道是誰來了,但她還是不能夠出去。沒有涼夫人的吩咐,她便要這樣一直練習寫字。
“嘗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沉醉不知歸路,不知歸路,”涼若玖要把頭皮想破了,還是想不出來。
“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來人提醒了一句,涼若玖隨即就記了起來,“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來的人就是陸生,他方纔見門開着,又聽見了屋內傳來的聲音。打算看看,卻沒想到,涼若玖在這裡練字。
他繼續淺言道:“如夢令。”
“李清照。”涼若玖哈哈大笑。
涼若玖趕緊寫上了全詩。但看這字,卻是七橫八豎的。縱使是寫了出來,也看不出來究竟是寫的個什麼東西。
可下一秒,涼若玖便怔住了。
哪裡來的男子聲音?
她趕緊轉過身去看,見着是陸生,她便也就放心了下來。可涼若玖依舊是裝作個小大人的模樣,伸出手來握了握陸生的手,客套道:“原來是陸督軍啊!幸會幸會!剛纔,真的是感謝陸督軍提點了我!”
涼若玖的這副模樣好笑。
陸生的表情依舊如常。
“你寫的字,涼夫人會讓你過關嗎?”陸生說着,便拿起了涼若玖剛纔寫的字來。墨還沒有乾透,陸生拿的也是極其小心。
涼若玖搖了搖頭,沮喪道:“唉!母親肯定會讓我寫一本如夢令的。”
陸生又翻開一頁新的,道:“我來教你吧。”
涼若玖趕忙點頭應聲。
他一字一字手把手的先教涼若玖寫如夢令這三個字,眼神格外認真,涼若玖便也跟着認真了起來。
“一撇一捺,都要寫的到位。”陸生提醒,涼若玖點頭。
軍帽遮住了陸生的半張臉,可縱使如此,他的眼神還是沒有一絲鬆懈。
“瘦。”
終於是寫完了最後一個字。
他手把手教的,自然比方纔寫的要好。
涼若玖拿起對比了下,“嘖嘖”了兩聲,嫌棄自己寫的,道:“字不像字,楷體不像楷體。還是陸督軍您寫的好看!”說着,涼若玖便就對着陸生豎起一個大拇指來,滿是誇讚之意。
陸生答非所問,啓脣道:“拿給涼夫人去看吧。看完了,早點休息。”
涼若玖點頭,拿上字帖就跑了出去。陸生掃了一眼桌上,所有的東西都東倒西歪。放筆的筆筒也是在桌上睡倒着,他提步過去,嘴角沉了沉。將鋼筆同鉛筆都分開來,重新放在了筆筒中。
又將桌上的東西收拾的乾乾淨淨後,這纔出去。
“陸叔叔!”
涼若玖趕緊撲在了陸衍之的懷中。
之後涼若玖趕緊把寫的字給了涼夫人看,涼夫人倒是仔細瞧着涼若玖寫的字,卻蹙起了眉頭來,言道:“把如夢令給我背一遍。”
“好!”涼若玖一口答應,隨即出口而來,“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昨夜雨疏風驟……”
涼夫人沒有誇讚,又道:“前幾天學過的,背一遍。”
“是。”涼若玖點頭,乖巧道:“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着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都知曉其中意思嗎?”涼夫人問。
涼若玖搖頭,“不知。”
涼夫人起身來,將字帖扔到了桌上,冷眼盯着涼若玖,斥責道:“不知光會背有何用?你的心思,不要在酒莊上頭。書中自有黃金屋,你理應好好學習,而不是偷偷跑去酒莊偷酒喝!”
涼若玖點頭,多有些愧疚,低着頭答言道:“是,母親。您不要生氣,若玖會好好學習的。”
陸父款款笑着,解圍道:“若玖可要好好學習,千萬不要讓林小姐比了下去。”陸父雖笑着,但話中卻含着芥蒂。
對涼若玖而言,提到林婉柔,她是有些生氣的,惱道:“看着瞧!這次我一定不會讓母親失望的!”
陸父款款笑了幾聲,涼夫人卻無奈搖了搖頭。
陸生的嘴角沒有弧度,卻似在笑。
陸生是綿州這塊的督軍。赫赫有名。爲人做事都分外沉穩狠厲,若說女子有蛇蠍心腸。那陸生,也定然相同。
他從涼家回督軍府後,已經是深夜了。
一個身着黑色便服的男子急急忙忙的來到了陸生辦公室,面色焦慮的敲門道:“督軍,上海那邊來信了。”
“進。”
陸生淺薄一字。
那黑色便服的男子推門而入,行了個軍禮,道:“督軍,上海那邊的信。”說着,他就將信放在了辦公桌上,等待着陸生查閱。
陸生並未急着打開這封信,而是問着無關痛癢的問題,“林家老爺子的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男子答言:“回督軍的話,林老爺子剛剛攏絡了法租界商會的副主席。那邊的進程還算順利。”
“也告訴林老爺子,林小姐在這裡一切安好。”陸生又道。
男子點頭恭敬答言:“是,督軍。”
陸生寫完了信的落筆人,這才摘下了手套,擡眸拿起了信來。信紙打開的聲音咔嚓咔嚓,極具規律性。看着信,陸生的臉色也越來越鐵青。信看完後,陸生便將信撕成了兩半,扔到了垃圾桶裡,挑眉冷聲問道:“怎麼,柳容沛是打算不讓了?”
“不是不讓。是他們要……涼家酒莊。”男子的神情也越變越複雜。
陸生冷笑一聲,“涼家酒莊是綿州的寶貝。柳容沛現在人在上海,主意也敢打到了綿州來嗎?”
男子答言:“督軍。那柳容沛的野心豈是是大。聽說,想要在法租界取得一席之地。近日讓自己的兒子在法租界的巡捕房掛了個閒職,看起來也是早有預謀。”
陸生將鋼筆帽合上,冷冷道:“告訴柳容沛,我在綿州一天,就不會讓涼家酒莊落入別人之手。”
“是,督軍。”便衣男子敬了軍禮,便離開了。
陸生有些感慨,看着手中的這支藍色鋼筆,在臺燈下照耀的像是星星一樣,藍澄澄,分外好看。他也帶在身上多年。左胸口袋上,一直彆着這支藍色鋼筆。送他這支鋼筆的人,他也一直以來記憶猶新。
可他卻無從感謝,又帶着些許傷感。他收好了這支鋼筆,起身來打算要休息了。忽然聽得幾聲槍響。
這幾聲槍響劃破了本來平靜的夜……
陸生拿起外套,就往外面衝,“怎麼回事?!”張副官緊跟着,額頭上起了細密的汗珠來,急促答言道:“西邊柳鎮的劫匪又開始作祟了。涼家酒莊就差點遭了殃,衆多好酒被攬走,金銀更是不在話下。”
張副官的話落,陸生已將外套穿好。
沒想到,剛離開沒多久便就出了事情。
陸生的步子沒有一刻鬆懈,也沒有停下來過。他十分鎮定,上了車趕緊去了涼家酒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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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涼夫人穿着一件黑色旗袍,旗袍上面繡着大朵牡丹,披着一件開襟,將涼若玖攬在懷中。可出乎意料的是涼若玖的神色異常淡定。其中那三房姨太太方萍,翻了個白眼,斥責道:“早就說了多僱些人來,僱些人來,就是不聽。這下倒好了吧?”方萍說着還不忘瞟着涼夫人的神色。
這位三房姨太太方萍便就是涼清韻的母親。這性子,和涼清韻也是天壤之別。
此刻整個涼家院子裡頭,都是燈火通明。是照的方姨太那張臉越發的刻薄了起來,兩對彎彎柳葉眉是好看,可挑起來的模樣真是像極了潑婦。
涼夫人不屑,冷言懟了回去,“涼家日夜無人巡邏?還是說,涼家已經落魄到要你方萍去巡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