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若玖從巡捕房回來,一直緊繃着弦。她一整個晚上也沒有怎麼休息,早些時候起來,整個人都是渾渾噩噩的。
凝蘭做了早餐,她也只是胡亂扒拉了幾口,又回了房間去。晌午,方叔又叫下下樓來吃午餐,也只是吃了不多幾口。沒心情,也沒有胃口。涼清韻不知是故意添亂,還是真的得罪了洋人。可總而言之,現在將涼清韻從巡捕房撈出來纔是最重要的。
可是,那麼多法幣她有嗎?她沒有。
現在涼家這麼大一口子還要等着吃,等着穿,等着用。救了涼清韻,那麼涼家這麼多人要怎麼活?
她也是左右爲難,四處找人打聽怎麼才能救出涼清韻來。這麼快也必然是不會有結果的,所以現下只有等結果。她的心也是揪着的,再怎麼說打斷骨頭連着筋,涼家就只有她和涼清韻兩個女兒,若涼清韻出個好歹,她不會原諒自己。
況且,一碼歸一碼。
涼若玖心下有多了幾分無奈來,她的目光也漸漸黯淡了下來。起身來打算回房去,方萍忽然質問道:“你是怎麼回事?你不是那個什麼法租界什麼的華董嗎?怎麼把我女兒弄不出來?是不是你故意的?!”
面對着方萍的質問,她竟然一個字都回答不出來。
是啊,她不是法租界公董局的華董嗎?怎麼就連自己的姐姐都救不出來呢?也的確太過諷刺了。
涼若玖的確有些委屈,沉聲道:“三姨太,並非是我不想救。我也有我的難處,這個位置形同虛設,洋人根本就不認我這個華董,我能有什麼辦法?”涼若似乎是越說越激動,“我又能怎麼救?!洋人不認就是不認!你就連個屁都不是!”
“那是你沒用!”
方萍一句誅心。
涼若玖是答不出來,她就連一個字都答不出來。
方萍又繼續說道:“你不是吹的很好嗎?現在怎麼了?出事了就不頂用了?只會說的漂亮,做起事來倒沒見你有多麼的努力。”
不知道怎麼回事,聽着方萍這麼說,涼若玖的淚水吧嗒吧嗒就直往下落。方萍見狀,陰陰陽怪氣道:“哎呦,別哭啊!我這才說了些什麼你就哭了呢?這麼多人看着呢,可別以爲是我欺負了你,打你了怎麼着,我可沒那個本事。”
二姨太起身來,冷冷盯住方萍,呵斥道:“方萍!你少說些!”
方萍冷哼了一聲,才閉起了嘴巴。
二姨太柔聲道:“若玖。”
涼若玖擦了一把眼淚,強壓着哽咽,沉聲道:“我沒事。”
話落,涼若玖離開了餐桌,上樓回了自己的臥房。她突然抽了自己一巴掌,罵道:“你真沒用!”
罵着罵着,就哭了起來。她不是一個喜歡哭的人,可方萍這番話,確實是戳到了涼若玖的心窩。
她收起了眼淚,一直強壓着,心底卻格外難受。她又和個沒事人一樣了,是啊,沒事,什麼事都沒有。
“叩叩叩。”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來,涼若玖又擦了擦眼淚,問,“是誰?”
凝蘭回答道:“夫人,是我。凝蘭。尹之那來了請柬。請您今個兒下午過去聽戲。”
涼若玖沒有開門,回答道:“好,我知道了。”
“是,夫人。”凝蘭答了句,又關切問道:“夫人,您還好嗎?”
涼若玖擡了擡眸子,有氣無力回答道:“我沒事。”
凝蘭在門口嘆了口氣,道:“夫人,我去給約翰打電話吧。”
涼若玖婉拒道:“不用了,我自己過去。你去忙吧。”
凝蘭只好頷首應聲道:“是,夫人。”
涼若玖從衣櫃裡頭挑出最豔麗的衣服來換上,她不想死氣沉沉的去面對尹之。涼清韻一事剛出,他今天就來邀約自己,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提防着些總是好的,可單槍匹馬,談起提防來,好像也沒有什麼用。
黃包車停在戲院門口,涼若玖付錢下車,進去時卻被門口的打手攔下,“請出示請柬,今天戲院被我們老爺罷了。”
涼若玖從手包裡頭拿出請柬來給了其中一個打手,就聽他說,“原來是涼小姐,快請進,請進。”
其中一個打手又帶着涼若玖來了二樓看臺,恭恭敬敬道:“涼小姐您稍坐一會,老爺馬上就來。”
涼若玖頷首,沒說話。
沒一會,尹之就來了,人還未走到跟前,就聽見他朗朗笑道:“哎呀!涼小姐!多日不見,您是越發的好看了。”
涼若玖起身來,欠了下身子,笑顏道:“尹老先生您過獎了。近來不見您,您也是越發年輕了。”
尹之一聽,款款笑了起來,說道:“若玖你說的這個話,我愛聽!”
涼若玖含笑。
尹之又忙着招呼了涼若玖坐下來,“快來,坐坐坐!”
涼若玖謝道:“多謝尹老先生。”
尹之朗朗笑道:“哪裡話,客氣了。”
涼若玖再含笑。
臺上戲唱着,尹之聽的分外入迷。涼若玖雙眼雖落在臺上,雖看着,可眼中分外空洞。她這輩子不想去戲院,因爲父親就是在戲院殞命的。現在爲了報復尹之,她可以承受得來。只不過是坐下去而已,無妨。
戲完,尹之開口道:“若玖啊,我聽說涼清韻得罪了洋人,被關進了巡捕房裡頭。你去保釋了沒保釋出來啊?”
尹之分明就是明知故問。
涼若玖笑笑,答言道:“是我不才,沒那個能力。沒將涼清韻贖出來。”
尹之似乎是一臉爲難,說道:“這就不好辦了,涼清韻得罪了洋人。但是若玖,爲了你,我一定會將她保釋出來的,你就放心吧!”
涼若玖謝道:“多些尹老先生肯救涼清韻,若玖感激不盡。”
尹之又是大度道:“沒事沒事,我把你當成親女兒看待的。”
親女兒。涼若玖恨不得現在就一刀扎死尹之!可她又不能……
她依舊配合着尹之的表演,“謝謝尹老先生。”
尹之握了握柺杖,又賣着關子說道:“這還有一事啊。”
涼若玖依舊恭敬道:“尹老先生您請講。”
“綿州打仗,聽消息說段勳的軍隊就快要攻下綿州了。加之綿州內的悍匪作祟,幫襯着段勳,這一仗,陸生的軍隊必輸無疑了。唉,真是令人難以想象啊。”
尹之說着,搖了搖頭,似乎一臉的憐惜。
涼若玖可從來都不會信尹之說的每一個字,她笑着說:“是輸是贏結果還沒有出來。尹老先生何必早下定論呢。”
尹之一臉早已透徹明白的模樣,說道:“若玖啊,這戰事已經到了這份上,你覺得陸生還會贏嗎?”
涼若玖言道:“我沒說過會贏,但不至於會輸。”
尹之聽着,微微皺了下眉頭,說道:“若玖你還真是固執啊,那咱們就看看這個結果。三擊掌爲約,如若你輸了,就將涼家賣給我,怎麼樣?”
她的心思果然還在酒莊上頭。
涼若玖看着尹德,挑眉問,“如果你輸了呢?”
尹之看了一眼這個戲院,款款說道:“如果我輸了,就把這個戲院買下來,送給你。如何?”
涼若玖沒有一絲猶豫,答應的格外痛快:“好啊。既然尹老先生這麼痛快,那麼我自然也痛快。若陸生輸了,涼家酒莊白送給你,一分錢都不要。若尹老先生你輸了,答應的就要做到。”
尹之道:“自然。我們三擊掌爲約。”
尹之話落,就將袖子挽了起來,擡起手看着涼若玖,道:“三擊掌爲約。”涼若玖也很是乾脆,同尹之三擊掌。
涼若玖離開戲院後,柳容沛就來了。他一副恭恭敬敬,馬首是瞻的模樣,彎着身子稟告道:“老爺,那邊的事成了。”
尹之端起茶杯,掀開茶蓋吹了吹,淺酌了口,問着柳容沛,“綿州戰事怎麼樣了?”
柳容沛再彎腰,恭敬回答道:“回老爺您的話,段勳和那些土匪勾結馬上就要拿下綿州了,聽說呀,已經攻破了中段了。”
尹之又喝了口茶,道:“她要學的東西還很多。和我三擊掌爲約,簡直是死尋死路。將涼家雙手奉給我,真是愚蠢至極。都已經是明擺着的輸贏了。”
他話中難免含這些諷刺和愚弄。
柳容沛豎長了耳朵聽着,趕緊附和道:“那是自然,她就是個沒有腦子的黃毛丫頭!還是老爺您大人有大量!”
尹之將柳容沛阿諛奉承的話置若罔聞,問道:“林老爺子最近辦的怎麼樣了?”
柳容沛回答道:“最近林老爺子生病了,幾天下不來牀,這不,林婉柔一直伺候着呢嘛。大小事務也都有林婉柔接手了。事情是個怎麼進程,也沒有傳來消息。”
尹之臉色似乎有些不悅,道:“去催着問一問,那筆錢就要下來了。東西沒有,怎麼交代?”
柳容沛忙點頭應是道:“是是是,老爺您放心,我這就去問,這就去問。”
話落,柳容沛匆匆離開。
“湛兒回來了嗎?”
“回老爺您的話,少爺剛剛回來。”
“備車,回府。”
“是,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