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議論紛紛,誰都不知道皇帝突然來了這麼一招,到底是先帝附身,還是突然開了竅?尋常這小皇帝,只攻木藝,從不理朝政。朝堂大事,但凡不是太過,總是由攝政王東方越與睿王爺趙朔處置。
怎的這一次?皇帝倒生出七竅玲瓏呢?
“咳!”趙朔一聲輕咳,原本喧鬧的金鑾殿,瞬時鴉雀無聲。
趙朔蹙眉,“本王近來偶感風寒,嗓子有些不太舒服,各位大人莫要見怪。”
“不敢!”百官行禮。
伸個懶腰,趙朔起身,緩步朝着門口走去,“怎麼還沒回來?”
趙祿快步從龍椅上走下來,“皇叔莫要着急,已經去了好一會,約莫過會就回來了。”
趙朔指了指東方越,“微臣不着急,只是擔心攝政王着急了些。睡了一覺果然神清氣爽,皇上若是無聊,也可小睡片刻。這事橫豎都擺着呢,急不得也慢不得。”
“皇叔所言極是,急不得,也慢不得。”趙祿頷首。
“肅正朝綱,乃是皇上的職責所在。天命所歸,豈是人力可以逆轉。”趙朔似是而非的說着,“看,來了。”
外頭,樑以儒領着一批人跪在了金殿外頭。
趙朔雙手負後,“皇上見過這樣的場面嗎?”
趙祿搖頭。
“微臣倒是見過一次。”說這話的時候,趙祿愕然扭頭看他,卻見趙朔的臉上,浮現着一種極爲怪異極爲複雜的情緒。
似懷念,似回憶,又好似恨到了極處,冷到了心底。
語罷,趙朔快速走回自己的位置,趙祿也緊跟着回到龍椅上。
樑以儒跪在金殿內,“啓稟皇上,臣已將所有的證人證供齊集在殿外,隨時等候皇上傳召。”
“宣。”趙祿忙道。
東方越嗤冷,“那些無法無天的刁民,豈能隨意上殿?若輕易就能面見龍顏,置皇上威嚴於何地?置朝廷之威於何處?”
趙朔眉頭微蹙,“選個能說得清楚的人,上殿面君,苦主就不必進來了。”
“是!”樑以儒行禮退下。
不多時,便帶着一名男子上了金鑾殿。
這男子青衣布衫,約莫三十出頭,面色有些發白,許是也不曾見過這樣的陣仗。跪在那裡只知道給皇帝磕頭,卻也明白,沒有皇帝的恩准,身爲平民百姓,是不許擡頭面見龍顏的。
“你叫什麼名字?”趙祿問。
男子道,“小民城郊王家莊的理正,劉三名,參見皇上,皇上萬歲。”
趙祿頷首,“劉三名,朕且來問你,你糾集那麼多的村民,包圍京兆府,幾欲鳴鼓喊冤,到底所爲何事?”
劉三名伏跪在地,“草民率衆鳴冤,並非鬧事,實在是有天大的冤屈沒有地方申訴,不得已纔會領着村子裡的村民,包圍京兆府。”
“今日朕在這裡坐堂審案,你且說來聽聽。”趙祿不敢太過大聲,眼角餘光,時不時的瞥向一旁黑着臉的東方越。
樑以儒躬身,將一份白布血書捧在雙手之上,“啓稟皇上,這是京城內外,十里八鄉村民的聯名上書。上頭記着,有關於攝政王府私縱府內惡奴,擄劫少女,逞私慾,拿活人試藥的事實。”
他的聲音鏗鏘有力,若說有些顫抖,那也是因爲義憤填膺的緣故。
那麼多條人命,那麼多的家庭,能不能報仇雪恨,都在他的手上端着。
“試藥?”百官愕然,面面相覷。
東方越狠了眸,“胡言亂語!我攝政王府若真的要拿人試藥,什麼人不能找,何以偏偏去找那些少女?”
“攝政王着什麼急,這不是還沒說完嗎?王爺這一着急,可就有了不打自招的嫌疑
。”趙朔揉着眉心,“放心吧,待會有的是時間,留給攝政王辯駁。”
樑以儒繼續道,“試藥地點乃是北峰山山澗,所謂瘴氣林乃是百花宮的軟煙羅,旁人不得門竅,自然進不去。有一俠士冒死闖入,拼得一身剮,將少女悉數救出,並取了試藥典籍,包括還處於試藥期的苗疆蠱毒。如今,人證物證皆在,皇上可傳召人證一一驗證。”
這一言語,瞬時掀起了軒然大波。
追查了那麼久的少女被劫殺一案的兇手,竟然出自攝政王府。那些百姓命如螻蟻,若是死了也就死了。
然這樁案子,卻還涉及六任被殺的官員。暗殺朝廷官員,阻撓朝廷辦案,這可是殺頭死罪。還連殺六任,這罪可就大了去,怕是千刀萬剮都不夠。
“哼,你們說是我攝政王府做的,證據呢?空口白牙的構陷之罪,誰來擔當?”東方越冷然輕笑。
趙祿坐立不安,“先、先把狀子呈上來,讓朕看看。”
樑以儒俯首,快速將狀子呈遞趙祿。
“回、回皇上的話,草民有、有證據。”誰都忘了,殿上還跪着一個劉三名。
這一開腔,趙祿愣住,“什麼證據?快呈上來。”
東方越直起身子,眯起危險的眸子。
只見劉三名從懷裡掏出一張紙,一個令牌,還有被布輕輕包裹着的陶罐碎片,“這是那位俠士從北峰山地牢裡取出的北峰山密道圖紙,以及煉藥師身上的令牌,以及——密室裡醋罈子的碎片。上頭,皆有屬於攝政王府的圖騰印記。”
東方越快速起身,誰知趙朔快了一步,將圖紙握在手中,氣定神閒的笑道,“北峰山是個好地方,可惜啊——藏污納垢,成了人間煉獄。瞧瞧這圖紙上的九曲十八彎,想必費了不少心思才能找到這個地,做了這麼個密室。”
“不過是一張紙,何以見得就是我攝政王府之物?”東方越並沒有在圖紙上看到任何屬於攝政王府的印記。
趙朔大拇指的指腹輕輕摩挲着圖紙的左上方一角,“想知道嗎?”他擡頭,“來人,拿個火摺子來。”
不多時,便有侍衛快速將火摺子地上。
“諸位卿家看好嘍。”他將紙的左上角置於火焰之上,稍稍燻烤,左上角竟漸漸的浮現出“攝政王府”四個細小的字跡。
“怎麼會這樣?”東方越不敢置信的盯着圖紙。
“難道王爺不知道,官家用紙和百姓用的紙張,原就不同。朝廷有專門的造紙坊,所生產的紙張,皆是有暗印標記的。”趙朔將圖紙扳直,“諸位大人可以過來看仔細一些。”
樑以儒走下來,拾起那塊令牌,“想必攝政王不會陌生,這個可是王爺隨身內侍獨有的令牌。據說,大燕朝能有此令牌的,不超過五個。不知道是王爺身邊的哪位大人,有幸能走上金殿面君,把這個拿回去?”
東方越快速接過令牌。
“王爺可手下留情,你要是一用力,這東西可就沒了。”趙朔伸手去取。
東方越豈肯放手。
雙手緊握,趙朔邪肆輕笑,一雙桃花眼,極盡妖嬈傾城色,只聽得趙朔惋惜道,“王爺這是打算——毀屍滅跡?”
他縮了手,東方越眸色狠戾,“趙朔!”
百官皆驚,只看見東方越攤開手,令牌已成粉末,撒了一地。
“王爺這又是何必呢?”趙朔輕嘆,“不過是個手下,就算王爺有心維護,也不必如此着急。”
樑以儒拾起地上的醋罈子碎片,“衆所周知,官用酒罈醋罈,皆是由朝廷專供,經過一層層嚴密把關,才能妥善的送到官員家裡。尤其是攝政王府,對於飲食方面,更是與宮中無異。這醋罈子碎片,是那位俠士
從密室裡取出來的。王爺不會不知道,官用罈子的內部都會刻有各府各院的專用字樣吧?”
這就是位高權重的下場。
什麼都是專用的,所以一旦被人抓住把柄,就成了最大的威脅。
“這種東西,隨處可見,也許是你們去攝政王府偷盜而來。”東方越咬牙切齒,此時此刻,恨不能將趙朔與樑以儒食肉寢皮。
“瘴氣林中的軟煙羅,必須用濃度高於尋常廚房專用醋的十倍以上,才能化解。可是這種醋,釀造得極爲不易,而尋常飲食也用不着如此酸澀之物。王爺不會是想說,平素喝的就是這些吧?”樑以儒不卑不亢。
“混賬東西,我攝政王府之事,用得着你來插嘴?”東方越拂袖欲走。
“攝政王慢走,還沒見過證人,就這樣走了,天下人還以爲你是做賊心虛呢!既然行的正坐得端,王爺不妨坐等結果。既然是構陷的污名,聽着聽着,也就有了漏洞,自然會不攻自破。”趙朔慢條斯理的說着,朝着樑以儒笑道,“這些證據都看過了,讓證人上來吧!本王倒是新鮮,這些大難不死的女子,若然看見攝政王,會是什麼模樣。”
樑以儒頷首,快速出去,親自領了那些被救的少女進入金鑾殿。
少女跪地,高呼萬歲。
其中,還有昨日身負重傷的百花宮門人——踏雪。恨極的眸子,狠狠的盯着殿上的東方越,恨不能吃他肉,喝他血。
可是她也知道,自己此刻前來的目的,不是殺東方越。殺了東方越,少主會有危險,所以爲了少主,百花宮決不能輕舉妄動。
所有人無一例外的指正攝政王府行兇,而且所描述的歹人外貌,竟與景明十分相似。
東方越這才明白,趙朔的最終目的,不是自己,也不是攝政王府,而是攝政王府的暗衛,是他東方越的左膀右臂。
可是等他想明白,一切都來不及了。
“這似乎是攝政王身邊的那名隨侍吧!”趙朔蹙眉,“啓稟皇上,微臣與那人打過幾次照面,現下衆人描述的,應當是景明。”
“傳景明上殿。”趙祿開口。
傳旨太監匆匆離去,東方越沒有阻攔,他已經能猜到景明的下場。而事實上,這件事既然被抖出來,還牽扯上攝政王府,若沒有人擔當,自己就會引起衆怒。
衆怒難犯的道理,東方越還是知道的。
天下百姓若是羣起而攻之,別說他的攝政王府,只怕這大燕朝,也會——危在旦夕。
樑以儒刻意讓數名攝政王府內侍上殿,然所有人都將矛頭指向了人羣中的景明,可見絕無認錯的道理。
明面上是樑以儒的仔細問案以防疏漏,實際上卻讓景明吃了個暗虧。
而景明,確實拿不出令牌。
令牌丟了,就等於默認了這樁案子,景明便是嫌疑人。
“皇上,卑職冤枉。”景明叩首。
踏雪瞧了身邊的幾名女子一樣,突然有一名女子站起身來,衝着東方越泣聲怒罵,“我知自己是個平民百姓,鬥不過你們攝政王府。可是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爺會讓你們遭報應的。我和那些慘死的姐妹,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說時遲那時快,她突然筆直衝向雕龍玉柱,瞬時鮮血噴濺。百官驚慌失措,場面剎那間亂作一團。
侍衛火速衝進金鑾殿,高喊着,“救駕!保護皇上!保護王爺!”
那女子的身子,緩緩滑落在地,額頭上鮮血噴涌。
金鑾殿上,觸柱而死,可見貞節!
侍衛快速上前,一探頸動脈,愕然擡頭,“啓稟皇上,人——死了。”
趙祿驚恐的瞪大眸子,“什麼?死、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