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之濱,古鬆之下。一襲黑裙,白色絲巾。
曾經的鴉兒,在無數個東嶺夜晚,注視着那盤坐在青石之上,完全沉浸在七劫浮夢中的青衣男子。
那一年,阿木從海上漂浮而來,然後悠悠不醒,一夢十七年。那一年,鴉兒遇見了她日夜守護的人,從此有了不變的牽掛。
七劫浮夢,孟家村,那是阿木心魔幻化的世界。
可是,一隻小烏鳥,夜夜停落在阿木的肩頭,從月升到日出。最最孤苦寂寞的歲月,一個個煎熬無助的夜色,那隻可愛的烏鳥是阿木生命裡唯一的亮色。
梵天寺前。
鴉兒,淡雅脫俗,清麗如初。只是,鴉兒的修爲,今非昔比,從神離上境到風劫上境,這樣的等級飛躍,也許僅僅次於阿木在滅殺太荒時的連渡兩火、風兩劫。
現在的鴉兒,眼中不見清幽,而是淡淡的灰芒。
當日,東嶺北域山雲城裡,阿木曾經用鴉兒留下的羽毛,召喚鴉兒,但是沒有成功
三年未見,恍若隔世,阿木不知道鴉兒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阿木出關,大戰太荒,再見天狐,一直還沒機會真正地面對鴉兒。
一聲“公子”如初,一襲黑裙依舊。阿木知道在鴉兒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阿木不知道,眼前的鴉兒還是不是那個願意停留在自己肩頭的烏鳥。
因爲,風劫上境的鴉兒身上,散發着一種極致的冷漠。那是一種不想和任何人靠近的感覺。
“阿木,小心!那烏鳥曾與沈煙對戰,自言爲殺你而來,冷漠決絕。不似常人!”離水淡漠的聲音響起,並向前邁了三步。
“嗯?”聽了離水的話,阿木一皺眉,可是阿木卻低喚了一聲,“鴉兒!”
同時,阿木不退反進,向前走了幾步。
阿木和鴉兒相距不過三丈,這個距離對於他們這個等級的修士來說,已經不是距離。
此時此刻,鴉兒突然針對胡青、玉火。而且說出騙局、黑水之語,阿木已經頗爲詫異。聽了離水話,阿木更是心中一震。
阿木相信,無論因爲什麼,鴉兒也不會要殺自己。否則。通曉自己一切秘密的鴉兒,有無數的機會和理由。
沈煙。是阿木對鴉兒唯一的秘密!所以。此時阿木更關心的是鴉兒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問題。
“鴉兒!”阿木再喚。
“公子!”鴉兒本來背對阿木,聽見阿木兩聲呼喚,不由慢慢轉身,看向阿木,然後盈盈一禮。
“三年未見,公子消瘦了。鴉兒。恭喜公子修爲再進,一切失而復得!”鴉兒雙目中的灰芒,瞬間散去。她的眼眸,依舊清幽明亮。
在這個世界上。最瞭解阿木一切的,一定是鴉兒。
一句“公子消瘦了”,這是鴉兒與所有人的不同。一句“失而復得”,更是阿木無數年的心結。
“鴉兒,當年你回到烏族,三年裡,發生了什麼?”阿木急切道,同時,他的目光掃過目前還沒死的烏族之王。
雖然眼光淡淡,但是讓烏族之王,遍體生寒。現在的阿木,都不需揮揮手,只要一個眼神。那烏鳥之王,便會灰飛煙滅。因爲,阿木是讓妖族視爲神一樣的九轉天狐都跪拜臣服的存在。
“嗯?”此時,胡青和玉火,卻是驟然變色。因爲,他們並不知道鴉兒認識阿木,雖然今夜鴉兒有些異常,但鴉兒叫陣阿木,他們以爲那只是東嶺妖族相助太荒的策略。如今看,事情沒有那樣簡單。
胡青、玉火兩個人,同時看向烏族之王,可烏族之王此時還哪裡敢擡頭?
其實,知道鴉兒和阿木關係密切的唯有曉雲和晨月兩位東陽古寺的大師及個別的東陽高僧,可是東陽古寺已然被滅。那些人,估計早已不在人間。
當年,鴉兒更是封鎖那片海域,以鴉兒的手段,即便是烏族之王,只是隱約異常,但也不完全知道一切的真相。
“鴉兒?”胡青一皺眉,又轉向阿木道,“兄弟?你們是舊識!”
“嗯!”阿木點點頭,想起七劫浮夢,不由道,“十七年苦心相伴,日日夜夜不曾分離!”
“他是我的公子,我是他肩頭的烏鳥!”鴉兒的眼神迷離,不知心中想些什麼。
兩個人,兩句話,誰也無需再說其它。這個分量情誼,誰都聽得出來。
“唉!”胡青玉火對視一眼,胡青仰天長嘆。
因果輪盤,到底誰能看穿?
“公子,東嶺的一切都是局,妖族太荒在黑水還有計劃,恐怕早已啓動!”鴉兒向阿木道。
阿木眉頭一挑,看向胡青、玉火,而此時二人面露無奈,不似否認,亦不心急。
“鴉兒,你以萬古妖尊詛咒發誓,應下烏王五次承諾,換取自由,就是爲了見阿木?你擋住蕭落,要戰離水,是怕離水死在蕭落之手?你逼迫梵天寺,定要見阿木,就是要告訴他這是一場騙局嗎?”胡青看着鴉兒,眼中居然流露出莫名的哀傷。
“不錯!”鴉兒點頭。
“你不知道沈煙是誰,但是她阻你見我,所以你血戰沈煙!”阿木苦笑道。
“是的!我不知道沈煙是誰?”鴉兒看着阿木,突然會心的一笑。
“八苦封印,當初我亦不復記憶!”阿木苦笑一下。
“鴉兒,你這麼做?可知代價,你要承受萬古妖尊的詛咒嗎?”這一次,說話的,居然是極少言談的玉火。
“代價?”鴉兒冷笑一聲,“哪又怎樣?你們封印我三年,不以妖尊詛咒發誓,不殺梵天高僧,不以殺阿木之名,你們豈會給我自由?”
“封印你三年?自由?哈哈哈哈!”
此時。胡青突然仰天大笑,可是那笑聲裡,有太多的萬載的痛苦和落寞。玉火眼中也是神色黯然,面目悽然。
鴉兒一挑眉,頭頂的天狐刃,光華閃爍。此時,所有人都對胡青的表現,極爲詫異。
“胡大哥!”阿木知道其中定有隱情。
胡青笑聲蒼涼,聽着阿木的呼喚才緩緩止住,然後看着鴉兒。面色痛苦。
“鴉兒,你是萬古妖身,又稱天洲靈體。無數萬年,纔可能輪轉海荒。萬萬年前,三界大戰。妖尊無蹤。若是如今,妖尊羽化。那麼你便是我上古妖族的唯一希望。”
“我胡青。天狐九轉,忍受萬萬年輪迴之苦,只爲再振上古妖族,豈會害你?”
“鴉兒,沒有我三年封印,你何來風劫上境的修爲?不染滿鮮血。你又豈能日後登上萬妖之王的寶座?三年前,我便已知你心有情念,不用那妖尊的詛咒,何以束縛?可是。一切的一切,似乎還是抗不過因果命運!”
胡青面色悲切,看着鴉兒。現在,他才明白,他做的一切,原來鴉兒都不懂。鴉兒心中的人,更是阿木。
也許,這世間最一種痛苦,就是你爲摯愛的人做的一切,她都不懂,也不明白。
用心良苦,抗不過因果。萬古妖身,天洲靈體。那是胡青、玉火心中,最重要的種子。此時,胡青和玉火心中悲哀無以言表。
“可是,一切都晚了!”玉火看着鴉兒,眼中已是淚水,因爲她看見了,鴉兒身下零落的羽毛,而且一切還在繼續。
上古妖尊的詛咒開始了!
“哈哈哈!”此時大笑的卻是鴉兒。
胡青、玉火悲然愴然,但是在鴉兒卻無動於衷。笑罷,鴉兒冷漠地看着胡青、玉火,甚至掃視了一眼,自己的父兄及殘餘的東嶺妖族。
“天洲靈體,風劫上境,萬妖之王,這些你若想要,我都給你!”鴉兒冷笑,看着胡青。胡青雙眉緊鎖。
“玉火姐姐,我用這些換你的胡青,你換嗎?”鴉兒淡淡一笑,再看玉火。玉火身子一震,默然無言。因爲,玉火不會換。
“人妖之戀,一生爲奴,其族必滅!”鴉兒冷冷地聲音,迴盪在虛空。那是每一個化形的東嶺之妖都知道的上古妖尊的詛咒。
“可是,我命由我,不該由天。上古妖尊,萬萬年,憑什麼,主宰我的命運?我命由我,何問妖尊?”鴉兒眼中的灰芒大展。
“胡青、玉火,你們身爲妖族最高貴的天狐九轉,卻也要跪拜公子。也許是真心情誼,但還所求萬妖之眼。”
“什麼天洲靈體?什麼萬古妖身?一切的一切,都我眼中的浮雲。上古妖族,父王兄弟,我不做任何人的工具。我不是衛道者,也不想承擔什麼大義。”
“我只要做一隻自由自在的鳥,想落在哪裡,就落在哪裡!想飛向哪裡,就飛向哪裡!誰也不能主宰我,除了我自己!”
“青山、大海、雲端,還有公子的肩頭。我要自由,僅此而已!”
“這一切,與愛無關。我不是寒冰依,不是沈煙,也不是雲散!我只是一隻自由自在落在你肩頭的鳥!”
鴉兒的話,不知說給誰。也許說給胡青玉火、也許說給父王兄弟,也許說給公子阿木,也許說給誰有的人。
我要自由,僅此而已!也許,人人如此。
鴉兒的黑裙,開始零落,漫天的黑羽,如夢如風。千萬年以後,所有人都會記得那一刻。
梵天寺前,夜色闌珊。一個美麗的烏族公主,爲了自由,黑羽漫飛,永遠化成一隻烏鳥,落在那個最後成爲三界至尊的男人的肩頭。
此時,無數人落淚。儘管,不是每個人都理解鴉兒的選擇。
“我以我血,發此詛咒。凡我族類,愛妖者,皆得永愛!凡我族類,愛魔者,生死無緣!……”
玉火淚痕滿面,因爲那纔是真正的上古妖尊的萬世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