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紫衣扶着越晨曦吃完那一碗雞蛋羹,想扶他重新躺下,越晨曦卻道:“趴了一個晚上了,胸口悶得很,我還是坐一會兒吧。”
胡紫衣便又扶着他靠坐在牀頭,給他墊足了兩個墊子,讓他的肩膀靠着不至於被硌到。
越晨曦看着她在屋中忙忙碌碌的樣子,笑道:“你忙起來還真像只蝴蝶,飛來飛去的,也坐下來安生會兒吧。”
胡紫衣便靠着他坐下,眼睛就停留在他的臉上。
越晨曦又笑道:“你這樣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得我心裡直發毛。是有話要和我說?”
“童濯心說的關於那刺客的事情……你怎麼看?”
越晨曦合眸說道:“既然那刺客供說是爲了刺殺太子,那就與褚雁翎脫不了干係了。”
“你這麼肯定對方是褚雁翎派去的?就不能是褚雁德平時得罪了什麼人嗎?”
越晨曦挑着嘴角:“就算是他平時得罪了什麼人,但他終究是太子,不是尋常的路人,誰敢下這樣的狠手殺他?那些刺客出手個個狠辣,你是親眼目睹的。這是擺明了要他的命。”
“可是他們當時到底要殺誰,我還是很不確定。”胡紫衣蹙眉說道:“如果說他們一開始的目標就是褚雁德,那就應該集中所有的弩箭射褚雁德才對,爲什麼要射你?”
“亂陣之中,當然放倒一個是一個。”
“那就是說,他們的行動目的並沒有事先談好。否則若是我來計劃這場刺殺行動,第一條就是不惜一切代價先把太子殺死,然後再考慮逃跑的路線。像這樣最後人沒殺成,自己卻全軍覆沒,甚至還逃跑失敗,畏罪自殺……怎麼看都是極爲拙劣的戲碼。”
“他們若是有你這般聰明,想得周全,就不該去執行這樣的計劃。”越晨曦懶洋洋地靠着墊子,似是連腦筋都不願意轉一下了。
胡紫衣看着他,“昨天晚上我放裘千夜進來見你,你是不是很生氣。”
“當然沒有。”他笑笑,“那個人向來喜好湊熱鬧,遇到這麼大的熱鬧豈能不湊過來看看?他又喜歡笑話我,我受了傷,他又怎麼可能不來當面嘲笑?你縱然想攔,也是攔不住他的,倒不如放他進來。我還怕他殺我不成?”
“所以,你也知道刺客不是他派來的?”她抓住了他話裡的關鍵。
越晨曦苦笑道:“你就那麼着急地要幫裘千夜洗脫嫌疑嗎?是不是他,我其實不能肯定,要由最後的鴻蒙官府來裁定。不過以裘千夜現在的身份,誰敢審他?我只是相信在沒有人的地方,我們倆一對一的時候,他不會用簡簡單單地殺了我來顯示他的無所不能。比起暗殺,他應該更希望在日後的戰場上把我逼到一敗塗地的絕境吧。”
“你和他還真是一對宿敵。”胡紫衣哼了一聲,“你們這樣知己知彼,如果是一對好朋友該多好。飛雁有他,金碧有你,鴻蒙有褚雁翎,三國若能和睦相處,不知道是多少百姓之福。”
“你這口氣,和某人還挺像……”越晨曦有點語帶譏諷。胡紫衣看他一眼,知道他說的是童濯心,不過他既然不願意提那個名字,她也就別再屢屢提起了。
兩個人就這樣相對而坐了好久,胡紫衣的肚子忽然咕嚕咕嚕的叫了幾聲。她大爲窘迫,越晨曦卻睜開眼問道:“你有幾頓飯沒吃了?”
“嗯……有兩三頓吧。”胡紫衣哼一聲。
越晨曦一怔:“該不會是從我受傷之後,你就什麼都沒吃吧?”
“一直沒覺得餓,所以一時也沒想起來。”胡紫衣生怕肚子再叫,忙站起身說:“我去後廚看看還有什麼可吃的。”
她跑到門口,越晨曦在她身後嘆道:“紫衣……我決定娶你,不是爲了讓你跟着我受苦,而是希望你不要再爲我流眼淚了。”
她的手一抖,碰到門栓時差點滑落,但聲音卻還是剛硬的故作輕鬆,“行了,誰沒事兒老爲你哭不停?我又不是水做的。”
她出了門,心卻還是砰砰直跳。自從越晨曦說要娶她,彷彿他說的每句話都是仙音似的,聽來那麼入耳。這樣的快樂,已經讓她有甘之如飴的感覺,倘若他再多施捨一點,她豈不是要沉醉其中,不能自拔了?
唉,這樣癡迷一個人的一切,若是換作發生在別人身上,她一定要嘲笑對方了。可是如今卻是自己這般地渾渾噩噩,似病入膏肓似的,而越晨曦到底是這場病的病因還是良藥,只怕……要等以後才知道了。
她去到廚房,廚房中只有兩三人,都是皇家驛站中的人,但這幾日也都認得她了。那幾人正沒有活兒,閒散地坐着聊天。見她來了,忙起身相迎:“胡姑娘,給越大人做的蛋羹還合大人的口味嗎?有什麼要改的,您儘管說。”
“挺好,我不是來挑毛病,就是自己餓了來要點吃的罷了。”胡紫衣見他們一個個神情緊張的樣子,知道自己跑來是嚇到對方了,便說道:“天色有點晚了,我這會兒餓肚子覺得怪不好意思的,所以不願意驚動下面的人,自己過來看看廚房還有什麼吃的。”
其中一位管事的廚子主事忙說道:“胡姑娘真是太客氣了,您要吃什麼,吩咐說一聲,小人們立刻就做。姑娘要是餓了,下面最快。要不然給姑娘做一碗麪條?”
“也好。”胡紫衣雖然出身大家,但對吃並不是特別講究,“就做一碗麪條吧,只是滷裡多放點肉,我這會兒肚子餓得不行,大概只有吃肉才能解餓。”
她說得輕鬆俏皮,那幾人也緩解了些緊張的心情,一個去做面,一個去做滷,一個去生火,立刻都忙活開了。
胡紫衣便坐在一邊等,那主廚邊做邊和胡紫衣說話:“那天的刺客真是搞得驛站裡雞飛狗跳,連吃飯都不能按時吃了。姑娘一定是好幾頓都沒吃好了。”
胡紫衣不是愛跟別人閒聊的人,所以也就只是應了一聲。
但那主廚怕自己怠慢了她,還在感慨:“也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刺客,就那麼可惡。刑部來查了好幾遍,把廚房也搜了一圈,咱們這麼小的地方,哪裡藏得住刺客。唉,早點快把他抓住纔好。”
胡紫衣心想:原來這幾人還不知道刺客已經被抓的事情,看來宮中還有要繼續隱瞞的意思,是爲了釣那幕後黑手上鉤嗎?
這時候有個負責外面採買的人回來了,也沒看清門口坐着的胡紫衣,便大聲問道:“齊哥,東西都買回來了,按齊哥的吩咐,都比平日的定量少買了十斤,已經叫那老闆記好帳,月底來結賬。”
“知道了。”齊哥就是那做飯的主廚。而旁邊的幫廚則好奇地問:“怎麼少買了十斤?”
齊哥說道:“現在吃飯的人比前兩天少了一些,所以就不用做那麼多了。”
“少了一些?誰走了?”
齊哥看了眼胡紫衣:“好像是金碧的人回國了幾個。”
胡紫衣一愣:“哦?幾時的事兒?”
“就是今天。因爲昨天送飯去給各家兄弟的時候,剩回來不少。我當是兄弟們太累,沒有心情吃,就去詢問貴國那位胡將軍,看要不要改個口味什麼的,胡將軍說是有人回國去通報事情,所以吃飯的人就少了。”
胡紫衣蹙眉疑思了片刻,忽然起身便走。那主廚忙說道:“姑娘,一會兒把面給姑娘送到屋裡去吧。”
胡紫衣卻連應都沒應的就走了。
她一直走到金碧護衛們所住的廂房,越晨曦帶來的人大約有七八十來名,驛站中分外前後兩處,所有來往官員、使節,都住在靠裡面的院落,外圍一圈則住着隨行的衛隊。
胡紫衣邁步走進廂房時,一衆護衛正在屋內或休息或閒聊,見她來了,衆人嚇了一跳,只當是這位大小姐來查崗,人人立刻起身問好。胡紫衣掃視了一圈,問道:“胡清陽呢?”
“胡大人去刑部了。”有一隊長站出來回答。
胡紫衣看他眼熟,問道:“你也是我們胡家的人嗎?”
“是,在下曾經效力於胡錦旗將軍麾下,與小姐見過幾面。”
胡紫衣問道:“咱們這一次來金碧,一共有多少人?”
“回稟小姐,胡將軍一共帶了五十人,越大人從越府帶來的護衛大約是二十餘人。”
“人都在這裡嗎?”
“胡將軍去刑部時帶走了四人。然後……哦,越大人派了他府中幾人出去辦事,一直沒有回來。”
胡紫衣追問道:“派走幾人?”
那人一愣,旁邊有人知道,立刻補答:“五人。”
胡紫衣再問道:“是幾時走的?”
“前天晚上吧。”
前天晚上,是在刺客事件發生之前,那就不是爲了將刺客之事告訴國內而走的?
胡紫衣默默想着許多心事,返身回到越晨曦的屋內時,只見一碗麪放在那裡,越晨曦笑道:“你叫人家做面給你吃,你自己去跑了。那主廚嚇得一個勁兒和我道歉,我都莫名其妙。”
“我……想起點事兒,去找胡清陽,可是他去刑部了。”胡紫衣端起那碗麪,卻有些食不下咽。“剛纔聽他們清點人數,說是少了幾個,被你派走了?”
“這邊遇上裘千夜,我總得和太子通稟一聲。只是沒想到後來還有刺客之事,早知道就多晚一日再派他們回國了。”越晨曦有些累了,又躺了下去,側着臉看着她吃麪,“你也好好吃麪吧,別操那麼多心了。來,我看着你把面吃完。”
胡紫衣望向他……他那溫柔含笑的眼,以前只在他注視童濯心的時候見過,那時候童濯心卻全無在意,而旁觀的她卻是那麼羨慕童濯心,一個男人肯用這樣的眼神望着你,就說明他心裡對你有情。可他現在終於用這樣的眼神望着自己了,她卻……心存寒意。
他真的喜歡自己嗎?在那麼刻骨銘心的愛情失敗之後,在一再地對她拒絕排斥之後,他怎麼會突然間有這樣的轉變?難道就是因爲她的執着癡心,終於把他打動了?
“你要是光看着我就飽了,那你就把那面放下吧。”越晨曦苦笑道:“我真怕你把麪碗摔了。”
胡紫衣果然放下面碗,起身低聲說:“我出去一下。”
“紫衣!”他叫着她的名字,“你有心事,不願意和我說嗎?”
“再說吧。”胡紫衣淡淡地應了一聲,走出去的步子卻有些遲重。
越晨曦望着她的背影,眸色漸深。難道……被她發現了……
胡紫衣徘徊於客棧門前,想邁進去,但是心裡像是壓着一塊兒巨石,竟壓得雙腳也沉重得擡不起來。
直到聽到童濯心叫她的名字,她方擡起頭,看到童濯心一臉擔心地迎過來,“怎麼了?”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是冰涼的,觸碰到童濯心的溫暖指尖方纔顫慄了一下,感覺到自己的冰涼。
童濯心也察覺到了,驚道:“你是不是病了?”
“進去……再說。”她咬着牙,反拉着童濯心進了客棧。
客棧已經被裘千夜包下了,但她還是尋了一處最角落客房,與童濯心相對而坐,雙手互握,久久卻沒有開口。
童濯心看她這樣心事重重,也不禁擔心起來。自認識胡紫衣以來,她從未見對方這樣過。沉默許久之後,她猶豫着問:“是……因爲越晨曦嗎?該不會是他的傷……又重了吧?”
聽到這個名字,胡紫衣的眼角抽動了一下,她掀起沉重的眼簾,望着童濯心:“你想聽關於他的好事,還是壞事?”
這句話問得着實古怪,童濯心的心瞬間被她吊起,“我當然想聽好事……”
胡紫衣深吸一口氣:“好事就是……他向我求婚了。”
童濯心一愣,半天沒說出話來。
胡紫衣直勾勾地看着她:“你也覺得這事兒不可思議,是不是?”
童濯心緩過神兒來,忙說道:“當然不是,我就是爲你高興,真的,紫衣,這世上若有一個女人真心對他好,除了越夫人,她母親之外,唯一的一個就是你了。我知道你不是因爲他的身份而喜歡他,而是實實在在地喜歡他這個人。他今生有你相陪,是他的福氣。”
胡紫衣苦笑道:“是嗎?但你不覺得這件事太奇怪了嗎?他突然有此提議,完全不像是他以前對我的態度。那天晚上我在牀邊守着他時,我甚至想:是不是因爲他預知了自己要被遇刺這件事,想在臨死之前,給我一個心安?”
童濯心驚道:“你千萬別這麼想,他怎麼可能預知到後面的事情?而且他這個人是說一不二的。這麼大的事情,他必然是深思熟慮過,否則以他的脾氣,除了皇帝指婚,誰能真的讓他娶他不想娶的女人?”
“結果皇帝指婚也沒能讓他娶了。”胡紫衣喃喃唸了一句。她注視着童濯心,問道:“裘千夜認爲那刺客是誰主使的?”
“他怎麼會知道?”
“不是說他知道不知道,而是說他猜對方是誰?他那麼絕頂聰明,肯定猜得出來。”
胡紫衣認認真真的樣子讓童濯心笑了:“你把他當神仙了?他沒有經手此案,所知極其有限……”
胡紫衣看了看四周,“他在樓上呢?”
“嗯。”
“我去見他。”
“啊?”
胡紫衣推開房門,裘千夜也是一怔,笑問道:“怎麼兩個小姐妹不在下面說體己話,跑上來找我喝茶嗎?”
胡紫衣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想知道什麼關於刺客的線索?”
“是有一事想請教呢。”裘千夜很殷勤地拉過一張椅子給她。
胡紫衣沒有坐下,她說:“有話就開門見山吧。你那天去見越晨曦,是不是有事要問他?”
裘千夜呵呵笑道:“不是說你讓我問你,怎麼變成你問我?”
“誰問誰都是一樣的。”胡紫衣直率地說,“我們心裡想的反正都是一件事。”
“是嗎?”裘千夜挑着眉,“未必吧?不如還是我先問,那天刺客行刺時,胡姑娘人在現場?”
“對。”
“和對方交過手?”
“是。”
“可能看出對方的武功路數?”
胡紫衣抿了抿脣角:“對方所用的其實是練武之人都會練的那幾套劍法,各國相通,細節處各有不同,也看不出什麼門派路數。”
“但姑娘說了,細節處各有不同,所以總會有破綻可尋。”裘千夜笑眯眯道:“而且那刺客們幹這種危險的事情,必然一個個都是習武高手,怎麼能只用簡單的劍法?分明是故意隱瞞自己的本家武功。所以,這細節之處就尤爲重要。我和褚雁翎都不在現場,要想判斷清楚對方的真正來歷,只有求教胡姑娘。”
胡紫衣咬着脣,“我……不好說。”
裘千夜目光幽亮:“那不如我與姑娘對拆幾招如何?”
童濯心一驚:“怎麼說着說着要動手麼?”
裘千夜笑道:“你放心,只是習武之人的切磋,不會傷到彼此,胡姑娘現在有傷在身,我也不能讓她太用了,所以咱們只發招,不用內力,不求速度,如何?”
兩根樹枝作爲兩把劍的替代物分別交到裘千夜和胡紫衣的手上。
裘千夜問道:“那刺客是先用飛箭從屋頂上攻擊,然後再跳下來刺殺太子和越晨曦的吧?”
“是。”
“還真像我們飛雁皇宮中的刺殺事件,難怪說是同一撥。我若是外人,我都得相信。”裘千夜說笑之間突然出手,那柔軟的樹枝在空中一點一彈,猶如彎弓之箭,刺向胡紫衣的面門……胡紫衣雖然不發內力,但是反應依舊迅速,手中樹枝回撥之後,反刺向裘千夜的手肘。裘千夜收手迴護,胡紫衣又連出了三劍,逼得他不得不倒退幾步,勉力避開。
童濯心不懂武功,只是呆呆地看着,覺得他們兩人的身形輕盈,出招很快,樹枝的破空之聲時時響起,總讓她擔心兩人的手中是不是真的有分寸可以不傷到彼此。
忽然間,胡紫衣輕叱一聲,躍起身來,在狹小的屋子內,竟居高臨下地以劍做刀,下劈向裘千夜的肩膀。童濯心看得驚心動魄,不由得驚呼一聲,樓下的明永振聽到她的呼聲急忙趕來,正看到胡紫衣握着的柳枝逼到了裘千夜的頸部,而裘千夜半蹲下身子,手中的柳枝卻挑指到胡紫衣的咽喉。
明永振愣住,立刻明白這是兩人在切磋武藝。
這一招之後,兩人分別收式,裘千夜低眉問道:“姑娘剛纔所發之招,就是那刺客當晚所用的?”
“嗯。”
裘千夜又想了片刻,一笑抱拳:“姑娘好身手,在下佩服佩服。”
“你故意讓我。”胡紫衣面無表情地將樹枝丟到一邊,“我哥說過,縱然是他要勝你也不容易,更何況於我。”
童濯心忙問道:“怎麼樣?你們兩人這打了半天,明白些什麼了?”
“明白了一個關鍵。”裘千夜慢條斯理地說,又再對胡紫衣躬身一揖:“胡姑娘真是大義之人。”
胡紫衣望着他:“我今天是不該來的。但你要知道的我已經告訴你了,現在該你回答我,你那天晚上去見越晨曦,是爲了和他說什麼?”
裘千夜笑看着她:“和姑娘想求證的其實是同一件事。”
“那……他承認了嗎?”
裘千夜搖頭:“他不可能承認。”
“那他默認了?”
裘千夜看她咬着脣,神情揪結的樣子,便說道:“他什麼都沒說。他怎麼可能和我這個敵人說太多事情?不過姑娘若是心中有疑慮,不如直接去求證於他本人。心結宜解不宜結,解鈴還須繫鈴人啊。”
胡紫衣默默轉身離開,童濯心要相送出去,被裘千夜一把拉回。童濯心不解地問:“你們兩個人打了半天的武謎,又說了半天的文謎,是想要急死我嗎?”
裘千夜一笑:“只是尚未確定的事情,所以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說?”
見童濯心板起臉來,裘千夜忙笑道:“好,好,不是不能和你說,是怕說了之後你過於激動,又要覺得我是胡編亂造。”
“我怎樣判斷是我的事情,你若不說就是你故意隱瞞了。”童濯心皺眉道:“你知道我不希望你還有事瞞着我。”
“好吧。”裘千夜拉着她坐下,“這回的刺客事件,很是詭異。那刺客出現在驛站,目標含糊不清,原本越晨曦受重傷,會讓人以爲越晨曦是刺殺目標,那我就是最大的嫌疑犯。可是被抓住的刺客卻指說是褚雁翎經我介紹僱傭的他們,爲的是刺殺太子,那就又將褚雁翎拉下了水。可事實上,這件事與我們倆都沒有關係,而刺客又突然毒發身亡。這便又可以看出那幕後主使是故意設計陷害我和褚雁翎兩個人,對吧?”
童濯心點點頭,這些事情他們已經分析過了,其實不用再說一遍。現在的關鍵是……
“現在的關鍵是,那幾名刺客到底是誰派來的?刺客雖然已死,但屍體未必不能說話。他們所用的刀劍已被替換爲新物,隱藏了他們的出身,這是明面的遮掩,可暗地裡,他們所用的武功卻是暗中的身份標記,這一點想要遮掩卻很難。要知道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一些身體小習慣,比如皺眉頭,比如撅嘴巴,比如走路時身體的左搖右擺,說話時吸鼻子,睡覺時磨牙齒……”
童濯心好氣又好笑道:“你能不能直接說重點?”
“這不是在說嗎?普通人都有身體特點,習武之人當然也有。不過這特點是在比武對招之時纔會流露的。各國所練武功雖有相通之處,但是各有不同。這幾個刺客想嫁禍我們,就要刻意隱藏自己的武功路數,但又因爲對敵時變數很多,打着打着,自己本來會的招數就像身體自帶的習慣一樣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從而就暴露了他真實的來歷。”
童濯心聽明白了這個道理,但還是不明白他意中所指是誰。而且他們兩人剛纔反反覆覆提到越晨曦……越晨曦難道也看出來了嗎?可越晨曦又不習武,怎麼會辨別得出來?
裘千夜看出她心中的困惑,再說道:“這裡的門道,在現場的人因爲急於退敵,一時不可能留意到,但事後想想,便會察覺出蛛絲馬跡。胡紫衣是習武之人,又在當時與刺客交手,刺客的武功路數她最是清楚。”
“越晨曦呢?”她還是忍不住問出來,“他也能認出來?”
“他……論武學功力,他是初學者,沒有這個眼力。”
“那你們爲何說……”
“他認不出武功,不代表他不知道這些人是誰派來的。”裘千夜神秘地笑。“我換個說法吧,那名逃跑的刺客被抓住之後,立刻交到了太子褚雁德的手上,經他供述,是我與褚雁翎合謀意圖刺殺太子,太子就一狀告到了鴻蒙皇帝那裡。這看起來雖然有些怪,又好像很合情合理。我與越晨曦是有舊怨的,如今我是飛雁皇帝,他是金碧重臣,我要殺他理所當然。而褚雁德身爲太子,擋住了褚雁翎想謀取更多權力的路,褚雁翎若想取而代之,讓太子意外身亡是最好的辦法,就像我當上飛雁皇帝之路。所以,我們兩個人‘順理成章’成了嫌犯。然後呢?鴻蒙國主爲此事來質詢我?當然會引起我的勃然大怒,兩國因此交惡,水火不容,弄不好還有戰爭發生。而褚雁翎因爲嫌疑會被國主棄而不用,甚至獲罪下獄,連皇子身份都保不住,鴻蒙國皇室動盪,朝野不寧。再加上與飛雁的兵戈相逐,我們就會上演一出彼此相殘的好戲。那觀戲者會是誰?”
童濯心一震,輕聲說:“金碧。”
裘千夜幽幽笑道:“所以……這幕後主使是誰,不是呼之欲出了嗎?”
童濯心輕顫了一下,彷彿被一股寒風吹過身體,頭有些暈。
不是沒見過陰謀詭計了。這幾年見過的陰謀太多,多到應該習以爲常到麻木纔對。但是聽到這樣的答案還是會覺得心痛。究竟是怎樣的忠誠,纔會讓越晨曦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
“所以,你去找越晨曦,是爲了求證?”
“嗯。”
“而胡紫衣現在也猜到了是他?”
“胡紫衣必然是發現了點什麼,她不好先去追問越晨曦,但卻猜到我去找他的原因必然和謎底有關,所以轉着彎子來向我求證。”
童濯心驟然覺得心疼。胡紫衣剛纔說起越晨曦向她求婚時的表情……全無嬌羞和幸福,反而滿是疑惑和惴惴不安。她在懷疑,懷疑越晨曦是出自真心還是假意,原本童濯心以爲這是她奢望已久的幸福終於獲得時難免會有的惶惑罷了,現在她才明白,這其實是源自胡紫衣發現刺殺背後真相之後的失望和傷心。
“那天晚上我在牀邊守着他時,我甚至想:是不是因爲他預知了自己要被遇刺這件事,想在臨死之前,給我一個心安?”
胡紫衣的擔心,也許就是一個事實。他不是“預知”,而是確切地知道自己即將面臨的劫難。
童濯心霍然站起身衝下樓去,裘千夜抱臂胸前沒有攔她,嘴角還掛着那一抹雲淡風輕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