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時分,泉先鎮上人來人往,端得是熱鬧非凡。
酒足飯飽之後,小九牽了珠兒的手,晃晃悠悠地從酒樓裡出了來,他那頂遮顏的斗笠早不知道丟到哪去了,那樣人間少有的絕色容貌,少不得便引得泉先鎮民們側目。
然而小九卻好似對這樣的情形視而不見一般,大搖大擺地拉了珠兒在鎮子上來去。然而一處告示牌前,簇了不少的人在那裡圍觀,小九心下好奇,忙同珠兒湊了過去,卻見那木牌之上,貼着一張雪白雲箋。小九身量較高,探了頭去望,那雲箋之上,寥寥幾個墨跡淋漓的字。
“喂,那告示牌上寫的什麼?”珠兒拉他的衣袖,問。
“這個嘛……”
小九撓了撓頭,那幾個字寫得龍飛鳳舞,他、他好像一個都沒認出來呀……
珠兒見他那副抓耳撓腮的樣子,不禁越發疑惑:“你怎麼了?”
“人、人家……”
小九跨下肩來,正不知如何回答珠兒,便聽身旁兩路人道:“誒,海家又貼告示尋大夫郎中了?”
“是啊,這次的酬勞是一顆拳頭大的東海珍珠呢!”
“嚯,那可真是下了血本呢!要我說,海家那小子也真夠癡情的,做到這份上,他那媳婦兒的怪病若是治不好,也可以瞑目了。”
“誰說不是呢!”又一人點頭附和,“海家那小媳婦兒病了有一年了,聽說全靠用珍貴的藥材吊着一條命呀……海家雖然曾經是鎮上的首富,但是家裡有這樣一個金貴的病人,恐怕也要坐吃山空了吧!”
“呦,我說王老闆,您可聽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句話?海家再窮,多少應該還是有些家底的,要不,怎麼能拿得出拳頭大的海珠當報酬?”
“哼,你知道什麼,兩年前海家的船隊在海上遭了海難,海家傾家蕩產還了債,生意便就此一蹶不振了……如今居然還能拿出東海珍珠這種寶貝,哼,我看當初海家定是玩了貓膩!”
“您說這話,我估摸着,是跟着海家走的那趟貨一同泡了湯,餵了東海的蝦兵蟹將了吧,哈哈!”
“胡說!你知道個什麼,我告訴你,那海家媳婦兒的眼睛是藍色的呢,湛藍湛藍的,妖精一樣……”
“得了吧王老闆,若是有像海夫人那麼美的妖精,我就是因她死了也甘願!”
“你可真是個好色不要命的……”
告示牌前的鎮民漸漸散去,唯剩小九與珠兒立在原地。
“報酬是一顆東海珍珠呢……”小九搓了搓下巴,一雙靈動的眸子瞟向珠兒,“喂,要不要去那海府看看?”
“不要吧,你不是答應了,要帶我去狐冢的麼?”珠兒搖頭看着他,“我們不要在這裡耽擱太久了。”
“噯噯,反正最後都是要去的嘛,多在泉先鎮呆上一天又如何?”小九嘻嘻笑着,居然抱住珠兒的臂膀搖晃起來,“你一定沒有見過拳頭大小的珍珠吧?聽說那是隻有海中的鮫人才有的寶貝哦!”
“你這貪心的狐狸精,”珠兒撫住自己的額頭,“那個海夫人抱病已久,也許我們真的可以幫上什麼忙也說不定呢……”
“哎嘿嘿,我就知道你心腸軟。”他咧開嘴,然而明媚的笑容裡,卻驟然掠過幾不可見的陰翳之色。
小九與珠兒只稍作探問,便尋到了海家。
泉先鎮海府,雖已是家道中落,然而朱戶紅門,高牆大院,昔年的氣派仍在。小九顛顛跑着上前,執了黃銅的門環一陣亂拍,不多時門內便有人應聲而來,“吱呀”一聲門扉輕響,那剝落了紅漆的大門便開了來,一個甚是瘦弱的青年男人立在門旁,對珠兒與小九稍做打量,便讓開了身道:“二位請進吧。”
“誒,你都不問我們是誰,有什麼來意嗎?”珠兒當先跟了進去,好奇發問。
“呵呵,想想也知道。”
男人回頭,蒼白麪容上帶了微微苦澀的笑意,“在下海寧,我妻子重病已久,請了無數郎中大夫,吃了無數珍貴靈藥,俱都不見好轉,若兩位能將我妻子醫治好,不止那顆東海大珠,就是連我所有的身家性命都要去,海某也是在所不惜。”
“……”
珠兒一時不知如何回答,轉頭看了看身後的小九,卻見他面色凝重,竟不似平素的嬉笑模樣。這偌大的府邸之中,竟然連一個僕婦傭人都沒有。兩人隨着海寧進得內院,在一間廂房前停了腳步。那廂房門戶緊緊閉嚴,房中竟似藏着什麼不可見人的秘密一般。
海寧上前,輕輕拍了拍門板,柔聲道:“汐兒,我帶來兩位大夫,讓他們爲你瞧瞧病可好?”
房中一陣水聲響動傳來,便聽房中響起一個輕柔的女聲:“夫君,不要再爲我浪費銀兩了。請兩位大夫回去吧。”
“可是汐兒……”海寧有些急了起來,擔憂之色溢於言表,“你總不能、總不能這樣拖着病……”
房中人沉默下去,一聲嘆息傳來,半晌,才又道:“請兩位大夫進來吧。”
海寧聞言,忙向小九與珠兒深深一揖,低聲道:“內人自從生病之後,就不許我進房了,有勞二位進去爲內人診治吧……”他口中說着,便推開了緊緊閉合的房門。
昏暗的房中,瀰漫着潮溼的水汽。
小九抱臂,打量着房中的陳設,許是多數家居古董都拿去變賣,這原本寬敞的房間更顯得空曠了起來,房中僅有一架屏風與一個矮櫃。屏風之後,一層又一層茜紗垂地,阻隔了珠兒與小九探究的視線。
“二位想必是看了我夫君貼出的告示纔來的吧……”層層紗簾之後,那把柔婉的女聲幽幽響起,“矮櫃中的紅色錦盒裡有珍珠若干,請二位自取了離開吧。就對我夫君說……我的病,你們無能爲力便好。”
“爲什麼?你丈夫這麼愛你,不惜用東海珍珠作爲報酬,只爲了讓人醫好你的病,你爲什麼連看都不看,就讓大夫離開?這樣豈不是辜負了他一番真情?”小九忽然開口,嫵媚的眸子裡閃過一樣的顏色。
紗帳後的女聲顯然未曾想到“大夫”居然會出言質問,“……治與不治,是我自己的事情,二位請即可離開吧。”
“這裡,爲什麼有這樣溼重的水汽?”一旁的素衣少女忽然開口,向那紗簾一步步走去。
耳聽得腳步聲漸近,海夫人汐兒忽然厲聲道:“站住!別過來!”
然而珠兒卻似沒聽見她的話一般,搶步上前,掀開了那層層的紗帳。驀然間一陣“嘩啦啦”的水聲,小九凝目看去,那層疊的紗帳之後,竟是一個小小的水池!那水池之中,身着碧色衣裙的女子,她的碧色紗裙同那一頭極長的長髮浮在水面,如同蓮葉一般掩蓋了水下的什麼。
一室的寂靜。
珠兒瞠大了眸子看着水池裡的女人,柔嫩的紅脣開開合合:“你、你……”
昏暗的房中,那水池中的海夫人,竟有一張不輸於狐狸精小九的絕色臉龐。
聽見少女驚詫的語音,海夫人面上惱怒的神情恢復了溫柔之色,輕聲道:“你們看見了……”
“你的眼睛……”
那池中的美人,有一雙大海般湛藍湛藍的眼眸,只是,那眸子雖美,卻茫然毫無焦點……這美麗溫柔的海夫人,居然是個瞎子!
“嗯,我的眼睛,看不見呢。”
“你的病……是指你的眼疾嗎?”珠兒問着,緩步上前,蹲跪在小池之旁。
似乎感覺到珠兒已來到面前,海夫人蒼白的面容上浮現一抹淺笑,轉向珠兒的方向,輕輕點頭,說道:“治不好的……”
“落淚成珠,斛珠抵萬金。”
方纔未發一語的紅衣妖精走上前來,定定看着池中的汐兒,一字字道:“若我沒有猜錯,海夫人,你是東海的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