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有新任賀亭都尉元開裕率領五千瓊州軍護送國師正方,一行浩浩蕩蕩往北而去。
其間那正方禪師不騎馬,不坐轎,偏偏選擇步行,這叫負責護送的元開裕好生爲難,就說這當朝國師都在步行,他一個都尉哪裡敢騎馬?只得乖乖下馬,與正方一同步行。
可偏偏他正方禪師臉不紅,氣不喘,奔逾快馬,雙腿如飛,緊緊跟在元開裕身旁,從未掉隊,他元開裕可是累得夠嗆,這一路行來哪止千里,走得元開裕雙腿生疼,他本就騎馬剛從邊境一帶跨越兩省,奔波入京,唯一喘口氣兒的功夫也就只有那大殿之上。
元開裕原意是下了殿出宮之後好好尋家客棧休息一晚,第二日再走,可這一晚上的功夫全都交代在酒桌上了,諸大臣見元開裕忽得龍恩,自是一番相邀慶賀,毫不吝惜誇讚之詞,席間推杯換盞,直把元開裕折騰的夠嗆。去過了這家兒還要去那家兒,直從下午退朝應酬到了第二日臨出發前。
此時的元開裕頂着兩個黑眼圈,正一臉怨念的看着身旁毫無知覺的國師正方,心裡不住咒罵:你個老禿子自己受累就算了,還要拉上我,真是太也可惡!
與元開裕和正方禪師並肩而行的,還有一個年輕面孔,正是那被元開裕保舉來的藍思才。
說起這藍思才也真是有些冤枉,他元開裕受封都尉,乃是五品官,而藍思才身爲京城禁衛統領卻是官居六品,雖然差了一個品級,但宮中的六品官,權職自是要大於外面的地方官員。
元開裕保舉藍思才也有自己的私心,想他剛任都尉,身邊沒有可用之人,那日在城門口見得藍思才,便一直記在心頭,沒成想今日還真用得上。
藍思才也對軍旅生活早有嚮往,他家承武勳,卻不識武藝,不善打殺,但甚有謀略,家中兵謀之書萬卷,都被其讀的滾瓜爛熟,倒背如流,腹中韜略滿倉,正愁沒用武之地,此時機會難得,自是要牢牢把住,好說歹說才勸過了家中的老頑固,隨軍出發,給元開裕做了一名副手。
是夜,涼風習習從山谷中吹過,冬風如刀,一次次刮在衆軍兵的臉上,疼如火灼一般。
元開裕翻了個身,他合着衣甲在地上膩了半天,白天行的太累,四肢軟軟的挪不動。他迷迷糊糊的又睡了過去,夢見鬧雪崩了,整個人都被大雪埋在底下,於是翻身仰睡,讓膀胱少點負荷。
接着他夢見自己奔着山腳猛跑,欲要解手,跑了半天終於到了地方,卻解不開褲子,好不容易解開了,可裡頭還有條褲子。
他站在尿池邊上解了不知多少條褲子心想他奶奶的反正廁所都找到了、這褲子總有解完的一天。接着他真醒了。
他半閉着眼睛直起身子,朝門口身旁摸去。這一摸不要緊,身子一栽歪,站立不穩,雙手驀地杵在了雪地上。一陣涼意襲來,凍得他一個機靈,霎時間便清醒了幾分,覺得下面憋得實在難受,四下裡一看,見衆軍士都抱着武器,蜷在一起呼呼大睡,於是三繞兩繞,幾大步走出了簡易的小營盤,來到一棵枯樹下,在樹下掏出他的傢伙開始解決問題。
這中間他聽到背後有點兒什麼響動,可節骨眼兒上天塌下來也不顧了,他撒得一乾二淨才轉過身來。只見這五步以外站着個人。
“元將軍,這麼晚還沒睡覺?”藍思才一邊挪着步,一面把腦袋湊到元開裕耳邊,小聲問道。
“我都說過多少次了,休要叫我將軍,咱不過還是一名都尉,
可別叫差了去,日後遭了忌諱,惹禍上身吶!”元開裕白了藍思才一眼,想了一想,煩惱頓生。
說起這之前,他本以爲藍思纔不過是城門口一小吏,可事後才知,這藍思才另有來歷,其不但已位居京員要職,更有一個聲名顯赫的父親,前朝景升皇帝座下大將——藍子翎。
藍子翎在十年前便述職在家,育有一子二女,這藍思才,正是老將軍的獨子麟兒。
元開裕每每想及此,都十分泄氣:你藍思纔不好好的在煙花柳巷之處尋歡作樂,非跑到城門巡視個什麼勁兒,再者說我提要求歸提要求,你不會不來嗎?這回可好,本接着個護送老的的活兒,現在又來了一個小的需要照看,傷着了哪個我都脫不了干係啊!
想的悲憤,系褲帶的手不自覺多使了兩分力氣。
繫緊後,雙手一鬆,頹然垂落到雙腿兩邊,“哎~”元開裕看了一眼就在自己身側的渾身銀甲,又遙望了一眼國師休息的馬車,默默嘆了一口氣。
藍思纔不知元開裕爲何如此,只道:“我記住便是,還請元都尉莫要見怪。”
元開裕搖了搖頭,沒吭聲,正要行回原處休息,只聽藍思才悄聲攔道:“元都尉且慢走!”說完一手挎住元開裕肩膀,一手回身順着元開裕的眼前指去:“元都尉可知,之前那車中坐着的是誰?”
元開裕無精打采的甩了藍思才一眼,答道:“我亦不知那車中所坐的是何人,不過聽聞是國師請來的幫手,非常厲害,你我還是莫要多管閒事,做好分內之事便罷了。”
藍思才點點頭,元開裕見藍思纔不再說話,自己走回原處,臥倒在地,接着睡了。
藍思才第一次跟隨正規軍出遠門,心裡多少有些興奮,與寒冷的冬夜兩一相加,更是無心睡眠,他側頭看向路旁,想着心事:父親曾言,‘若見機不好,當迅速遠離北方,休要多事。’我藍思才又豈是貪生怕死之輩?說不得到時候與閻蔓大軍做過一場,當彰顯我藍思才的能力!
想着想着,又擔憂起來:父親說這軍中有兩個人不能惹,一個我已經知道,定是那佛家國師無疑,而另一個嘛……難不成是那元開裕?
藍思才藉着月光,雙眼對着睡到一片的軍士這麼一掃量,只見元開裕元都尉正抱着身上佩劍,誰的正香,只因側着臉,口水順着一開一合的嘴角流了出來,冷風一吹,就凍在臉上,難看的緊。
藍思才搖搖頭,這元都尉真叫人摸不透,如今這樣子可遠不似那日城門口的氣魄。看起來,除了那馬車中的神秘人,恐怕也就沒什麼值得注意了。
他們這五千多人,就這麼席地倒在道路兩邊,趕了一天的路,睡得很沉,鼾聲已起,一時間此起彼伏,頗含些節奏韻味,這些鼾聲傳到山壁之上,又折了回來,形成回聲,鬧的很!
藍思纔不再多想,皺了皺眉,看了一眼四周,只見周圍俱是綿綿羣山,只有這一條管道從山間穿過,山上佈滿了枯黃的老樹幹,根部已被大學埋住,入眼就有如兩面白色巨壁通天而起,既驚且險。
此地名爲絕壁山,獨特的地貌叫山間易生迴音,而兩山夾着的山間又有些深凹,端的是一處險地。
藍思纔看罷大手一揮,口中喃喃道:“若是在山間兩口埋下伏兵,這山谷就是一處絕地!”
忽然,藍思纔不動彈了,就那麼木木的站在那兒猶如一塊頑石。
半晌,他眼睛越睜越大,腦袋慢慢轉動,怔怔的看向馬車。
是的,馬車的門簾掀開了,裡頭的神秘人現身了,那人一襲白衣,樣貌甚是年輕,袖袍寬大,兩隻大袖隨風搖曳,奪人眼球,袖口用銀線紋着兩條龍,舉止樸實無華,卻帶着靈動飄逸,真叫人歎服。
白衣青年出了馬車,左右一打量,發覺有人在看他,轉過頭來,正與瞪着眼睛的藍思才四目相對。
白衣青年看了藍思才一眼,嘴角泛起笑意,對着藍思才點了點頭,隨後邁步而來。
藍思才這才驚醒,想自己官宦之家,名門後人,竟在一陌生人面前如此失態!他低頭看了看身上穿着的亮銀甲,目露堅毅,表情一變,這才擡起頭來,笑吟吟的對着青年迎去。
兩人走不數步,聚首一處,白衣青年站定還未開口,藍思才先聲奪人道:“你是何人?怎麼在我營中亂走?不怕被認作奸細拿下嗎?”
藍思才話語雖利,可這口吻可是帶着笑意,似是與白衣青年開玩笑一樣兒。
白衣青年看了藍思才一眼,見其表情不似作僞,心中豎起大拇指:這小子果然機靈!於是說道:“這位將軍, 還請借幾步說話吧。”
說完也不等藍思纔回答,自當先與藍思才措肩而過,向山腳走去。
藍思才一愣,旋即轉身緊緊跟上,似是對其很有興趣,反正也睡不着,不如花些時間先摸摸他的底細。
二人走到遠處,白衣青年在前,藍思纔在後,那白衣青年也不轉身,雙手負背道:“你好像對我有些想法?”
藍思才聽罷,雙手抱拳道:“不敢,在下不過見您從未露面,又一路隨軍而行,不免有些疑惑,正巧,今夜得見真容,還要請教。”
白衣青年忽的轉過身來,定定望着他,嘴角依舊帶着笑意,眯起眼道:“你不必與我繞圈子,你心中所想,我已盡知,咱們有話明講便是。”
藍思才點點頭,等着白衣青年出聲兒。
那白衣青年晃了晃手,手中突地憑白出現一屢火焰,這火焰不是紅色,反倒帶着幾抹幽藍,藍中透着綠光,煞是好看。火苗一出,就這般凌空攛掇了幾下,一陣寒風掠過,也無法將其吹熄。
在瞧那藍思才,早就被這一幕震在原地,終是吐出幾個字來:“你……也是修佛者?!”
白衣青年聞聲“嘿嘿”一笑:“我雖與那正方同坐馬車,卻與他非同一路,你可知那玉蔥山嗎?”
藍思纔想了片刻,指着白衣青年脫口而出道:“修仙者!你是前任國師武相的人?”
白衣青年搖搖頭:“你又錯了,我一修仙,二不修佛,乃是窮天地之間的大散人啊!而那武相?呵呵,他正是我的好師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