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老一小,老的便是那經歷九次轉世,已入大乘期,萬年前的不周,今世的永平真人,與他萬年前的好友,一世“聞易”記憶失而復得的少年——黑子。
他二人一前一後進了三清觀觀中正殿,殿內陳設簡單無華,左右各有一香爐,爐火正旺,連他永平真人不在觀中打理都可自行焚燒,也不知是個什麼寶貝,只見其上青煙嫋嫋,冒出陣陣麝香,聞者清心靜氣,真是修真途中不可或缺的好幫手。
除了這兩盞香爐,正殿中央放着一張紫色蒲團,蒲團上有一個大坑,上面的顏色也有些許剝落,想是長年有人用來打坐,將蒲團坐變了形。
再往前就是兩個漆紅頂柱,乃是這大殿的支撐骨幹,承重核心,也不知是用什麼樹爲原料,外表看來這兩根立柱早已腐朽不堪,好似搖搖欲墜卻又那般直直的挺立,頗有幾分風骨。
這正殿不大,越過了蒲團就已到了盡頭,只見面前牆壁上掛着三幅畫,乃是三清祖師,三人俱是
容貌厚重、腰背肥滿,面色紫黃。
左手邊身着土黃色九宮八卦袍,鬚髮皆白,皺紋極深,手持陰陽寶扇,一臉的老成謙恭,雖靈敏卻主意不堅,無主張卻喜主宰。是爲太清道德天尊。
正中一位身穿藍色九龍祥雲豐祥袍,年紀輕於左而長於右,手捧乾坤印,頭髮黑白參半,五官如石刻般立體,一股傲氣躍然面上,實則謙恭有餘,忠厚不足,善變多疑,心地狹促。他便是那玉清元始天尊。
右邊的最後身披九樑拈花紅魚龍袍,在三人中最爲年輕,手持多寶玉如意,黑髮黑鬚,形貌軒昂,面色紫黃。獨坐如孤君,獨斷寡行,孤獨暴躁。叫做上清靈寶天尊。
這三人乃是三清一脈的始祖,一身道法通玄,法力通天,於上古時期百家爭鳴之時開宗立派,立下了偌大基業,隨後功滿飛昇而去,榮登仙界。
三清一脈在當年是何其鼎盛輝煌,大陸上有近四分之一都是其門人弟子,可待其上三代都靠着濟世大功德護身,渡過天劫飛昇離去後,門人資質不足,良莠不齊,更兼沒有功德之光護體,主修精、氣、神的三清訣無法與那巍巍天劫相抗衡,從此門派凋落,門人越來越少,直至今日,若不是他永平真人內外兼修了兩種功法,恐怕這三清訣就要真正遺落在歷史的長河裡了。
黑子隨着永平真人走進殿內,也不與永平說話,直直邁步,立於那紫色蒲團後面,雙腿一曲,雙膝跪在蒲團之上,雙手伏地,磕上了九個響頭,口中恭恭敬敬的道:“弟子聞易,給三位老師請安。”
禮畢才站起身來,一邊兒永平真人看着納悶兒,待黑子續完禮數劈頭便問:“老弟何故如此啊?”
黑子言辭堅毅道:“此三位上仙乃是不周之師,不周之師便是我之師,我行從徒之禮於三位老師,以示聞易之敬意。”
永平真人聞言驀地瞪大了眼珠兒,口中道:“老弟你當年不是......”
黑子擺了擺手:“當年我年輕識淺,狂妄自大,哪裡識得仙家厲害,更不懂得這些繁文縟節,可時過境遷,真到了那生死關頭,命不由己時分,纔看透了世間諸事,幡然悔悟,我之道,從來都是錯的。”
永平真人嘴角一抽,冒出一個字:“哦?”
黑子解釋道:“萬年前我本是一介散修,無師指點,無門可依,僅靠那偶然拾得的‘服三五七九行氣法’與自身的資質苦苦掙扎在修真界中,以至於後來的些許成功,
這一切靠的都不是別人,唯有自己,是以我一度認爲,所謂道法自然,隨心所欲,便是一個‘我’字,凡事只求己利問己身,太過無情,此何患無窮,是取禍之道也!而今世今生,記憶再還,我卻大徹大悟,真正的道法自然,乃是不爭而善勝,不言而善應,不召而自來,禪然而善謀。任何事情都需有張有弛,陰陽有限而失衡,陽授陰受失衡而生正負。事事都有兩極,分兩面,若是非不分,陰陽不曉,早晚必被其害!不如坦然受之。”
永平真人聽完黑子的話,深以爲然,大點其頭道:“老弟所言與我不謀而合,想我歷經九世劫,看透人間生死離別,悲歡離合,嘗將衆生百態記於心間,正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而歸根結底,卻是人法自然,人乃自然之本,人道即天道,是以經人事可歷天命,道即在此。”
二人互爲補充,完後相視一笑,又你一言我一語論起道來,直至日頭偏西,大殿中已是多了一個蒲團,二人盤腿坐於其上,聊的不亦樂乎。
正這時,永平真人忽而表情一變,聲音戛然而止,舉頭望天,對面黑子好像也是心有所感,嘆了口氣道:“不周老哥,可是那接引神光已經到了?”
永平真人緩緩點頭道:“老弟,老哥就先走一步了,日後這青牛山便是你的道場了,若有何難解之事儘管回觀中躲避,莫要逞強,只要不是那四大道派,其餘的小貓小狗都實難破陣進山。”
黑子雖是心中不捨,可也知這飛昇之事非是兒戲,不敢耽擱,當下便應了永平真人一聲兒,率先走出大殿,立於觀中央的院子裡。
永平真人也隨之而出,他前腳剛邁出大殿,本是漆黑的夜空立時明亮萬分,一陣強光從天空上打來,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照的有如白晝一般。
這陣強光陡一照到永平真人,立刻便包裹住他,把他就這麼憑空託了起來,慢慢向天上而去。
永平真人只覺周身傳來一陣溫暖,金光罩體後,不住的往自己身子裡鑽,進入身體後化作一股金色清流,在體內不停遊走,遊遍了四肢百骸,最後歸於腹內氣海,將丹田中的仙元力都映的金黃,直叫他永平老道舒服的哼出聲來。
突然間,永平真人的五官開始扭曲起來,臉上“吱嘎”直響,就好像骨頭斷裂一樣兒“嘎嘣嘎嘣”,聽來十分刺耳,百抓撓心也似。
再看他身上的皮膚,也一寸一寸的開始剝落,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這一切就都停止了,此時的永平真人卻有如新生兒,脫胎換骨,那皮膚泛着光澤,滑膩無比,渾身皺紋盡去,肌膚彈性十足,臉色紅潤,這時在下面觀看的黑子才知:原來這接引神光還有此功效,可叫飛昇之人有一次重塑身體形貌的機會!
黑子雖有千言萬語,此刻卻是有口難言,他張了半天嘴,終是在永平真人徹底飛入雲端之前喊出兩個字來:“保重!”
黑子話音剛落,只見天空中放出光芒的祥雲彷彿一張大口,“啊嗚”一下便吞掉了永平真人,之後“呼”的一聲,便四散開來,消失在天際,一點兒痕跡也未有留下,就好像它從未出現過似的。
黑子仍一動不動的仰望着又重歸死寂的夜空,喟然長嘆道:“物是人非事事休!不周老哥你此番也去了上界,這人間還真是了無牽掛,我從此孑然一身了!”
黑子嘴裡不住唸叨,忽而苦笑一聲:“天道啊天道,萬年前我因你而死,萬年後我又因你而生,你不知隱在何處,只叫我一直向你奔跑,費勁心力,嚐盡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黑子好像因永平真人的走,心頭許是有那幾分落寞之情,一時悲從中來,頹然坐倒在地,自嘲道:“道心不穩,又求得什麼道來?”
說到此,黑子雙目微微發紅,也不知是因永平真人離去而感傷,還是因爲別的什麼。
黑子不停的嘀咕着些亂七八糟的事物,情緒越見低靡,眼中血絲暴起,雙目充血,真有些嚇人。
他站起身,魂不守舍,搖搖晃晃的走了兩步,雙腿猛地一軟,一個踉蹌又趴倒在地,將膝蓋與胳膊也蹭破了皮。
饒是如此,黑子仍就恍若未決,不知疼痛般又要勉力掙扎着站起來,可這回連胳膊也不聽使喚了,剛雙手拄在青磚之上, 使勁一撐,“撲通”一聲又失敗了,這回不止是身上,黑子以臉搶地,額頭“咚”的一下磕到地磚上,碰出了血來。
不旋即,黑子突然顫抖起來,丹田內的仙元力洶涌澎湃,再無人指使,竟從他的氣海噴薄而出,將周圍的靈氣攪亂,形成一陣亂流,圍着黑子不停旋轉,此時的黑子,就好像一個黑洞,凡是經過的物什,無論大小,都會被其身周的真氣吸引絞碎,甚爲詭異。
黑子不知從何時起,就失去了知覺,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這六識早已不在,真氣散亂不堪,竟又有走火入魔的徵兆!
“不論你這身子裡住着多老的老怪,外面披着的到底還是一副年輕的皮囊啊!欲速則不達,像你這般修煉,毫無根基不說,竟敢拿仙靈之氣修煉,還連跳了三階,不走火入魔才真叫怪了!”正在這危急的時刻,從黑子胸口衣服內傳來一股清流,這清流好似玉液瓊漿,順着皮膚滲進黑子體內,替黑子梳理走岔的真氣,又有一股衝上黑子頭部,黑子只覺渾身一涼,立時驚醒,一個機靈便站了起來,左手拇指掐中指第一節,大喝一聲:“冰心訣!鎮!”
黑子恢復意識後,發覺渾身不對勁,連忙內視一看,這五臟六腑早已竄滿了狂暴的真氣,瞬間便知剛纔那陣恍惚是走火入魔了,趕忙施了個冰心訣,保持自己靈臺清明,不受外界干擾。
這冰心訣隨着剛纔的清流一道,不一會兒便將黑子體內給穩定下來,只聽剛纔那道聲音又響:“小子,這可是我第二次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