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呼嘯而過,初冬時節來臨了。
在我的印象裡,冬天總是無比的漫長,似乎看不見盡頭。
終日被大雪籠罩着,步履蹣跚,北風颳來,捲起積雪,碎雪化成薄霧,形成白紗一樣的屏障。
望着茫茫大雪,我突然覺得身心俱疲。
最開始,我不過是想有人免我顛沛流離,免我無枝可依。
後來,我渴望富裕的生活,渴望被別人另眼相待,渴望報復傷害過我的人。我甚至想一步登天,做有錢人家的闊太太。
到最後,大夢驚醒,我只想有個人能愛我,真心待我,可是爲時已晚。
我已經,永遠,永遠的失去他了,此生不會再見。
我以爲我可以爲阿駱報仇,我以爲我可以利用李鶴川。
是我沒能看清自己,我想要的太多,活該最後一無所有。
我窮其一生想要得到的愛,其實我早就擁有了。
我自作聰明,卻算計得都是最愛我的人。只有愛我的人甘願被我利用。
他們都已經走了。
只有我還站在原地。
我回到家鄉小城,坐在阿駱的墓碑旁邊,一坐便是一天。
從陵園開門便來,一直坐在冰冷的石地上,任憑風雪。
阿駱,你聽見我在喚你的名字了麼?
阿駱,你一直都知道我想要的你給不起,你早知道我是個不擇手段的女人,你爲什麼要愛我?
我處心積慮,步步爲營,你應該早就知道我只是在利用你。
我並不喜歡華灼,一點點喜歡都沒有,我圖他有錢安穩,我怕與你走得過近會引來他的猜忌,所以乾脆對你不聞不問,斷絕聯繫。
到後來,華灼失蹤,我實在是怕了孤獨,所以我選擇和你在一起,我知道你喜歡我,你會一直在我身後等我。
你喜歡我,我早就知道。
從我還和顧柏橋在一起時,就知道。
我有很多次在學校故意與你親近,都是因爲看到顧柏橋就在不遠處,想讓他吃醋。
上大學後,你說黎秋是你的女朋友,我雖然不信,但也有一絲慌張。
還記得我幫林朽打架受傷那次麼?你還溫柔地幫我上藥。林朽打過很多次架,我沒有一回那麼拼命地往上衝過,其實那次我就是故意往上撲的,故意要受傷,爲了讓你心疼,爲了讓你重新回到我身邊。我當然知道你和黎秋在一起會有更好的生活,我當然知道你們在一起前途無量,幸福美滿。
但是我不能讓你們在一起,我需要一個人來陪伴我,保護我,爲我賣命。而你就成爲了那個不幸的人。
我親手把你拽入了泥沼之中。
你說你要去幫我解決夏綠濰的事情,我並不是一點不知道後果,有些事情我很清楚,我知道夏綠濰對我的恨有多濃烈,她恨不得把我千刀萬剮。
你去的後果其實我有所預料,所以當時我已經走上宿舍的樓梯,卻又回頭擁抱了你。
但是請你相信,那不是爲了告別,我是真的真的沒想到你會因此失去生命。
那個擁抱其實是一個無聲的誓言,我想等事情解決後,就放下一切和你好好在一起。
可宿命不肯放過我,就像我不肯放過你。
阿駱,你怪我麼?
我一直以爲自己的小伎倆不會被識破,可現在想來實在是太可笑了,聰明如你,想必早就看穿了吧,你只是一直在爲我讓步,甚至丟棄了原則。
阿駱,你像銀河,像星海一樣美好,可你爲什麼要愛我?
我不配,更不值得。
你從背後擁抱我,你在深冬的大雪裡爲我哭泣,你在陌生的校園裡站了一夜只爲見我。可那時我在幹嘛呢?我在華灼溫暖的車裡陪他聊天,我在他的大房子裡看了一部電影,我和他在酒店的牀上…
我可曾有過一絲一毫的動容和愧疚?
我把你所有的好都看作理所應當。
我不爲所動,冷眼旁觀。
爲了安樂,我已經不再顧及別人的悲哀和自己的報應。
阿駱,我做錯了。
我在泛泛苦海中做着無力的掙扎,我好累啊……
眼淚在臉上乾涸,臉頰已經沒有了知覺,天邊暗了下來,冬天的黑夜總是來的這樣早…
我倚靠着阿駱的墓碑,聲音顫抖地哼唱着:“ 長亭外,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
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Wωω tt kan C〇
一壺濁酒盡餘歡
今宵別夢寒
情千縷,酒一杯
聲聲離笛催
問君此去幾時還?
來時莫徘徊
問君此去幾時還?
濃重的夜色裹挾着風雪,我的手腳已然凍僵了。墓園的工作人員走過來,勸慰着:“黎小姐,節哀順變吧。天太晚了,該回了。”
黎小姐?我瞬時愣住了,聽到這個姓氏不免脊背發寒,可隨即我才反應過來,阿駱墓碑上的落款刻着一生的愛人黎秋,大抵工作人員是以爲如此深情的一定是這個立碑的黎秋了。
我勉強站起身,卻隱約看到阿駱的身影,我看到他張開嘴,卻聽不見他的聲音,我推開工作人員,把耳朵側過去:“阿駱。你說什麼?說什麼?”
可隨即我看到阿駱腳邊的紅裙子…我掙扎着大喊着想要跑出去,可是凍僵的腳不聽使喚,“撲通”一聲摔在了地上…
我下意識向身後看去,發現身後空空如也…
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鬼,有的只是心裡的魔債。
工作人員看我失魂落魄,東奔西躲的樣子與常人有異,驚慌之餘報了警,警察聯繫了我的父母…
父母把我安頓在姑姑生前住的房子裡,我從小在這裡長大,可對這裡卻是無限的恐懼。
年幼時,我住在這裡,經常一個人守着深夜瑟瑟發抖,甚至連去廚房喝一杯水都不敢。
少年時,我住在這裡,寄人籬下,日日委曲求全,被所謂的姑父王升強.bao。
現在,我仍舊要住在這裡,房間空無一人。我的姑姑卻是抱着她夭折兒子的靈位自.殺於此。她的屍體在這屋裡躺了兩天才被我父親發現。
宿命像是一個圓圈,從一無所有到衆叛親離。
從充滿絕望到置於死地。
從此處來,到此地去。
我無法入睡,大把往嘴裡塞着藥。
我夢見黎秋蕩在半空中的雙腳,夢見她大紅色的裙襬,夢見她撲在我身上,將鮮血滴進我的身體裡…
我掙扎着醒來,大汗淋漓…
我總覺得黎秋是來過了,她把病菌帶到了我的屋子裡,帶到了我的身上,我拼命地洗澡,在深夜裡一遍又一遍的洗澡,用消毒水擦拭着家裡的每一個角落。
到最後,連風滑過窗戶的聲音都會將我驚醒…
我總是能在夜深人靜時,聽到腳步聲,聽到裙襬摩擦過地面的聲音,聽到哭聲…
在空曠的安靜的黑暗的屋子裡,我蜷縮在角落,徹夜難眠。
我惶惶不可終日,神經衰弱,經不起一點風吹草動。
終於有一天,我又被噩夢驚醒,想要打開燈…家裡卻停電了…
然而剛剛從噩夢中醒來的我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我光着腳跑出家門,踩在雪地裡,一路跑回父母家瘋狂地敲着門…
時值深夜,我穿着單薄的睡衣,光着腳,披頭散髮,顫抖着身子,臉上帶着淚痕,腳已經凍得紅腫…
“救救我,求求你們救救我。”我跑進屋子裡,躲在牀下:“別讓她找到我。”
我一遍遍去醫院抽血化驗身體,當得知自己是健康的便回家坐在牀上抱着阿駱的照片念念叨叨,循此往復…
我的父母把我送進了精神病院。
我根本沒有病,
我不知道他們爲什麼這樣做。
他們是故意的!他們想要害死我!他們從始至終就沒有愛過我!
我當然要出去!我一定要出去!
我沒有病!
我拼命掙扎,他們卻按着我,將注射器扎進我的皮膚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