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在醒來的第一時間拿出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對不起,我昨天喝多了。如果說了什麼醉話你別當真。真的對不起。
然後起牀洗漱,許枳還在牀上打着鼾。我搖醒她,將衣服和校服扔在她身上道:“快點,要遲到了。”
“才六點多啊大姐。”許枳睡眼惺忪,一臉起牀氣。
“今天校慶,七點大禮堂集合你忘了?”
“啊?”許枳坐起來想了一會兒:“對啊,我都給忘了,校慶有點意思。”
校慶這件事提前兩個月學校就開始籌劃了,雖然這是一所三流高中,但也藏龍臥虎,文體室排練的聲音從未停過。昨天上課時老師還特意強調了這件事,可惜許枳睡着了。
我們穿戴好匆匆吃了幾口許枳媽媽準備好的早飯便結伴去了學校。
學校的大禮堂外聚集了一些穿着演出服的人,臉上畫着誇張的妝容。一個男生最惹人注目,他個子很高,立在人羣中脫穎而出,身形清瘦卻不羸弱,反而給人一種很有力量的感覺。穿着古風白衣,白色錦緞束腰,外罩青墨色長袍,離遠處看一塵不染,似乎與世隔絕一般。
那男生似乎感受到注視的目光,他突然望過來,視線瞬間與我相接,我嚇了一跳慌忙低下頭去。
男生慢慢朝我走來,我內心惴惴不安,盯着別人看是不禮貌的行爲,萬一他過來問我你瞅啥?我該怎麼回答呢。不過這種粗俗的話顯然不符合這樣儒雅的外表。
我正胡思亂想着,男生已經走到了我身邊:“喂,怎麼不敢看我?”
等等!這聲音怎麼這麼耳熟。我擡頭注視着男生,一雙杏眼,畫了上挑的眼線顯得更加妖媚,高挺的鼻樑,眉清目秀人畜無害的無辜相貌,眉宇間卻透着一抹狡黠。
“駱…駱…。”我絞盡腦汁,這費勁的名字。
“駱姜行。”駱姜行嘆了口氣,已經習以爲常了。
“對,駱姜行,實在抱歉我又沒記住你的名字。”
許枳在旁邊插話道:“這是誰啊?”
“我好朋友許枳,高一的學弟駱姜行。”
駱姜行朝許枳略微欠了欠身:“學姐好。”
“你好你好。”許枳仰着頭看駱姜行感嘆道:“這也太高了,吃激素長大的?”
駱姜行聽到遠處傳來的哨聲急忙道:“我們要去後臺集合了。對了,你還沒有告訴過我你的名字。”
“奧,蘇嘉琪,高二九班蘇嘉琪。”我被他傳染也急忙應道。
駱姜行點了下頭轉身快步離開了。
我四下張望着,搜尋着顧柏橋的身影,許枳看見了李禾招呼道:“禾苗!這裡!”
“你倆咋還在這兒望景兒呢?”李禾喘着粗氣,額頭上冒着汗。
“不說門口集合麼?我都沒看見大部隊啊。”許枳挽住李禾的胳膊。
“早都集合完了,都進去佔位置了。”李禾口乾舌燥嚥了口唾沫接着道:“這回每個班是按排分的,不是以前那種按塊兒了,說是一整個橫排那麼分比較公平,每個班都能佔到中間和兩邊。不然的話分到旁邊區域的班級意見太大。”
“那還叨叨什麼,快進去搶箇中間的座呀。”許枳說完就擺出了起跑的姿勢。
剛要開跑就被李禾扽住了:“我都已經佔好了纔出來找你倆的,等你想起來黃花菜都涼了。”
坐在階梯禮堂的正中央,舞臺上一覽無餘。第一個節目是古典舞獨舞《問月》,主持人走下臺的一瞬間舞臺暗了下去,一束追光燈打在舞臺中央,一身青墨色的男子立在燈光下,他提起衣襟長腿交錯快速旋轉,長袍隨之舞起,墨色飄飄,姿勢優美柔軟又有力量,像是古時茶樓裡寫詩作畫的公子,又仿若提劍的俠客。接連幾個騰空的側身旋轉,穩穩落地,臺下響起熱烈的掌聲…還有女孩子的尖叫聲…
“這學弟可以呀。”許枳趴在我耳邊輕聲說:“你怎麼認識的?”
“逃課那天,他幫我翻牆來着。”我壓低聲音,着實沒想到駱姜行的舞蹈功底如此令人驚豔。
嗡…手機在校服兜裡震動起來。是一條短信。
“沒什麼可道歉的,你說的對,我一直被她欺騙着。她以前也曾找過別的女生來試探我,被我戳穿後她保證再也不會做這種無聊的事了。沒想到上高中以後我們在不同的學校,她沒有安全感便變本加厲,竟然做出這麼荒唐的事來。我一直容忍她,包容她偏執的性格,因爲她是我的初戀。可沒想到我的真誠只能換來像小丑般被玩弄。被打那天晚上我還急着趕去她的學校接她下晚自習,送她回家。我真是太可笑了。我應該謝謝你,告訴我真相。別讓我像一個可憐的傻瓜。”
這是顧柏橋第一次給我發這樣長的短信,這或許是我們相識以來他對我說最多話的一次。平時的他是那樣冷淡,若即若離。我替他捱打的那天晚上,他也沒有超出界限的熱情,噓寒問暖後他還是走了,原來是急着去接夏綠濰放學。
女人大多是口是心非的動物,明明是我讓他先走的,可是現在心裡卻還是那麼不痛快!
我回了他一條短信:你在哪?
“上次你替我上藥的廣場。”
我低聲對許枳說:“我要出去找顧柏橋,你替我打個掩護。”
“你逃課逃上癮了?逃逃晚自習還行,白天你也逃?老楊可就在前面坐着呢!”
“一上午都是文藝表演,下午又要開會頒獎放電影,老楊不會清點人數的,老趙忙着這些事更不會管各班缺了多少人,萬一真查了你就說我肚子疼上廁所去了,然後你給我發個短信我就馬上跑回來。”
許枳皺着眉點了點頭。
我剛要起身,坐在許枳右邊的李禾拉住我道:“嘉琪,好不容易佔的座,你幹嘛去?”
“這個不正經的女人釣凱子去,別管她!”
我貓着腰走出禮堂,今天的陽光出奇的好。
禮堂位於操場的另一邊,一樓是個大禮堂,二樓也是觀衆席。三樓是會議室和音樂教室。
禮堂的左面是體育館藝術館,然後就是行政樓,教學樓A座和B座。教學樓挨着學校大門口,與其他這些樓隔着圓形的塑膠操場相望。
我剛走出禮堂,就聽到“蘇嘉琪!”
嚇得我渾身一顫。
我回頭望去,原來是駱姜行,他還是穿着演出服。
“你怎麼在這兒?”我倆幾乎同時問出口。
“我從後臺出來的,我的節目表演完了沒什麼事出來透透氣。”
駱姜行的神色有些閃躲,我一眼便看見他右手食指與拇指夾着倒扣在掌心藏着的香菸。
“你抽菸啊?和你的氣質不符啊。”我調侃道,隨即想起什麼似的急忙道:“遇到你真是太好了!內個…麻煩你幫我翻一下牆吧……”
駱姜行一臉無奈……
等我趕到小廣場的時候,顧柏橋正坐在臺階上,他沒有穿校服,而是一件單薄的白色T恤,配着牛仔褲,白色的三葉草運動鞋連鞋邊都一塵不染。
我在他身邊輕輕坐下,沒有看他。很長時間我們沒有說任何一句話。微風吹拂過他,然後吹拂過我,他身上特有的香味伴着清風鑽到我的鼻孔裡。我額前的碎髮隨着風微微顫着,癢癢的。
我站起身脫下校服褲子,露出緊身的牛仔褲來,涼爽多了。因爲嫌棄校服褲子寬鬆醜陋,所以大多數學生會在裡面套上自己的褲子,應付完檢查後便脫掉。
我重新坐下,用盡量柔和的聲音道:“我昨天喝多了。那是我第一次喝酒,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所以……是不是給你帶來困擾了?”
“沒有。你說的是對的。”顧柏橋嘆了口氣,轉頭望着我道:“我們分手了。今天上午我去找她問這件事情,起初她並不承認,當我說我的同學認識打我的人其中的一個,並且那個人親口告訴他是夏綠濰花錢讓他們這麼做的時候,她的臉色馬上變了,哭着吼道說做這一切都是因爲愛我。”
顧柏橋突然笑了,露出他的虎牙和酒窩,只是這笑有點孤獨和淒涼。
“我自問沒有對不起過她,其實我的成績不錯,可以上重點高中,因爲她只能上這所學校我纔跟着選擇這所三流學校,我爸媽被我氣的發昏,我從未這樣叛逆不聽話過。後來夏綠濰的爸爸找到關係把她送到私立高中,可我的志願已經沒辦法改了。就算這樣我也沒有怪她。她卻總是那麼偏執和神經質。一次又一次。”
“其實我並不認識他們…我是說那些打你的人。我只是…喝醉說了蠢話。”我裝作很歉意地低下頭,搓着手掌:“希望你能原諒我。”
顧柏橋的神色先是閃過一抹驚訝,隨即恢復平靜道:“不重要了,倒是我要感謝你的歪打正着。”
“柏橋…”我猶豫了片刻,還是捏住衣角,鼓起勇氣道:“我可不可以…”
“今天校慶一定非常熱鬧吧。難爲你還跑出來找我。”顧柏橋望着我,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他的笑容是那麼好看,雙眼彎彎着,眸子顯得那樣深邃,仿若星夜,我沉溺於他的笑容無法自拔。
“顧柏橋,我喜歡你。”我以非常快的語速說出口:“你別再裝傻了?爲什麼不讓我把話說完?因爲你知道我要說什麼對不對?”
“嘉琪,感情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樣。”
“怎麼不是?我喜歡你我就要和你在一起。”我站起身,情緒有些激動:“別拒絕我,你想想我爲你受的傷,你只要想想你就會知道我是真心喜歡你!我從來沒有因爲任何人而傷害自己,但唯獨你顧柏橋是例外。我是一個謹小慎微,不愛惹麻煩,只想自保的人,我知道自己有時挺自私的,但是對你我毫無保留。夏綠濰能給你什麼?她給你的只有無休無止的猜忌與傷害。爲什麼這樣的人能做你的女朋友,而我不行?因爲我不如她漂亮對麼?因爲我既平凡又普通對麼?顧柏橋其實你也是虛僞又膚淺的麼?”
“不是的。”顧柏橋聽了我的話也站了起來,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激動的樣子,他整理了下情緒才說:“我不會再和夏綠濰在一起了。我也知道你是個很好的女生。但是感情並不是放下一段就能開始另一段,最起碼我不是這樣。我需要給我點時間去冷靜一下,不然對你也不公平。我希望和你在一起的我是一個很好的狀態,而不是每天都很喪氣怨天尤人。你能明白麼?”
我注視着顧柏橋的眼睛,許久纔開口道“好,我等你。”
我轉身離開,我多希望這時顧柏橋能衝上來從後面抱住我,說他想好了現在就要跟我在一起,說他喜歡我。
陽光正好,微風不燥。
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發生。他甚至沒有開口挽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