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出奇地熱烈，烤的大地滾燙，這是北方小城夏季裡難得幾天的酷暑時間。葉子也被曬得蜷起了身子，向窗外望去能看到盪漾的熱浪，屋子裡的人各個無精打采，熱得一動也不想動。
許枳把臉貼在桌子上，雙手自然下垂着，把上半身的重量全放在臉上，右側臉頰的肉被擠得鼓出來，模樣可愛極了。她眨眼的速度極其緩慢，長長的睫毛一扇一扇。
我坐在她旁邊，邊扇着扇子邊低頭背一篇英語作文。
李禾坐在最中間一組第二排的位置，她帶着眼鏡正嘟嘟囔囔揹着單詞。
許枳像一隻樹懶一樣緩慢地起身，緩慢地嘆了一口氣，好像在激活自己的語言系統，關閉剛纔的待機模式。
好久她纔開口道：“我說你倆像唸咒似的，忙叨死人了，本來天就熱，能不能歇一會兒？”
“還有下午最後一科了，考完就放假了，你也看兩眼堅持一下咯。”我放下書，轉身幫許枳扇風，讓她清醒一點。
“不用，我就指望小禾苗了，英語都是選擇題好抄，作文我就抄抄前面的閱讀理解就好了。”許枳倒是胸有成竹。
“快得了吧。你一共抄李禾兩回。每回人家都考一百一十多分，你呢？”我忍俊不禁道：“一回抄串行了，都抄完發現還多了三個選項。第二回好歹抄對了，英語作文拿拼音寫的，被英語老師宣傳到一整個學年。哈哈哈哈哈。”我實在忍不住大笑起來。
本來認真看書的李禾也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老師還說‘我當時閱卷時也一愣啊，尋思這學生寫的單詞我咋看不懂呢’，啊哈哈哈哈。”
許枳撇着嘴斜睨着我道：“小禾苗笑我也就算了，蘇嘉琪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數學考五分的時候了？”
“別提了，我平時自己蒙都能考個五六十分，考五分那次不是因爲抄的你的嘛！我說我不抄，你非讓我抄，結果你還比我強點，你考八分。”
李禾笑到趴在桌子上，身體止不住顫抖：“你也真敢信她啊嘉琪。”
“那次不能賴我。”許枳辯解道：“我前面那個女生演算了半個本子，我看她那麼認真算那麼多以爲她學習好唄，我就抄了她的選擇和填空，萬萬沒想到啊！後來我也費解呢，你說她啥也不會寫那麼多演算幹嘛呢？浪費紙！”
“你還不讓人掙扎一下了，再說你沒想想看學習好的人會跟你一個考場麼？”李禾摘下眼鏡捏了捏鼻樑。
許枳一副醍醐灌頂的表情道：“對啊，有道理啊，同考場的人都不靠譜啊。”
下午一點。上課鈴響了，一點到兩點是自習時間。兩點到四點是考試時間。然後就是回到班級進行大掃除。
我們班主任楊老師是一個語文老師，年近七十仍舊神采奕奕。據說是退休被返聘回來的。他推門走進班級，雙頰微紅，步伐有點沉重。
許枳推了推我道：“老楊又喝酒了，他一會兒監考哪個考場？”
“不知道啊，找班長看看考場表啊，上面有監考老師。”
班長遞過來一張紙條：12考場捷報。
我向後用手指比劃了一個12，最後幾排的幾個同學壓着聲音興奮地喊着：ye s！
12考場的同學互相遞了一下眼神，一個笑容就心有靈犀了。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老楊喝酒以後就要打瞌睡的，高二的時候有一次監考許枳的考場就是睡着了，結果許枳的物理考到了文科班學年第三的傲人成績。
一點五十的預備鈴響了。同學們都站起身拿好筆走出班級，走向各自的考場……
四點二十左右，學生們都回到自己的班級把凳子摞在一起，桌子推到最後，進行大掃除。
12考場的同學都垂頭喪氣的。
我問李禾道：“咋回事呀？”
李禾的八卦屬性真是厲害，她早就打聽到了，對我和許枳說：“老楊果然不負衆望地睡着了，可被巡考的老趙發現了，後來就是老趙監考的。”
“啊？這麼慘。”許枳看着手機上的短信：1123344321…
這是英語考試的答案，許枳趕緊刪掉了，她說不能留下罪證。
李禾接着道：“還有更有意思的，我剛纔從考場回來時看見老楊在罵體委，你們猜因爲啥？”
“抄襲被抓了？”
“早戀被看見了？”
“上游戲廳了？”
“難不成是他上次把啤酒灌進保溫杯帶來上課喝的事東窗事發了？”
“非也。”李禾故作高深地搖了搖頭：“是他上午沒有參加數學考試，缺考了。老楊問他爲什麼不來考試，拉低平均分，哪怕濛濛選擇題也不至於零分。然後你們猜體委咋說的？”
“不猜，你快說！”
“哈哈，他說他就遲到了二十分鐘，到考場一看都鎖門了。哈哈哈哈。”李禾忍了很久，終於笑了出來。
許枳也跟着笑：“誰讓他在最後一個考場的，最後一個考場不是我吹，答數學的速度也就十分鐘就都交卷了。哪像你們前幾個考場提前半個小時交卷都不行。”
李禾邊擦了擦眼角笑出來的淚水，邊走到牆邊去看大掃除安排表：“橘子啊，咱倆是擦玻璃的，嘉琪你是掃地，快點弄完回家了。”
許枳應了一聲道：“假期我們要去九溪河玩兒，一起去吧小禾苗。”
“不了，我纔不去當電燈泡呢，再說我媽給我報了補習班，一節課就一百多塊呢。”
“哇，這麼貴啊！”
普通工薪階層一個月的工資也就一千塊左右，還不夠上十節課。
“你家人爲你真是捨得花錢呀！”許枳感嘆着。
“我爸媽說一定要傾全家之心血讓我成材，我也不能辜負他們不是，我媽白天工作很辛苦，晚上還陪我學習的。我爸連電視都不看了，改看報紙了。”李禾邊說邊手腳麻利地開始擦窗戶。
我正想去衛生角拿掃把開始掃地，卻有一隻手先我一步拿起了掃把。
我擡頭望去，原來是顧柏橋，他笑着摸了摸我的頭道：你的任務是掃地麼？掃哪裡？”
“我自己可以的，給我吧。”我伸手去搶掃把。
顧柏橋閃躲了一下，順勢抓住我的手：“好啦，你去坐一會兒吧，讓我來，聽話。”
李禾和許枳起鬨道：“嘖嘖嘖，真讓人眼紅啊！”
“那你們班今天不大掃除麼？”我跟在顧柏橋的身邊，看他彎着腰並不熟練但認真地掃着地。
“沒關係的，我拜託同學幫我做了，我過後會請他吃飯的。”顧柏橋掃到後面的擺桌子的位置，桌子上摞着很高的凳子。
“橘子說放假去九溪河玩哎，你要不要陪我去？”我倚在桌子邊問顧柏橋。
顧柏橋點點頭道：“當然好呀，陪你去哪都好。”
我開心地想要跳起來抱住他，可衣服卻不知怎的掛在了凳子腿的釘子上，這一跳摞着的凳子全都砸下來，顧柏橋瞬間抱住我轉身，凳子砸到他的背上，他沒站穩摔了下去，把我護在身下。
李禾和許枳趕忙跑過來，把顧柏橋和我扶起來道：“怎麼樣？沒事吧。”
“沒事，沒砸到頭。”顧柏橋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活動了下手腳覺得沒什麼大礙，隨即捧住我的臉道：“你怎麼樣？嚇到了吧？”
我搖了搖頭，攬住了他的腰。顧柏橋的身材比例很好，我隔着他的白色T恤能感受到他的腹肌。
在凳子砸下來的一刻，在他抱住我的一刻，在我們摔倒他護着我的一刻，我又感動又喜悅。他的眼神裡溢滿了誠摯緊張和擔憂。我在他的眼裡看到了我和難以隱藏的愛意。我從未有過這樣的歸屬感和安全感，面前的人兒如此在意我，使我受寵若驚。原來我也可以是值得被愛的人。
而且這個守護我的人還是我喜歡了很久很久，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人。我看着顧柏橋俊俏的面孔，覺得難以置信，又覺得之前的苦難都可以過去，只要他能在我身邊，我覺得整個世界，包括我的未來都是充滿陽光和希望的。
許枳鬆了口氣道：“嚇死我了，別秀恩愛啦，我們也快擦完了，一起走吧。”
“好。”顧柏橋拿起我的書包道：“天氣太熱了，我請大家吃冷飲，吃過再回家吧。”
“好啊，是學校門口那家麼？他家的紅豆冰沙和水果冰粥超棒。”許枳一聽到有吃的，動作更快了起來。
李禾將抹布洗乾淨疊好放到講臺上道：“可是那家很貴哦。”
“沒關係的，難得夏天可以吃，冬天實在太冷了他家就改賣熱飲了，到時候想吃都吃不到了。”顧柏橋的聲音總是溫潤如玉，態度謙和有禮。我見過他最失態的時候，都是因爲夏綠濰，想必他們在一起的時日，他也一樣對夏綠濰如此好，如此溫柔吧。
想到這兒我的心突然感到縮着疼了一下，只是一瞬間卻這麼真切。我想到許枳曾對我說的，她說她的心痛不是幻覺，不是心理作用，而是真實地感受到疼痛。
這是感情的副作用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