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書洵和嚴冬南前後腳只相差了幾天返回綠園小區,兩人之所以能成爲意氣相投的朋友,除了同樣愛玩以外,其他很多方面都很相似。比如對待父母的態度,除了被逼着學習以外,都很聽話。
不管嚴冬南在a市跟衛書洵說得多囂張,回到渝城的第一件事,也只有陪父母置辦年貨。衛書洵也一樣,已經半個學期沒有見到父母,當然要時時陪着他們讓他們高興。
曾經也提到過,衛書洵和嚴冬南雖然是發小,但兩家大人都認爲“你家孩子帶壞了我家孩子”,所以兩家父母的關係可謂勢同水火。
意外在年貨市場碰到,兩位母親的目光在空中交繪,本來輕鬆愉快的購物行動,突然就變成了年貨爭奪戰。兩位主婦再也顧不上精打細算,輕挑細選,看到什麼貴就買什麼,並且對對方露出鄙夷的神情。
衛書洵和嚴冬南互看一眼,都露出無奈的神情,老老實實幫自家媽媽搬年貨。
“雙萍,你到底想買什麼……”
回到家裡整理年貨,才發現買了很多不必要的東西。光年糕就買了三個,雖然是不同的魚形狀,看着很喜人,但一家三口根本吃不了這麼多。
陳雙萍扭過頭:“我就是氣不過他家,不就是嚴冬南開車回來,故意跟我炫耀,難道她兒子能比我們書洵更有前途嗎?”
“媽!”衛書洵捂臉,實在不知道說什麼了。
嚴冬南這次回來,大概真的打算接收渝城的某些黑暗產業,衛書洵不時能看到一些曾經認識的人出入綠園小區。混黑道的人臉上當然沒有“我是黑道”幾個字,事實上大家穿衣打扮都很正常,甚至看着就像電視上的成功人士,碰到衛書洵這曾經的小朋友,也不會硬拉着他進黑道,反而會很開心的問:“衛書洵,聽說你現在是a大學生了?了不起啊,一定要好好讀,我兒子要是也能考上a大就好了。”
雖然他們表面看不出是壞人,但本地人還是能輕易區分哪些是在外面混的,不過在對方不鬧事的情況下,連保安都不敢驅趕他們,普通業主更是不敢說什麼。
陳雙萍很擔心兒子被帶壞,給衛書洵設了門禁,不准他隨便出門,連年貨也不用他幫忙了。
衛書洵無奈,但爲了讓父母安心,也就乖乖呆在房間裡,還拿出專業書來看。陳雙萍送水果進來時,見到抱着課本的兒子,總算露出安心的笑容。
本來這羣混黑的人進出小區,也不是爲鬧事,只是單純來找嚴冬南,業主們習慣後也就無視了。但似乎有人看不慣他們,竟然用磚頭砸了他們的車窗,而且一連砸了三輛。
這羣人當然不是好欺負的,衝下來抓住那人不放,此時正在嚴冬南家的公寓樓外吵鬧不停。衛書洵本來看書看得好好的,突然聽到樓下有哭叫聲,走到陽臺探頭看去,就見旁邊的公寓樓前圍了一圈人,隱隱聽到女人的哭聲:“救命啊……黑社會殺人了……”
衛書洵想起媽媽不久前剛下樓,擔心她有什麼閃失,趕緊出門。走進電梯時,看到同樓的好幾家年青業主,都笑嘻嘻的問他:“你也下去看熱鬧啊?”
衛書洵沉默不語,本來他就對看熱鬧沒興趣,自從王梅被殺後,他對一大羣人圍觀的熱鬧就更厭惡了。
人羣已經圍了一圈一圈,衛書洵看不到裡邊什麼情況,只聽到一個女人悲慘的哭聲:“嗚啊……你們這些殺千萬的黑社會……嗚……害了我兒子……嗚嗚……警察爲什麼不把你們槍斃……”
衛書洵跳上一旁的花壇,終於在人羣中看到衛媽,趕緊擠上去拉住衛媽的手:“媽,回去了……”
擡眼,看到地上坐着一個身形微胖的女人。似乎是在地上滾過,身上的暗紅色保暖內衣佈滿塵土,黑色印花棉褲更是破了幾個口子,一隻黑色的棉鞋鬆鬆的掛在腳上,另一隻已經不知道掉在哪裡。
一個女物業正抱着一件棉衣試圖給她披上,被她用力推開,兩個保安上來想把她攙起,居然都撐不動。她踢着腳大哭大鬧:“放開我放開我……嗚……你們這幫黑社會……去死啊……”
掙脫了保安之後,抓起自己腳上的鞋對着旁邊的幾個黑道份子砸過去。
在她終於擡起頭後,衛書洵看清了她的臉,震驚的叫起來:“李阿姨?!”
這個人是李哲友的母親,上學期李哲友被抓的時候,她還盛氣凌人的打了衛書洵一巴掌,爲什麼才幾個人過去,竟然像瘋了一樣?
“媽,怎麼回事?”
衛媽拉着衛書洵退出人羣,嘆了口氣:“本來沒打算告訴你的,李哲友上個月的判刑下來了,販毒罪名成立,判了十二年。他媽媽回來後,就變成這樣了,整天哭,然後罵別人害了她家哲友……”
“……”衛書洵壓了壓胸口,只覺得一股鬱氣堵在胸口,異常難受。腦中掠過李哲友傻呼呼的笑容,高中時跟在他們身後,跑幾步就氣喘吁吁的肥胖身影。
如果當初稍微管一管,而不是嫌棄的把他踢開,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雖然明知道不會有任何作用。
沒多久有兩個警察趕來,李媽媽一看到警察,立即撲上去叫:“警察先生,警察先生,就是他們,是他們害了我家哲友,快槍斃他們,讓他們去死啊——!”
那幾個被砸了車窗的黑道都露出無奈的神情:“算了,算我們倒黴,這件事我們不追究了,趕緊把她送回家吧!”
很快李哲友的父親也趕來,這個強壯的男人也拖不動自己哭鬧的妻子。那幾個道上的人想開車離開,李哲友的媽媽撲到車前打滾不准他們走,一邊哭一邊叫着:“警察先生,他們害了我家哲友,槍斃他們,槍斃他們啊——!”
幾個大男人都拉不住她,衛書洵看得不忍心,跑上去幫忙,卻突然聽到人羣中有人大聲嘲笑:“要槍斃也是槍斃你兒子吧!”
“給我閉嘴!”
“給我閉嘴!”
兩道喝罵幾乎同時發出,衛書洵看了看滿臉怒意走過來的嚴冬南,目光冷冷轉向人羣中的某個男人。那人被他的目光嚇一跳,縮到別人身後。
衛書洵轉身,幫着李哲友的父親扶起猶在哭鬧的李媽媽。李哲友販毒是他活該,衛書洵不會幫他說一句辯解,但不代表就可以理所當然傷害他的父母,他們已經夠可憐了。
李媽媽掙扎得厲害,幾個大男人幾乎是把她擡進的家門。回到家的李媽媽似乎已經用盡了力氣,不再哭鬧,只是抱過李哲友的照片默默流淚。
“你哭什麼,哲友又不是死了……”李哲友的父親低罵一聲,說:“十二年而已,很快的……很快的……”不知道是在勸她,還是在勸自己。
衛書洵默默退出房門,在門口看到站在樓梯道上的嚴冬南,兩人不動聲色的對視一眼,擦身而過。
“這就是你要走的道路,你不想嚴阿姨也變成這樣吧?”
嚴冬南不做任何回答,但是那天之後,再也沒有人來小區裡找他。
年初三的時候,衛書洵和爸媽抱着幾個裝滿年貨的箱子下樓。本來今年沒打算回安理鎮拜年,但衛媽買的年貨實在多過頭,家裡根本吃不完,只好全部送回去做年禮。
“不行不行,這裡邊是年糕,會壓壞的,你小心點,笨死了!”
衛爸衛媽把箱子塞進後車廂,不時爭吵幾句,衛書洵無奈的抱着一個箱子等在他們身後。
好不容易擺弄滿意,衛媽轉向兒子:“好了,書洵,把箱子放進來……”
“啊啊啊啊啊——!!!”
不遠處的公寓樓裡突然傳出淒厲的叫聲,衛書洵心頭一跳,看向發出聲音的地方,手中的箱子掉到地上。
那裡是,李哲友家!
李哲友的媽媽自殺了,趁着丈夫出門買早餐時,喝下一瓶藏好的農藥,搶藥無效死亡。
後事直接就在火葬場的賓儀館辦理,衛家一家三口前去弔唁。雖然曾經發生過很多不愉快的事,但一個人突然就沒了,衛媽仍舊哭紅了眼睛。
衛書洵跟在父母身後,面無表情的鞠躬,上香,衛爸走過去安慰李父,衛媽則到火盆旁燒紙錢。蹲在火盆旁的是嚴冬南的媽媽,見衛媽走過來,便將一捆紙錢遞給她,兩人便並排蹲在一起,慢慢燒着紙錢。
衛書洵走出賓儀館,看到很多以前的朋友,嚴冬南,柳義覓,李誠,嚴凡,張偉,許易民,還有……張晨雙。
曾經的朋友們,一個不缺都來了。
雖然已經是四分五裂的關係,但不管鬧過什麼矛盾,這一刻,大家都保持了沉默,像過去一樣坐在一起,中間留下一個空位,這是給李哲友的。雖然那小子已經不能來。
葬禮結束後,衛書洵回到綠園小區,找到那天嘲諷李媽媽的男人狠揍了一頓。雖然這是遷怒,但李哲友的媽媽會自殺,除了傷心兒子外,也是因爲承受不了別人的冷嘲熱諷和異樣目光。
衛書洵能爲曾經的朋友做的事,也只有這最後一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