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茉親手將楊秉正肚子裡的東西夾出來。
石頭、瓷片、乾草、成團成團黑烏烏的如同泥土般的東西。
每夾出一樣東西,她心裡都是一陣酸澀。
她想象不到吃下這些是一種什麼感覺,會覺得涼,會覺得疼,會根本難以吞嚥。
嚥下這些需要多少的勇氣。
楊茉不能再想下去,因爲只要她想的更多,手就禁不住要顫抖,這樣下去顯然不行,楊茉看向旁邊的梅香,“扶我到一旁坐坐。”
梅香有些怔愣。
楊茉額頭上頓時一下子涌出冷汗,“扶我到旁邊坐……”
梅香立即攙扶起楊茉,楊茉將手裡的夾鉗放下。
走到一旁拿下臉上的布巾,楊茉立即忍不住嘔起來,胃裡的酸水不停地向上撞着,讓她覺得胃裡火燒火燎地疼。
手術室裡一片慌張,驚嚇、緊張還是影響了她。
“魏卯,”楊茉喘口氣立即看向魏卯,“你要將腹腔清理乾淨,然後配合濟先生縫合。”
魏卯立即點頭,“師父放心,我定然能做好。”
楊茉脫掉衣服走出來,立即看到蹲在門口的朱善,朱善眼睛緊緊地盯着放在托盤上的藥瓶,聽到有走路的聲音臉上立即透出緊張的神情,看是她才鬆了口氣。
朱善將青黴素看得像性命一樣重要,每次只要用藥,朱善都會跟着過來,看到青黴素給病患用上了,他纔會放心。
楊茉看向朱善,“將藥給我吧,你回去歇着,這樣下去總是不行。”
朱善搖晃着大大的頭,“王妃比我們都累。我們不過是等着罷了,王妃還要在裡面手術,您不讓我們陪着,我們只會更不舒坦。”
這藥是怎麼做出來的他比誰都清楚,看似是他帶着人一遍遍地製藥,其實王妃付出了更多辛苦。
一般女子每日裡都是在脂粉堆裡打交道,只有王妃會去看那些發黴的東西。他寫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只有王妃會仔細看。
然後會將那些東西謄抄下來,變成誰都能看的文字,還笑着跟他說,讓他多學字。甚至給他請了先生。
他算是什麼東西,還能有先生專門教他識字、寫字,他是一個連褲子都買不起只能穿過世老孃褲子的人。
連衚衕裡的孩子都會撿石頭丟他,叫他傻子。
只有康王妃會這樣禮遇他,將他當做家人一樣,現在他走到大街上,還會有人跟他攀親。身邊人人都稱讚他,他心裡卻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從前就是泥坑裡的石頭。如今被康王妃洗乾淨了放在那裡。讓他看起來光鮮。
其實他靠的是康王妃,沒有康王妃,他又會是從前那般模樣。
“王妃,您要保重身子,楊老爺一定會好起來。”朱善板着臉認真地道。
周圍一片靜謐。緊接着就有人跟着道:“一定會好的。”
“是啊,一定會好的。”
現在她心中期盼的這是這樣,希望父親能好起來,讓她能在牀邊盡孝。
楊茉喘口氣轉身又回到手術室中。
……
“可以縫合了。”楊茉仔細地檢查好,看向濟子篆。
濟子篆點點頭。
“要放置引流管,讓朱善準備好藥,等出了手術室就要開始用青黴素。”
張戈忙出去安排。
將傷口縫合好,楊茉低下頭喊楊秉正,楊秉正卻靜靜地躺着動也不動,蕭全在一旁按壓着呼吸器,手心裡都是冷汗。
所有人都十分緊張,師父說過,手術後最大的一件事就要看病患能不能清醒。
濟子篆在一旁安慰,“楊老爺身子弱,能將手術熬過來已經不容易,定是要休息休息才能好起來。”
但願如此。
看着楊秉正被擡進內室,陸姨娘幾乎撲過去,“老爺可好了嗎?”陸姨娘看着牀上的楊秉正沒有半點的反應,顫音問楊茉。
楊茉道:“多虧發現的及時,手術也很順利,現在就看術後恢復的如何。”
若是以她多年從醫的經驗,像父親這樣虛弱的人很有可能會出現術後多器官功能衰竭,她害怕的就是這點。
沒有太多儀器做支持,她們手裡有的只是簡易的呼吸器,好在有這麼多人看護,否則她真的沒有半點的信心。
白老先生進來道:“能不能開張單方讓人熬了藥給楊老爺送下?”
楊茉搖搖頭,“之前行,現在做了手術,要完全禁食,”說到這裡楊茉看向白老先生,“能不能用針?”
白老先生捋着鬍子半晌道:“倒是可以用,我現在就施針看看楊老爺現在能不能受得住。”
中醫都講身體裡的元氣,她理解就是西醫說的機體免疫力,若是能讓心脈暢通,說不得就能預防器官衰竭。
所以通脈還是要用針才行。
楊茉將針捧來幫襯白老先生施針。
用過針後牀上的楊秉正心跳安穩。
楊茉低聲道:“這樣是不是就能接着用這樣的法子治病?”
白老先生點點頭,“王妃用的醫治法子我們都不曾見過,也不知到底能不能和我們鍼灸相合,還要慢慢嘗試。”
這是中醫和西醫融合在一起的治療。
楊茉現在也盼着自己能有起死回生之術,這樣就能將牀上的父親治好。
從前她害怕父親見到她後會不承認她這個從現代過來的女兒,可是現在她卻希望父親能睜開眼睛對她露出懷疑的目光,盤問她醫術到底從何而來,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只要人活着就好。
只要人活着他們就有機會再生活在一起,就算是沒有個好的開頭,也會有個好的結尾。
楊茉剛要坐下來,秋桐從外面進來道:“王妃……外面又有人求診了。”
“姚先生不是在外面?還有太醫院的御醫,我今天不能再看診了。”現在她只想守着父親。
秋桐不禁猶豫,還是忍不住道:“王妃,是……是……常五爺。”
常亦寧?楊茉皺起眉頭,怎麼會是常亦寧?她知道父親這次得救常亦寧也出了力,本來周成陵的意思是讓常亦寧留在王府,直到父親安好能上報朝廷,常亦寧卻說家中還有重孝,要趕回去守孝,不過周成陵也叮囑了這段日子常亦寧不能出常家,萬一整件事被劉硯田知曉,常亦寧說不定會有殺身之禍。
卻怎麼……
楊茉站起身來,“傷的重不重?”
秋桐道:“聽說是被常家人用剪子刺中了胸口,流了不少的血,姚先生見了也說讓我來喊王妃。”
胸口,怕會傷了心臟,在這種條件下心臟有什麼閃失真的救不回來。
楊茉看向白老先生,“老先生,我父親這裡就先交給您。”
白老先生點頭。
楊茉這纔出了屋子。
外面是一陣喧譁之音,幾個人擡着一張木板哆哆嗦嗦地站在屋子裡,濟先生彎着腰看木板上的常亦寧。
所有人都忘記了可以先將常亦寧放下來再診治。
楊茉看過去也幾乎倒抽一口冷氣。
鮮血淌了一路,常亦寧身上的布巾全都溼透了。
楊茉捲起袖子走過去,“剪刀呢?什麼時候拿出去的?”
常家人腦子一片空白,已經什麼都說不出來。
若是被刀剪之類的東西傷到,到醫院備血之前,定不能將東西從身體裡抽出來,否則就堵不住傷口。
“這樣不行。”
濟先生還在壓傷口,可是不論怎麼壓血還是不停地流出來。
這樣下去別說輸血,就連驗血的時間也沒有。
楊茉顧不得別的推開濟子篆,將手指順着傷口伸進去,“不管用什麼法子首先要止住血,沒有東西就用手指。”
手指就這樣伸進傷口中,傷口中淌出的血頓時沾滿了楊茉的衣襟和衣袖,擡着常亦寧的家人看到這樣的情形腿一軟差點就要摔在地上。
牀上昏昏沉沉的常亦寧不知是不是因爲疼痛微微睜開了眼睛。
“亦寧,亦寧,”常大太太呼喊着進了門,看到楊茉的手伸進常亦寧胸口,登時要昏過去,旁邊的陳媽媽立即伸手攙扶,“這是在做什麼啊……”
被人用手掏着身體是什麼感覺。
那要多疼啊。
常大太太只想上前將所有傷害她孩兒的人撞開,卻被陳媽媽死死地拉住,“太太,太太,那是康王妃啊,能救五爺的也就只有康王妃了,康王妃肯救五爺,您就要信康王妃啊。”
這一路過來,陳媽媽不停地在她耳邊說的就是這些。
康王妃肯救亦寧,她就要完全相信康王妃,就不能再記着那些仇恨。
她怎麼可能會在這時候還想着從前那些事,若是康王妃不肯治,她就算跪死在這裡也要求着康王妃救亦寧。
她剛纔只是一時昏了頭,以爲有人在傷害她兒子。
常大太太眼看着楊茉吩咐弟子將木板從常家家人手裡接過來,讓人將亦寧擡到一旁,又說一些她聽不明白的話,讓人什麼驗血……讓人拿什麼鹽水,她只知道屋子裡的人飛快地跑進跑出。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所有一切都變了,都不是她心裡想的那樣,她以爲最疼亦寧的老夫人要殺死亦寧,她以爲恨不得常家死光的楊氏卻在救亦寧的性命,根本就沒用她苦苦地哀求。
到底是她在做夢,還是她就是個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