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裡消毒做準備工作,楊茉仔細去檢查將要拿進手術室的器械。
“師父,”魏卯進來道,“董夫人來了。”
董夫人一定是擔憂董昭,這時候她要出去和董夫人說句話,才能讓董夫人安心。
楊茉放下手裡的東西脫掉身上的長袍迎出去。
董夫人臉色青白,嘴脣哆嗦着,見到楊茉忙顫聲道:“十奶奶,昭兒怎麼樣了?傷的重不重。”
楊茉看着董夫人輕聲道:“世子爺現在的情形要立即做手術,如果不手術會很危險。”
董夫人慌忙不迭地點頭,“手術……手術……請十奶奶給昭兒做手術,”說着眼淚就不自覺地淌下來,卻強忍着哽咽的聲音,怔怔地看着楊茉,生怕錯過楊茉說的每一個字,對她來說,楊茉說的話就是救命稻草,只要抓住了,昭兒就會平安無事,“手術之後就會好了嗎?”
楊茉不想給董夫人太多壓力,“手術是第一步,後面還有治療,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順理地開展手術,有些文書要夫人簽好。”
董夫人連聲道:“好,好,我立即就籤,快,拿筆來,”然後看着楊茉,“十奶奶快去救昭兒,我……我在這裡我立即就籤文書。”
楊茉將董夫人攙扶着坐下,“夫人先別急,裡面都在準備,一會兒我進去手術,有什麼消息隨時就會讓人出來知會。”
董夫人看着保合堂的郎中將準備好的器械送進去,冷汗一下子從身上冒出來。要用這麼多東西,上次十奶奶在家中給昭兒治病,只是用了一根管子,現在卻要用這些刀刀剪剪,董夫人只覺得耳邊忽然嗡鳴聲響,然後看着楊茉的嘴一開一合什麼也聽不到。
董夫人不停地搖頭,“大小姐……十奶奶……這會不會有危險。”
楊茉拉緊董夫人的手,“但凡是手術都會有危險,但是如果不做手術就沒有一點的希望。不知道世子爺還能不能醒過來,只有做手術傷口才會有機會痊癒,我們是要將不好的地方切掉,這樣身體才能好起來。”
董夫人半晌才點頭。
正說着話,外面傳來樊老太太的聲音,“十奶奶在哪裡?”
楊茉擡起頭就看到樊大太太扶着樊老太太進門。樊大太太眼睛通紅,樊老太太卻目光清澈,看起來十分地鎮定。
緊接着身後是童家、朱家、傅家、胡家的幾位夫人。
楊茉上前道:“老太太,我在這裡。”
樊老太太看着楊茉臉上露出些欣慰的笑容,“回來就好,”說着向屋子裡望去。“我們家老將軍可還好?”
楊茉點頭,“樊老將軍傷到了胳膊。我們已經止了血,現在正準備讓濟子篆先生給樊老將軍縫合傷口。”
樊老將軍雖然傷的輕些,畢竟年紀大了,身體不如董昭又失血太多,也是很危險。
樊老太太點點頭,“那就好,我們就在這裡等消息。”
楊茉頜首。魏卯上來道:“都準備好了,就等師父了。”
樊老太太立即鬆開楊茉的手。“快去,快去,不用管我們。”樊大太太想要多問幾句,卻還沒有開口立即就被樊老太太攥住。
楊茉向周圍人點點頭。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尤其是樊老太太,即便是心裡焦急也沒有問她太多話,生怕會讓她緊張。
樊老將軍傷成這樣,樊家人卻還顧及她的情緒。
楊茉就覺得眼睛發熱。
“魏卯,”楊茉輕聲吩咐,“樊老將軍那邊有什麼消息你要出來告訴樊老太太。”
魏卯應下來。
樊大太太聽得這話纔算鬆了口氣。
董夫人如同置身冰窖,全身上下不停止地顫抖,正死死地咬着牙,手立即感覺到一陣暖和,樊老太太上前握住董夫人的手,看向樊大太太,“快將我的氅衣給董夫人穿上。”說着慈祥的目光落在董夫人身上,“你這孩子,怎麼冷成這樣,別急別急,你看這麼多人都在等好消息,一定不會有事的。”
“是啊,”胡夫人上前道,“夫人別急,世子爺上次生病就是十奶奶治好的,既然十奶奶說能手術,定然就會有把握治好,我家的老爺上次回來腰上受了傷,御醫都說站不起來了,我們家哭的不行,哪知道我們老爺的傷不但養好了,還能再去打仗。”
董夫人擡起頭看着胡夫人,彷彿受到了些許安慰,在大家注視下點頭。
昭兒,你一定要醒過來。
一定要好起來。
母親就在這裡等着你。
想到董績的無情,董夫人的眼淚又淌下來,不要傷心,不要爲不關心自己的人傷心,因爲無論你怎麼做都不能讓那些人動容。
你已經讓母親驕傲。
……
楊茉用手術刀將董昭的傷口擴大,張戈低頭看過去頓時倒抽一口冷氣。
傷口已經感染,現在看清楚是左半結腸壞死,要切除左半結腸然後做腸吻合術,這樣的手術她和濟子篆先生一起做過,只是當時病患感染的不重沒有切除結腸。
楊茉擡起頭看看水晶燈,“將燈放低。”
立即就有人將燈搖下來一些,這樣看的更加清楚了。
“清創。”
梅香立即遞過鹽水。
清洗之後,楊茉擡起頭看向張戈,“清創之後我們就要將壞死的腸切除。”
張戈只覺得渾身發熱,汗水沿着脊背淌下來,真的要進京腸切除,切掉這麼多的腸子人還能安然無恙?
楊茉從梅香手裡接過深拉鉤遞給張戈,“一會兒我要擴開大網膜。好將結腸全都顯露出來,你要拿着深拉鉤千萬不能太用力,要適當暴露手術位置,我要先結紮血管。”
張戈點頭,手心卻已經出了汗。
要一動不動地拉着這個鉤子,說起來容易,可是眼睛要緊緊地盯着不放鬆,稍微有一丁點的挪動都可能會影響到師父。
楊茉看向張戈,“能不能做好?”
張戈深吸一口氣然後點頭。“師父放心,我能做好。”這個深拉鉤他很熟悉,因爲上次用牲畜練習的時候他就因爲過度用力才造成傷口出血,然後他怔愣在那裡不知道做什麼纔好。
連自己做什麼都不知道怎麼能幫師父。
這一次,不是練習,他一定要做好。
楊茉向張戈點點頭。“開始吧!”
楊茉這邊開始手術,那邊濟子篆也開始清創。
“布巾,快。”
聲音開始在手術室裡響起來。
梅香只記得不停地將布巾壓在傷口上,布巾被血溼透又要換一塊新的,很多的血,很多的血。沾在她的手上,衣服上。
那些血好像比她身體裡流淌的要燙。熱騰騰地冒着熱氣。
梅香慌亂地看向楊茉。
楊茉頭上滿是汗珠,“輸血。”
秦衝立即掛上血漿。
屋子裡的氣氛十分的緊張,連張戈的手都開始抖動。
楊茉也覺得手指說不出的疼,汗落在她眼睛裡,又癢又疼,這時候她要鎮定。
“你們知道董將軍被韃靼圍困了多久?”
“京裡接到戰報到現在已經有近一個月,你們知道董將軍怎麼活下來的?”楊茉搖搖頭。“我不知道,因爲現在我們已經打開他的身體。我看不到一粒米。”
“醫學上來講,人只要三天不喝水七天不吃飯就會面臨生命的危險,更何況還要帶着兵將一起抵禦韃靼大軍。”
“這是什麼樣的信念讓他堅持下來,現在他堅持到了朝廷的援軍,堅持到了京城,我們不能讓他死在手術牀上,我們要將他救活,所以無論怎麼害怕,想想躺在這裡的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樣的人應該活着,應該長命百歲。
都說醫生不能給關心的人治病,可是她覺得就是這份關切才能更好的治病救人。
……
董夫人眼睜睜地看着那扇門,希望那扇門打開的時候能從裡面傳出好消息。
時間過的緩慢,沙漏彷彿一動不動,董夫人越來越喘不過氣來。
要不是樊大太太緊緊地握着她,她幾乎要暈厥過去。
終於那扇門打開了。
董夫人立即站起身,她不知道怎麼走到張戈面前,她只是哆嗦着嘴脣緊緊地看着張戈。
“手術順利,師父現在裡面縫合。”
張戈聲音清晰。
董夫人豁然睜大了眼睛,手術順利,她想要多問張戈幾句,張戈卻推開人羣快速地向後院跑去。
緊接着出來的蕭全弄不清楚情形急忙跟過去。
張戈在後院打轉,雙手仍舊提在胸前,保持着消毒後的姿勢。
這是怎麼了?
難不成是因爲手術中受了驚嚇。
蕭全想着上前去拉張戈的手,“張師弟這是怎麼了?你要找什麼?我幫你找。”
找什麼,他要找什麼,張戈一時也想不出來,他到底要找什麼,他幫師父完成手術,然後出來找一樣東西。
是什麼東西?
張戈茫然地看着蕭全,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瞪大了眼睛,五官以一種奇異的方式皺在一起,羞愧又尷尬,彷彿所有的血液衝上頭,臉頰也漲的通紅。
緊接着蕭全問道一股奇怪的味道,低下頭來看,只見張戈的褲子和鞋已經溼透,還有源源不斷的水沿着他的褲腿淌下來。
“我要找廁所,我要找廁所……”張戈帶着哭腔。
他要去廁所,可是他腦子裡只記得用拉鉤、打結、剪線,忘記了要去找廁所,他就在別人面前尿了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