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難得她喜歡
而稍一思索,王副將便想到了那日衡玉與蘇先生鬼鬼祟祟摸去魚鋪時的情形……
彼時他覺得此事古怪,當下才知對方那日竟是爲了替將軍去打聽白神醫的下落!
且爲了將軍,竟可以不顧自己的性命!
極重要的人要救——
若那人救不回來的話,她也不活了——
吉畫師待將軍,竟已深情到了如此地步嗎?
她就這麼喜歡嗎?
在旁人的感情中逐漸開竅的王副將,難得地被感動震撼到了。
而倔強如王副將,尚且有如此感悟,至於那被衡玉“寧死也要相救”的主人翁是何心情,似乎也不難猜測了——
見蕭牧向自己看來,眼神與以往不同,衡玉有着一瞬的慌亂,強作鎮定地道:“此事……我可以解釋的!”
而楊福一聽她要解釋頓時害怕極了:“吉姑娘,這……這不是你的原話嗎!且那日你的刀抵在脖頸前,可是都見血了!”
衡玉:“……!”
她真的謝謝!
雖說能夠理解對方怕挨扎的心情,但如此渲染倒也大可不必吧!
畢竟……那個“極重要之人”他就在現場!
當着白神醫的面,已不好多說什麼,且裴無雙等人也在——
“阿衡阿衡,你要救的那人是誰呀?你該不會有了心上人卻瞞着我們吧?”裴無雙好奇至極地問。
顧聽南幾人也看着衡玉。
確切來說,是每個人都在看着她。
白神醫,楊福,蕭牧,還有那戴着冪籬跟了她一晚上以爲她不知道、自蕭牧出現後就自然而然地就由“暗”轉明的王副將……
每個人看着她的眼神、與所期待的反應都不同。
每個人所知的信息也截然不同——
而她謊撒得太多,又要替蕭牧保守此前中毒受傷的秘密,且需照顧到楊福的立場……
衡玉苦澀微笑。
修羅場,莫過於此了。
在一道道目光的極致揪扯下,衡玉唯有先同裴無雙含糊過去:“此事……回頭再說。”
好友如此反應,落在裴無雙眼中是害羞的表現,是以也很通情達理地點了頭,笑容十分體貼,湊在好友耳邊小聲道:“我都懂的……”
應付罷了好友這一關,在楊福不安的眼神下,衡玉轉而向白神醫道:“此前的確是我……以死相逼,才迫得楊福叔不得不透露您的下落,此事怪不得楊福叔。”
楊福暗暗大鬆一口氣,乾笑着看向白神醫,嘴拙地道:“先生,您看這……吉姑娘她也是救人心切,事出有因……”
“行了!”白神醫皺眉看着他:“你跟我過來!”
見他轉身離去,楊福忐忑地跟上去。
白神醫走出了數十步遠,方纔停下來。
楊福摸不準他的心思:“先生,我……”
白神醫看了一眼身後,確定蕭牧等人瞧不見自己了,忽然綻出欣慰笑意,拍了拍楊福的肩膀:“你小子幹得不錯!”
若非如此,他豈有今日這般舒坦的日子可過?
只是方纔人多,蕭侯又在,他總不好表現得太不值錢不是?
“啊?”
楊福這廂摸不着頭腦之際,衡玉爲打破這怪異的氣氛,若無其事般向裴無雙幾人問道:“這奪仙燈……是如何奪?”
“這個啊,是營洲每年都有的上元習俗,瞧見那擂臺上的梯架了吧,誰能爬到最高處,取下那赤雀口中的丹書,誰便能得此仙燈——喏,你瞧,就是那盞!”
順着裴無雙所指的方向看去,只一眼,衡玉便被那燈架上掛着的花燈吸引了去:“這是……皤灘花燈?”
“皤灘花燈?”裴無雙細瞧了瞧:“每年的彩頭都不同……今年這個,瞧着倒也精巧,可是有甚講究?”
“自然是有。”衡玉道:“這皤灘花燈又稱無骨花燈,與尋常花燈不同,其通體沒有骨架支撐,燈面燈孔皆是針刺刀鑿而成……單此一盞珠蘭燈,至少便要耗上半年之久才能製成,確實當得起仙燈二字了。”
她曾在長公主府上見過此燈,是地方官員進獻的貢品。
“半年就做這一盞燈啊。”裴無雙嘆道:“這些匠人倒也真是肯花心思……”
“喜歡嗎?”
身側忽然響起詢問聲,衡玉轉頭看去,便見蕭牧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側,視線看向那盞花燈。
衡玉那雜亂的心情已平復些許,聞言下意識地看向那梯架,認真權衡了一下,很有自知之明地道:“太高了些,我不擅長攀爬——”
“……”蕭牧轉頭垂眸看向她。
爲何非得自己去爬?
便不能看看身邊之人嗎?
蕭牧這道話音剛在心中落下,便聽裴無雙道:“哪裡用得着你去爬呀!”
蕭牧拿手抵在脣邊微輕咳了一聲,正要說話時,又聽裴無雙緊接着道:“你,還有你,你們兩個幫我去奪仙燈,我要拿來送阿衡!”
蕭牧:“……”
不遠處,倚在一棵老柳樹前拿着酒袋喝酒的印海,遠遠瞧見裴無雙一手提着花燈,一手使喚着家僕的神氣模樣,笑着搖了搖頭。
“誰能奪下花燈,我重重有賞。若你們兩個都搶不過來,那明日就不許吃飯了!”裴姑娘恩威並濟地吩咐道。
兩個僕從不敢不應,趕忙擼起衣袖,那邊已有鼓聲響起,意味着奪仙燈已經正式開始了。
二人趕忙跑上擂臺。
民間鬧花燈在於一個鬧字,以“樂”爲主,故而規矩並不算嚴苛,鼓點起爲始,無需登記名冊,只要尚未有人奪下丹書,任何人都可隨時加入奪燈。
“快些快些!”
半盞茶下來,眼看着兩個僕從逐漸落於人後,裴無雙急得喊起來。
不喊還好,聽得她這一聲喊,其中一人腳下一個沒踩穩,便跌落了下來。
擂臺下方鋪着厚厚的茅草,且梯架由下至上愈窄,落下時會有緩衝,倒輕易不至於使人重傷。
裴無雙見狀跺了跺腳。
鼓點愈發密集,衡玉的注意力也在那梯架之上,此梯架形狀如塔,愈往上愈窄,最高處是一尊銅鑄朱雀,口中銜着一冊丹書。
梯架四面皆可攀爬,而於那數十人當中,她留意到的是一道灰撲撲的身影。
那是一名約十一二歲的小少年,他身形瘦弱卻敏捷,往上攀爬之際,腳下不知有意無意地踩在了身下之人的頭頂上,那人被踩得往後一仰,滾落了下去。
這倒黴蛋,正是裴無雙派去另一個家僕。
那小少年繼續往上攀去,右手往上一伸,抓住了上面一人的腳腕,一個用力,那人也摔了下來。
鼓聲陣陣,四下喧鬧,無人留意到他這三番兩次的小動作。
衡玉看在眼中,也只是瞧個熱鬧。
“啊!”
一名壯漢叫了一聲摔落下來,起身捂着胳膊氣惱道:“這小兔崽子怎麼咬人!”
“咬人?”四下有人議論起來:“誰家的孩子這麼不懂事?”
也有人不以爲意地笑着道:“跟一個孩子計較什麼!”
衡玉擡頭看向那小少年,在他前面的基本都先後摔下來了,後面的也被他甩開了一段距離,他很快就要拿到丹書了。
“一個個的全都這麼沒用!”裴無雙氣得挽起衣袖,要往擂臺上去:“反正也沒說過不準女子奪燈,我自己來!”
衡玉笑着剛要將人攔下時,一隻手揪住了裴無雙的裘衣兜帽,扯着人往回拉,無奈道:“行了,哪裡用得着你來逞強?”
裴無雙聞聲眼睛一亮,立馬回過身來,幾乎是跳起來道:“你怎麼來了!”
印海身上有着淡淡酒氣,眸中略有幾分醉意,見她神態,只覺無法招架,視線看向別處道:“這燈市,的確熱鬧得緊啊……”
說着,拎着酒袋信步而去。
“等等我!”
裴無雙立馬歡快地跟上,像一隻小尾巴。
見她將見色忘友詮釋得如此徹底,顧聽南不由搖頭道:“嘖,看來阿衡這花燈是沒指望了……”
然而下一刻,卻忽然“咿”了一聲。
顧聽南驚訝地看向那道飛身上前的玄色身影。
那……那是蕭將軍?
四下也響起一陣驚呼。
衆人視線中,只見一道身影身輕如燕,動作行雲流水,幾乎只是短短几息間,便直攀上了梯架最高處。
蕭牧微仰頭,一手攀在梯架上方,另一隻手便要去取那丹書。
他身旁的小少年見狀臉色一變,眼看原本已勢在必得的東西要被人搶走,當即不管不顧地就朝蕭牧撲去。
然而那道身影卻像是預料到了他的動作,極輕易地一個側身便躲閃了開。
小少年未能得手不說,撲空之下,眼看就要直直地摔下去。
他已爬到最高處,這個高度且如此姿勢摔下去,多少還是兇險的。
四下的目光多聚集在了那道突然出現的身影之上,對此處的情況看得分明,見狀頓時響起了吸氣聲。
小少年也霎時間面色雪白,雙方下意識地在空中抓着。
想象中重重摔下去的疼痛並未出現,他的後領忽然被一隻手抓住——
衆人只見那道玄色身影一手持丹書,一手抓着男孩子,穩穩落了地。
“好!”
“好俊的身手!”
四下響起一片驚歎的叫好聲。
擂臺周圍掛滿了花燈,此時衆人也得以看清了那年輕人的樣貌,更覺驚人天人。
蕭牧鬆開了那男孩子的衣領。
男孩子臉色難看,咬緊了牙想要發作,然而對上蕭牧平靜掃來的視線,不由自主地便縮了縮脖子,低下了頭去。
“有勞。”蕭牧將丹書遞與走上前來的燈官。
“郎君真是身手敏捷不凡,倒是後來者居上了!這般身手,莫說是區區奪燈賽了,縱然是領兵去奪那異族城池,怕也難不倒郎君啊!”燈官先笑着揖了個禮,讚歎了一番。
他不認得蕭牧,此言卻很有些歪打正着了。
蕭牧也難得於人前露出一絲笑意:“的確是有些勝之不武了,只此一次,下不爲例——”
說話間,他將目光投向擂臺下方,道:“難得她喜歡。”
四下嘈雜至極,衡玉與他遠遠對視間,不知他說了什麼。
“看來郎君是有想要贈燈之人了!”燈官笑着將仙燈奉上:“便祝郎君稱心遂意。”
“多謝。”蕭牧接過燈,走下了擂臺,於衆人注視下,來到衡玉面前,將燈遞上。
“送我?”女孩子看着他遞來的花燈,並不掩飾眼中歡喜。
蕭牧頷首:“謝禮。”
謝……什麼禮?
衡玉笑容微凝——謝她的“以死相逼出神醫下落”,謝她的“他若救不回來她也不活了”嗎?
見少女接過那盞仙燈,四下不免一陣熱議。
俊朗無雙的年輕郎君當衆相贈花燈,此情此景,好似怎麼也逃不脫風月二字。
再有那小姑娘偏又生得仙子樣貌,仙燈配仙子,倒愈發相得益彰。二人此時站在那裡,賞心悅目的不切實際,像是上元佳節夜,話本子裡的神仙人物偷跑了出來,只爲來看一看這煙火人間。
但並非人人皆有欣賞的心情——
察覺到一道視線在緊緊盯着自己,衡玉轉身看過去。
是方纔那個男孩子。
他不甘地盯着她手中的燈,小小年紀什麼都寫在了臉上。
“很想要這盞燈?”衡玉問。
男孩子一愣,對上她帶笑的眼睛,好一會兒才道:“是……我阿孃生了病在家中出不了門,我想把這盞仙燈帶回去給她看看。”
“這樣啊。”衡玉笑了笑。
見她笑起來格外溫柔,男孩子心底升起希冀。
“那我可就不能給你了。”少女依舊含笑。
“?”男孩子有些羞惱,覺得被耍逗了,正要皺眉離去時,忽有一羣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擠了過來。
“這位姐姐別信他,他騙人!”
“他是想拿這燈去賣銀子!”
“他根本沒有娘,他娘早死了!”
衡玉聽得並無意外。
她方纔細瞧了,這孩子的衣服短了一截不說,還有破洞——縱然家中再如何貧寒,但只要有孃親在,便不會讓孩子穿破了洞的衣裳的。
但,沒娘要比娘病了慘啊。
男孩子氣得眼睛都紅了,偏被那羣孩子擋着無法脫身。
“他爹娶了後孃,不給他和他妹妹飯吃,他經常騙人銀子來吃飯的!”一個大些的孩子邀功般對衡玉道:“他還偷過家裡的銀子呢!”
“我沒偷過!是她胡說!”男孩子捏緊了拳頭。
孩子們的嘲諷、鬼臉,旁人的異樣注視,讓男孩子難堪憤怒到了極點。
直到一隻精緻的荷包忽然出現在他面前——
男孩子面上怒色未消,看向遞荷包的翠槐。
“我們姑娘給的,裡面有些銀子,拿着吧。”翠槐笑着道。
男孩子聽得一愣。
給他?
“上元節,去帶妹妹吃碗元宵吧。”衡玉又走近兩步,對他小聲說道:“這盞花燈我很喜歡,就不給你啦。”
男孩子眼底戾氣消散,有些怔怔地看着她。
翠槐已將荷包塞到他手中。
細綢做的荷包極柔軟,拿在手裡沉甸甸的。
蕭牧也緩步走了過來。
“身手不錯,想過投軍嗎?”
男孩子不假思索地點頭:“當然想!我以後想做將軍,保護妹妹!”
蕭牧拿視線丈量了一下他的身形,道:“三年後若是還想,便來定北侯府尋我。”
“定……定北侯府?”男孩子睜大眼睛看着他:“你是誰?”
衡玉看一眼蕭牧,會意地笑着道:“這位可是定北侯蕭將軍啊。”
“蕭將軍?!”男孩子不可置信地看着蕭牧:“你……您就是蕭將軍嗎?當真?!”
此時周圍也有認出了蕭牧的人,證實了他的身份。
在北地,蕭將軍三字,要比任何人任何身份都要有震懾力。
男孩子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叩頭道:“蕭將軍,我想從軍!”
蕭牧看着他手中的荷包,道:“那三年後,便以此荷包爲信物。”
男孩子擡起頭來,眼淚都出來了,卻是一張大大的笑臉:“多謝蕭將軍!”
“回去吧,記得讓你阿爹多做些好吃的,快些長大長高,纔好來找蕭將軍啊。”衡玉笑着說道。
男孩子抹了把眼淚,重重笑着點頭,緊緊抓着荷包轉身走入人羣。
那羣孩子圍了上來,卻再無奚落,追着他問東問西。
“那當真是蕭將軍啊?”
“……你爹知道了,肯定不會再打你了!”
“那你以後是不是也能當大將軍啦!”
人羣中,男孩子的背影漸漸挺直。
衡玉收回視線,感慨道:“還是侯爺救人有道啊……”
那男孩子在家中的處境顯然不妙,但有了定北侯的名號在,他家中待他必然會多些看重。
縱然只是出於利益考量,但能改變他和妹妹的處境,那便是好事。
“三年很快就過去了,侯爺可要記得履約。”二人轉身走向前方,衡玉提着仙燈說道。
這世間有那麼多人需要他來護着,不止營洲,不止三年——
所以,他得好好地活下去才行。
聽出她話外之意,蕭牧認真“嗯”了一聲:“我會的。”
他看向那似無盡頭的燈市。
已到了放天燈的時辰,百姓手中的無數天燈緩緩升起,如漫天繁星,每一顆都載着對來日的祈願。
二人駐足,於人羣中一同望向夜幕。
……
過罷上元節,日子走得飛快。
進了二月,喜事不斷。
初六那日,剛辦完柳荀與甘妙的喜事,很快便到了吉吉和大柱成親之日。
在城南置辦的新宅裡,衡玉親自送着小丫頭出了嫁,上了花轎。
騎馬迎親的少年身穿喜服,比以往看起來更加神采奕奕。
炮竹響了又響,喜紅的炮皮炸得到處都是,讓捂着耳朵的衆人面上都染上了一層喜氣。
衡玉爲吉吉備下的嫁妝,一擡擡從宅子裡被程平指揮着搬了出來。
有圍觀的百姓輕“嘶”了口氣:“這不過是嫁個女使,怎也如此大的手筆……”
“你懂什麼,她自己又不花幾個銀子!沒聽說麼,連這宅子都是贏來的!”
“說得也是……”
也有人拉着張大冤種臉:“這些嫁妝裡,也有我的一份!”
“哈哈哈哈……你就當提早過一把嫁女兒的癮了!”
四下鬨笑起來,反倒更添了熱鬧。
裴無雙一大早也過來了,此時與衡玉一同目送着那敲鑼打鼓的迎親隊伍離去後,便問:“阿衡,聽顧姐姐說,你要回京城了?”
衡玉點頭。
是啊,要回去了。
早該回去了,能拖到現下,說起來還是借了蕭牧的光——
是很肥的一章,想多寫點加更,所以又晚了,大家見諒見諒!
(這點字數可能不算什麼,但最近真的很忙,大家也知道我也一直寫得很慢,一點點加更的心意,大家不要嫌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