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砰砰。
砰砰砰。
阿刃敲擊沙發扶手的聲音,越來越大,初時只如水滴石音,到後來,已漸如黃鐘大呂。
一聲一聲悶雷般滾過董承宗的心肺,帶給他如同巨山覆頂般的恐怖壓力。
汗水津津,自額角滾落。
董承宗不敢去擦,也沒有力氣去擦。
已經聽過說這個少年門主武技蓋世,卻總想着一個少年人能有多高的功力,此時此刻見到了,才知道他的武技已經達到了一個多麼駭人的境界。
那沙發扶手是木質的,卻能敲出這樣驚心動魄的響聲,這已經是超乎尋常武技的、神而名之的境界了吧。
董承宗毫不懷疑,假如這個少年門主動了殺意,都不用碰他,只需要讓這種聲音繼續下去,他一時三刻後便會被震的心臟破裂而死!
但他不後悔,他稟承着自己的信念,爲了守護藥門的基業,死而無憾。
可惜的是,有這樣一個暴虐的領導者,藥門也許可以憑着他的威力而顯赫一時,但終究還是不能長久興盛啊……
然而,就在董承宗認爲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
重擊聲,驀然消失了。
董承宗猶如身上千斤重枷卸下,猛得一鬆,頹然倒地,衣服上汗跡斑斑,一身西服竟已被大汗溼透。
呵呵。
阿刃笑了。
“對不起,董叔。”
阿刃走到董承宗身前,伸手,董承宗看看阿刃,遲疑了一下,終於把手遞給了他,阿刃略一用力,將董承宗扶起。
“我的情緒,最近有些反常,總會做出一些自己不願去做的事情,譬如剛纔,我本來是應該謝謝董叔的教誨,卻控制不住自己,讓董叔受驚了,真是抱歉。”
阿刃的笑容無比親切,就像是一個做了錯事的子侄,在請求長輩的原諒。
董承宗卻被他態度上的忽軟忽硬弄得有些愕然,接着,他想起了一個三國故事。
曹操說他夢中會殺人,不許屬下接近他,結果真的在夢中砍掉了一個接近他的侍衛的頭,誰知道,那時曹操是夢是醒?
同理,誰知道這個少年門主是不是情緒失控?
頭一次,董承宗對於眼前這個少年門主起了畏懼之心。
可以談笑間取人性命的人物,他的心機,絕對在水準以上,也許他真的可以擔起藥門這副擔子呢。
“董叔,還有另外一些事我想請教。”
看着董承宗眼中的恐懼,阿刃心中一陣苦笑,他剛剛真的是情緒失控,憤怒幾乎抓住了他,董承宗也差點死在他手下,幸好,在緊要關頭他掙脫出來,否則殺了董承宗,損失可就太大了。
董承宗是藥王極爲看重的一個下屬,藥王曾言,只要能贏得董承宗的尊敬,那阿刃在藥門就贏得了大半的人心,如果剛纔在無意識的憤怒中殺了他,這大半的人心,將如覆水般潑出,再想拿回來,更要難上千百倍。
還有,阿刃冷靜下來之後,開始有點尊敬這個倔強的中年人了,他爲了自己所堅持的信念可以跟主宰自己生死的人抗爭,這樣的人,你可以不喜歡他,但你不能不尊敬他。
這是一個領導者的氣魄,所謂有容乃大。
還有,這種情緒上的失控真是很麻煩,對着敵人還好,暴力解決一切,等到了面對自己人的時候,時不時的衝動行爲絕對會惹大麻煩。
可是,他剛纔從其中掙脫出來了,不是麼?
阿刃回味着剛纔擺脫憤怒時的感覺,心底似乎掠過了一絲明悟,匆忙間卻又抓不住。
“門主,有事請說。”
董承宗的態度一如既往。
“哦,四方逆火此刻的具體情況,一切的。”
“是樣的,根據確切情報,逆火門徒人數爲五百八十三人,經過我們的突擊,死亡人數爲一百一十六,在我們控制中的爲三百二十人,其他人下落不明……”
“控制,指的是什麼?”
阿刃打斷了董承宗的話。
“用藥物,保證他們能夠昏睡二十四小時的藥物,每過二十四小時,都會有人給他繼續注射。”
“好。”
阿刃點頭,“你繼續。”
“這三百二十人,分別被囚禁在二十個不同的地址,其中十個是由我們選定,另外十個由林家選定。”
“四方逆火的所有財富,都在仔細覈算中,按照公平原則,藥門與林家在覈算中各派一半人手,經過幾天的核算,大略估計逆火的總資產,當在……”
董承宗說出了一個數字,這個數字,如果寫出來的話,無論是看的人,還是寫的人,都要仔細的數數這串數字後面究竟有幾個零,如果是不是識數的傢伙,更要把手指腳趾一起算上,才能查清。
“哦?這殺手的營生,還真是賺錢啊。”
阿刃略感驚訝。
“逆火在世界各地都有買賣,賺的多一點也不足爲奇,還有,大約還有上百名逆火門徒在外地的據點,而我們炸開唐天斬的保險櫃後,得到的資料,足以獲得四方逆火的絕對控制權,所以在最短時間裡,已經凍結了在外逆火門徒的賬戶資金和一切可用資源,他們在外面,不會有對我們構成任何威脅。”
“說起來也好笑,唐天斬的權利慾極重,爲了控制人心,他將所有權利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現在,他出了問題之後,逆火族的所有門徒,都像是沒有根的浮萍,掀不起任何風浪。”
“呵呵。”
阿刃笑笑,同時心中暗自警醒,要把權利分散到最信得過的人手裡,這樣即便是自己出了狀況,一切仍可照常運作。
可是,誰是值得信任的人呢?
這個問題是一個領導者最爲難解的吧。
“嗯,我明白了,現在,我要你找出來所有仍然活着的逆火門徒的詳細資料,他們的姓名,出生日期,親人,有沒有孩子,喜歡什麼,一切的一切,然後把資料給我,好麼?”
“……好。”
董承宗似乎有一些疑問,不過,他沒有問出口。
“董叔,你似乎有點疑問?”
阿刃看着董承宗。
“……是的。”
董承宗點頭承認。
“你知道對付敵人的最好辦法是什麼?”
董承宗一時間被阿刃的跳躍思維弄得有點愣,這個少年門主,他又想到哪了?
但是,這個問題,是不用他回答的。
阿刃給了自己答案。
“摧毀它?不,你不可能把一個名字從世界上完全抹掉,只要還有人記得這個名字,他就會不斷地從黑暗中走到你面前,來報復,來挑戰,企圖重現那個名字昔日的光輝。”
“所以,對於四方逆火來說,我並不想把它毀掉,而是想將它吸納消融在自己身體裡,讓它成爲藥門的一部分,藥門逆火,用這個名字來代替四方逆火,慢慢地,人們就會忘了逆火這個名字,只記得,隱世藥門。”
“就像是我們的國家,歷史上它被侵略過無數次,有多少個民族曾經佔領過它,到最後,這一個個曾經強大的民族都被吸納分解,成爲這個國家的一部分,什麼叫有容乃大,這才叫有容乃大!”
此刻,阿刃眼中充盈着一種令人不敢接觸的光,這光芒名爲野心,擁有它的人,永遠都不甘寂寞。
在這一刻,董承宗甚至不敢去看阿刃的眼睛。
“喂,你們談好了沒呀,吃飯了!”
一個銀鈴般清脆的聲音,自另一個房間傳來。
“好了,這就來。”
董承宗驚訝地看到,阿刃面上的表情,在一瞬間轉爲溫柔。
“我們去嚐嚐阿冰的手藝。”
阿刃對董叔笑着言道。
“不了門主,我還有事。”
董承宗推辭。
“怎麼,嫌我做的飯難吃啊?”屋子左側的一扇門打開,探出韓飲冰俏生生的小臉,“快來董叔,你不來我不高興!”
“走吧董叔,她不高興會哭的,到時候來個水淹金山寺我可受不了。”
“你誰說呢!臭阿刃!”
韓飲冰蹙起眉頭,故作不快。
“我在說阿冰你今天真漂亮。”
“嘿嘿,算你識相。”韓飲冰吐吐舌頭,把腦袋縮了回去。
阿刃與董承宗一前一後,進了那間房。
哦……這是一間廚房,按理說酒店的房間是不該有廚房的,但假如是韓飲冰韓大小姐突然間興致來了,非要做飯給阿刃吃的話,那就不一樣了。
一個小時內,這間原本的臥室就變成了廚房。
錢與權勢,本來就能做到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眼前這件,並不讓人驚訝。
“去佈置桌子。”
韓飲冰命令隱世藥門的門主。
“遵命。”
阿刃笑呵呵的答應了,董承宗在一旁呆着不自在,正要去幫忙,卻被阿刃阻止,言道你是客人,等着開飯就好了。
董承宗愣了愣,點頭稱是。
這時韓飲冰那邊卻有點忙亂,口中叫着董叔遞給我一個盤子,董承宗急忙拿了一個盤子遞過去。
看着韓飲冰手忙腳亂的模樣,董承宗突然想起一件事。
“韓小姐……”
“叫我阿冰就好了麼。”
“哦……阿冰,你剛纔有沒有聽到什麼?”
“聽到什麼……?嗯,有點淡,把鹽給我,董叔。”
“哦,好,這個?”
“這是糖啦!那個瓶子。”
“好,好。”
“你剛纔問我什麼?”
“我問你有沒有聽到什麼?”
“什麼?”韓飲冰用手指沾了一點湯,伸到嘴裡,試了一下,吱支吾唔:“木挺到哦……有點鹹。”
沒聽到?
董承宗有點訝然,剛纔阿刃以手擊木,弄出的聲音差點殺了他,這麼大的聲音韓飲冰竟然沒聽到?
難道,那轟然之響,只有他聽到了?這是一種精神攻擊麼?
董承宗偷眼看看正在仔細擺放碗筷的阿刃,心中隱隱的,是恐懼。
“給我糖。”
“嗯。”
撒糖。
“喂!”
阿刃在一邊看不下去了,“我說阿冰,湯鹹了你就放糖來解決啊?”
“是啊,有什麼不對麼?”
韓飲冰眼睛眨啊眨的,無辜地看着阿刃。
“哦,沒事,我就是覺得自己應該準備點胃藥……”
總之,這頓早飯吃的有點辛苦,對於阿刃和董承宗來說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