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問計

王清看着梅花林中的亭子裡。

亭子外面是迎寒盛放的梅花,粉嫩嫩的花朵一朵挨着一朵掛在枝頭,梅花林下是冰封白雪。亭子裡面坐着是一男一女,男的錦衣華服,面相俊美。女的則穿着一身硃紅繡梅花的對襟棉綾褙子,此時正神情專注手腳熟練的煮茶。亭子的外面,還有幾個小廝丫鬟守着。

亭子裡的石桌上放着燃着火的小爐,爐上的紫砂壺正噗噗的冒着泡。女子提起爐上的小壺,往描着梅花紋的青花瓷蓋碗中倒入茶湯,蓋上蓋子,然後雙手捧起遞給對面的男子。

王清看了一會,然後轉過頭問身邊的小廝道:“太子和楨姐兒怎麼會碰在一起?”

小廝回道:“太子殿下來找大人,大人剛好不在,小的們本想請太子殿下到老爺的書房稍坐,再去尋老爺回來的。但太子說想到府裡逛一逛,青銅便領了太子殿下在府中逛。然後逛到這裡時,正好遇到四小姐在這裡收集梅花上的雪水煮茶,於是四小姐便邀了太子殿下到亭中喝茶。”

王清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接着便擡腳往亭中走了過去。

太子看到向他們走來的王清,放下手中的茶碗,對他招招手道:“老師,你回來了?”

王清走到太子前面,對他行禮道:“殿下。”

旁邊的王楨則站起來對着王清屈膝行禮,道:“父親。”

太子道:“這不是在宮中,老師就不要多禮了。”說着又指了指旁邊的位置,對王清道:“老師也坐吧。”

王清道是,然後在太子旁邊坐下。王楨亦重新坐了下來,然後又提了水壺倒了一碗茶,雙手捧給王清道:“父親,請喝茶。”

王清看了王楨一眼,王楨穩穩的捧着茶,直直的對上王清的眼神,仿若並沒有發現父親目光中的異樣。兩人對視了一會,然後王清才接過茶碗輕輕的抿了一口,接着便將茶碗放到石桌上。

三人在亭子中喝了一會茶,王清便邀了太子回了外院書房。

王清和太子走遠後,王楨低頭看着桌上的茶壺和茶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雲杉從亭子外面走進來,對王楨喊了一聲道:“小姐。”

王楨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然後對雲杉道:“將東西收拾一下,我們回蕖華院。”

雲杉道是,然後開始收拾桌子上的東西。

另一邊,太子和王清回了外院書房後,小廝送上茶水,然後王清便讓屋裡伺候的人全都下去,另吩咐青銅守在了門口。

太子端起桌子上的茶碗,用蓋子輕輕拂了拂上面的茶葉,喝了一口,然後笑道:“老師這裡的茶可不如楨姐兒泡得好喝。”

王清笑了笑,道:“她們女孩子家喜歡求精,自比我這裡粗泡出來的茶水要好些。”說着頓了頓,又道:“殿下今日找臣,不知是有何要事?”

太子也不過是隨意提起楨姐兒,聽到王清岔開話題,便也不再多言,轉而說起正事:“我近日收到消息,端王私下聯絡薛家舊部,在西北秘密招兵。我來向老師討個主意,這件事我該不該告訴父皇?”

王清道:“那太子心中是如何想的?”

太子道:“我曾想過讓人將事情悄悄透給父皇,只是一來父皇如今年紀大了,近些年又病痛纏身,我並不想父皇爲此傷心;二來父皇最盼着的便是我們兄友弟恭,無論我找誰將這件事透給父皇,父皇最後只怕都會疑心到我身上,最後便是能將事情查證屬實,只怕父皇心中對我亦會產生芥蒂。”太子說完,又嘆口氣道:“人人都對東宮之位稱羨覬覦,但他們卻不知,這世上最難做的便是太子。”進一步是至高無上,但退一步則是萬丈深淵。

人人都道他是父皇最信重的太子,但這並不表示他不看重其他的兒子。當初父皇將大皇子封爲端王並出繼給先帝太子,絕了他繼承皇位的可能,雖是爲了他能坐穩太子之位,但從另一方面看,父皇何不也是在保護端王。在他與二皇子出生之前,有六年的時間端王都是父皇唯一的兒子,甚至是唯一的孩子,父皇對端王的父子之情亦是深厚。

何況,他的太子之位坐的越穩,父皇對他的忌憚越深。反而端王,因爲出繼之事父皇對其有所愧疚,隨着時間越久,卻能令父皇對其越加憐惜。

王清亦知道太子的擔憂。天家父子情薄,在論父子之情之前,他們首先是君臣。便是如今太子的地位再穩,在皇權之下,亦免不了要戰戰兢兢,行事要瞻前顧後。從寧國公失勢後,但皇上卻未讓太子一派染指西北軍權便可看出,皇上對太子並不是完全的信重。

王清低頭想了一會,然後問道:“太子可想過,西北軍的那些將領在薛家勢微端王出繼之後,爲何還願意跟隨端王。”要知道端王已不屬於靖暉帝這一支,不說他能不能奪取帝位,便是能,也是名不正言不順,身後免不了會有罵名。

太子道:“老師有什麼話直說便是。”

王清道:“他們原本追隨的是薛大將軍,寧國公府做事,向來多用陰謀而非陽謀。這些人之中有不少人曾參與了薛家針對太子一系的打壓。他們怕的,無非是太子登基後會秋後算賬而已,所以他們寧願跟隨端王盡力一搏,而不是坐以待斃。對這些人,太子其實應該寬大爲懷。”

太子道:“老師的意思是……”

王清點點頭,然後道:“對,拉攏,爲己所用。若太子保證以後不對他們之前做過的事情追究,臣相信,這之中必會有人感激太子的仁愛。只是該如何取信那些人,臣愚鈍,心中並無對策。但臣相信,東宮謀臣必能想出極佳對策。”

他自然不會想不出取信於人的對策,只是官場之中最忌將功勞全都佔齊。東宮謀臣皆是太子信重之人,等太子登基,那些人便就是天子近臣。倘若他將全部對策都想好了,那些謀士無用武之地,必然會對出謀劃策的人產生芥蒂,長遠來看並不利於他的仕途。反而他留下了一兩分餘地令那些謀士發揮,那些人反而可能記他的情。官場之中,與人方便就是於己方便。

王清頓了頓,又繼續道:“再則,天下做父親的皆有一樣的心思,都希望兒女友愛。就如臣,臣的幾個兒女並非同全是同母所生。臣自知他們異母的兄弟姐妹之間不可能親密無間,但倘若有哪個孩子在臣面前說臣另一個孩子不好,便是他所說的是事情,臣心中亦會不舒服。因此,殿下對皇上還是恭敬孝順爲上。”至於那些說端王在西北偷偷擴軍想造反的話,殿下您還是不要說了。

太子聽完思索了一會,然後笑道:“每次與老師說話,總有令我茅塞頓開之感。”

王清知道太子自小聰明,未必想不到這之中的道理和對策,之所以還來問計於他,不過是心中還有所猶豫,所以想找個人來求支持而已。

王清忙道:“殿下謬讚了,臣所言不過是小智而已。”

太子與王清說完話之後,接着便告辭了,王清將他一路送到了大門處。因太子來時是微服,隨行的只是簡單的朱輪馬車和十幾個侍衛。

王清一直等太子上了馬車,走遠之後,然後纔回了書房。

王清又想起今日在梅花林裡看到楨姐兒和太子坐在一起時的情境,心中忽又一陣心煩。

太子看起來並無想法,但他卻不知楨姐兒心裡起的是什麼心思。王清嘆口氣,只覺得心中有一股躁氣。他喊來青銅幫他研磨,自己則鋪了白紙在上面寫字靜心。

過了一會,又有小廝從書房外面進來,對王清拱手行禮道:“老爺,外面有位姓徐的公子求見,說他手上有五小姐和八小姐寫給他的薦信。”

王清放下手中的毛筆,然後道:“信,拿來我看看。”

小廝將手中的書信遞上,王清接過來,拆開信封將裡面的信取出,然後展開看了起來。等看完信後,王清對小廝道:“先將這位徐公子請進客房住着,拔兩個小廝去伺候他。”

小廝道是,接着正準備出去,王清像是又想到了什麼,又叫住他道:“等等,外院的清書館可是一直空着?”

小廝回道:“是的,老爺。因爲一直空着,所以那院子如今只有一個人看管着,平日做些灑掃工作。”

王清點點頭,又吩咐道:“明日你找幾個人,將清書館打掃出來,用香將屋子薰一薰,那屋子我有用處。”

小廝道是,然後又問道:“老爺可還有其他的吩咐?”

王清道:“沒有了,你先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