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女眷們過來,原就是爲了添妝而來,於是安寧引着張瑤一個一個地行禮謝過了,最後到了邱氏。
雖然陳家沒了往日的權赫,但當初陳家被抄家時,今上念及陳家祖上的功勳,皇莊被收回,還是給陳家留下了一部分的家產,足夠陳家一家人殷實生活一輩子都沒有問題。但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過慣了奢華張揚的他們怎麼能適應樸素低調的生活,好在還有老太太在上頭壓着,而且後來也將陳氏的九十六擡嫁妝要了回去,但趙氏和邱氏爭管家權爭銀錢不可開交,大部分的陪嫁都讓趙氏偷偷賣了出去,銀錢都被攥在了老太太和趙氏手裡,但邱氏也不是吃素的。暫且不說這些,這次邱氏是奉了老太太的命令來的,但見已經長成娉婷雅麗的大姑娘,再想想那足足一百零八擡的嫁妝。又想自己到十七歲纔出閣,嫁給蘇州的鄉紳的女兒,而且嫁妝根本就無法和張瑤的比,心裡不由將陳母和趙氏恨了起來。但她今日是送添妝來的,然而張瑤卻是沒將她認出來,畢竟離上次見面也過了七八年了。
安寧眼波流轉,端莊笑道:“瑤兒,這是陳家二太太,得知今日是你花妝之日,來添妝來了。”她這麼說無非是暗示他們張家和陳家一點關係都沒有了,只是因爲你來添妝,大喜的日子不值得爲點小事壞了這喜慶,所以才讓你進來的,別得寸進尺。
事實上邱氏的到來也出乎張瑤的意料,但張瑤已非當初還渴望外祖家親情的小女孩,這些年羅嬤嬤的教導,安寧帶在身邊言傳身教,先生的諄諄教誨,出門遊覽增長見識,她本就是聰穎的女子,有些事早已明白。就是因爲明白和了解。才更覺得心寒。對安寧的介紹,張瑤也只是動容了下,但很快就恢復常態,回答便是和其他人沒有不同。親疏高下立斷。
邱氏從身後丫鬟手裡接過了準備的添妝禮,道:“雖說咱們兩家斷了關係,但你母親乃是老太太懷胎十月所生,是陳家的女兒,這份血緣豈是能斷就斷得了的?你若是怪,就怪大太太和我,萬不能怪老太太。她是真心疼愛你的。老太太得知你明日出嫁,就派我到都城來,說不管怎麼着也得給她女兒留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親添份嫁妝,圓了那份念想罷。這裡面是當初你母親的舊物,如今給你了,願你們小夫妻和和順順罷。”
這話說的情真意切的,而裡面的深意可就大了,這話若是擱在正常姻親家沒什麼問題。但問題的關鍵是陳氏已經去世了,張家和陳家在戶部記載的姻親關係已經解除了,因而陳家就不在張家九族之內。她這般還以親戚自居,旁人若是知道了,只會說陳家沒有自知之明,厚顏無恥罷了。
然而張瑤卻是不能不認生母的,就像是邱氏說的,血緣自然不是說斷就能斷的了的,而且在這個講究孝道的時代,父爲子綱,子不言父之過,有做父母的不認兒女的。卻沒有做兒女的不認父母的,張瑤但凡說一句不認生母的事,一頂‘不孝’的帽子扣下來,名聲盡毀,連帶着也會拖累兒女。不過呢邱氏這話裡還有藐視安寧這個嫡母的意思在,若是張瑤說的不對了。可就是離間她們的意思。至於邱氏話裡什麼‘圓了那份念想’在衆位女眷聽來自然是假的不能再假了,雖然張瑤和那陳老太太有血緣之親,但中間隔了生母,又多年不曾不曾往來,說到感情來,那便真是強求了。
張瑤命身邊的海棠接過邱氏手上的添妝禮,落落大方道:“瑤兒在這兒拜謝陳老太太昔日疼愛之情,陳二太太的話,瑤兒是張家的女兒,是老爺和太太的女兒,自是受教了。”
輕飄飄地打回去,邱氏被噎住,話頭在喉嚨裡滾了半圈也沒有再說出來。張瑤這話兒就是安寧也不禁在心裡頭喝彩,其他女眷也在心裡誇了句,便是屋子裡又熱鬧起來。不時,碧水進來笑道:“姑爺家裡催妝的來了。”
滿屋子的女眷登時都鬨笑起來,也就選擇性的將邱氏忘在一旁,沒人去招呼她。張瑤一張俏臉漲得通紅,恰似那三月裡的桃花,嬌羞的垂下頭去,一直陪在張瑤身邊的卓靜掩着嘴偷偷地笑。卓靜年前嫁給了戶部左侍郎殷正實的嫡子殷昭。原本的三姐妹一個嫁來都城,一個嫁在揚州,如今看張瑤也能在都城安家,卓靜哪有不歡喜的,因而便是來陪着好姐妹。
安寧在後院忙,張致遠自然是在外頭招待男客,還有澄泓、安然幫着待客,這時候可就體現出安寧給他的那個玉環的好處了,戴上遍體生涼,了無汗意,但他也不怎高興,繃着一張臉讓周圍的來客只覺得森森寒意,心道知道的是這張大人嫁女兒,不知道的還以爲張大人這是如喪考妣了呢!
北府迎塵南郡來,莫將芳意更遲迴。雖言天上光陰別,且被人間更漏催。煙樹迥垂連蒂杏,彩童交捧合^歡杯。吹簫不是神仙曲,爭引秦娥下鳳台。
催妝詩來,蔣韻騎着高頭大馬,穿着大紅衣衫,滿面笑容,眼中亦是掩飾不住的喜意,後跟着兩個全福太太,還有八個少年子弟,在張府門口反覆吹奏催妝曲,放催妝炮,伴以遞開門封。
不多時,蔣家這邊兒的全福太太捧上鳳冠霞帔,婚衣、鏡、胭脂水粉等物,另有張家請來的全福太太將了過來送到內院交與張瑤,這是明日要穿戴的。這邊兒正房花廳裡擺了兩桌酒席,催妝的衆人不過略抿了一口酒,動了動筷子意思一下,便起身告辭了。
邱氏在張家弄個沒臉,自然也不好意思死皮賴臉的留在這兒,接受旁人的鄙視和不屑,若不是老太太身體不大好,她指不定就會將給張瑤的添妝禮給貪墨了,她悄悄的看過了,都是上好的寶石頭面還有一支九鳳朝陽簪。雖說這頭面是小姑子陪嫁裡的,但價值不菲,如今一看就是白給了張瑤,早知道還不如偷偷塞給自家姑娘了!
安寧聽了碧水回話,笑的雲淡風輕,碧水覺得頭皮一麻,多久沒看到姑娘這麼笑了,上次見到她這麼笑的時候,是誰倒黴來着。說起來倒有些可憐那陳家了,不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誰讓她們好好的跑上來膈應姑娘呢。
七月可正是熱的時候,客人們也無意久留,送走了客人,安寧不覺得怎麼樣,就是旁邊兒跟着跑前跑後的丫鬟身上跟水洗了一般,額頭上的汗珠根本就來不及擦。雖然說明日喜轎裡會擱上兩個冰盆來降溫,可旁人倒是有的受了!
到了黃昏時分,前往蔣家鋪牀的全福太太回來了,安寧厚禮謝過了,又讓人送出了大門。安寧安排好一應事宜回來,就看到這段時間大老爺都端着的棺材臉,張瑤站在一旁紅了眼圈,福久坐在一旁,這小孩兒到現在也不懂‘嫁’是什麼意思,見到安寧回來了,嫩嫩的叫了一聲孃親。
安寧只覺得一家子都是需要她操心的,便抱起福久來讓他坐在腿上笑道:“這是做什麼?大喜的日子裡,莫不是老爺和瑤兒都是高興的?”
張致遠哼了一聲,張瑤聽了這話破涕爲笑,福身叫了母親。安寧拉着她坐過來,小聲道:“別理你父親,他是極捨不得你出嫁的,就是自己不大好意思說唄。”聲音雖小,但足夠張致遠聽見,張致遠甩了甩袖子,冷哼一聲,卻是沒什麼威懾力的。
安寧只管和張瑤說話,“景曜和景佑那兩個小子,大姐姐出嫁也不回來!”張瑤想到兩個弟弟雖然未回,卻是送來了兩大箱子的東西,有些字畫和古籍,還有一副玉石圍棋,每顆棋子都是前朝巨匠所打磨的,想到如此爲自己,心中不免熨帖。
張致遠又冷哼一聲。
安寧不管他,讓杏兒拿出來一隻紅木匣子遞給張瑤,笑着示意她打開。張瑤疑惑地打開看時,卻是一下子驚呆了,倏然起身,“母親!”
安寧笑的溫婉,看着卻是溫暖人心,招手讓張瑤坐下,道:“傻丫頭,都是要做人家妻子的,還一驚一乍的可不行哦。你的嫁妝厚足,那是你在夫家立足的資本,有了它們,纔不會被人小瞧了。公中的莊子鋪子,明面兒上給了你四個,其實裡面還有你生母的陪嫁田莊,被你父親買下來的,所以呢這兒我又給你添上一間鋪子,一個莊子,都是在都城,給你做私房的。這莊子是處熱地,正好蓋了大棚,日後冬日裡吃新鮮蔬菜沒甚問題的。那些田莊鋪子都是張家的老人了,你不用費什麼心。還有丫鬟婆子及陪嫁的家人,你自己的挑的那些不夠,我再添了兩房家人,裡面有他們的身契。還有你的壓箱銀子,我和你父親商量好了,六萬兩銀子,銀票在最底下,你好生收着。日後你們小兩口過日子,多放些銀子保底。”
張瑤看着眼前厚厚的一摞銀票地契,看張致遠也慈愛的看過來,眼淚不由自主地留下來。心裡感動,便是那親生的母親,又能有幾個能做到這般?分別給張致遠和安寧磕了三個頭,這才紅着眼睛回去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