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再是老眼昏花,也還是分得清侯爺和三舅爺的……郭二小姐還在那裡尋死覓活的,娘娘您還是快過去瞧瞧罷,都等着您主持大局呢!”
隨着來報信的婆子話音落下,廳裡已“啪”地響起一聲脆響。
衆人忙都循聲望去,不出所料看見三夫人跟前兒遺了一地的碎瓷片,她的半幅裙子也被濺溼了,很顯然方纔那一聲脆響,正是因她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砸了的。又見她面色慘白,嘴脣直打哆嗦,一副深受打擊的樣子,倒也不像是有意,反倒更像是承受不住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因此才失手砸了那茶盅的。
於是便都想到了之前她奚落孔琉玥時的神態和語氣,不由都在心裡暗想,這才真真是說嘴打嘴呢,可見這人活在世上,多多少少還是該積點口德的!
再說三夫人,方纔心裡還在一百二十萬個稱願傅城恆竟在大姐家請吃年酒時,當着滿府客人的面兒做出此等醜事來,既讓長房和晉王妃都丟盡了顏面,更讓孔琉玥滿心的苦楚也只能打落了牙齒和血吞,因此滿心的歡喜;又想着經此一事,傅城恆與孔琉玥之間的感情,便是不必他們暗中做點什麼,也是鐵定再好不了了,那長房再添嫡子的可能性也將隨之而小上許多,更是喜上加喜,簡直恨不得立刻找個僻靜的地方,大笑三聲,以宣泄一下自己內心的狂喜去。
誰曾想情勢竟直轉而下,說變就變,才丫鬟口中‘欺負’了郭二小姐的人,經過婆子之口後,竟一下子由‘永定侯’變作了‘三舅爺’,巨大的落差,讓三夫人的心也瞬間由狂喜的頂點跌落到了無底的深淵,因此纔會不慎失手,將手裡的茶盅落到了地上去。
要說三夫人,也的確是個人物,不過只失態了短短一瞬,便已至少表面上調整好了情緒,甚至還能笑着向仍跪在地上的那婆子道:“這位媽媽一看就知道是在王府服侍多年的老人兒了,自是對王妃娘娘忠心耿耿,連你一個下人尚且能如此大義,三爺與侯爺可是嫡親的兄弟,自然只會遠遠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才只短短几句話,就將婆子的話曲解成了是爲了替傅城恆打遮掩圓面子,所以纔會臨時搬出傅旭恆作替罪羊的。
更何況還有太夫人在一旁附和,“正所謂‘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出了這樣的事,身爲弟弟,老三幫襯着侯爺一些,原也是該的!”
婆媳二人竟是打算不管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都將責任一股腦兒推到傅城恆身上去了,反正這會子他也不可能進來對峙,而在座的客人們又都是很快就要走的,誰又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樣?待事情經她們之口一傳開,事情便是真不是傅城恆所爲,也變成他了!
聽得晉王妃不由大怒,又見旁邊的客人們雖然嘴上都沒說什麼,眼裡卻都或多或少閃過了一抹恍然,有的甚至還暗暗點了點頭,竟是將她的話聽進去了的樣子,更是怒上加怒,正要開口,就聽得樓梯間傳來丫鬟的聲音,“侯爺和慶親王世子來了!”
這個時候,永定侯爺和慶親王世子一塊兒來了?
衆人先是一怔,隨即便將目光不約而同投向了樓梯口。
晉王妃也是怔了一下,下一瞬,眼底已有了幾分笑意,幾乎是迫不及待的說道:“快請!”說完還不忘睨了一眼太夫人和三夫人,就見她婆媳二人的臉色已比方纔更要慘白,才自以爲說了一段很高明的話因此而流露出來的幾分得意的笑容,也俱已僵在了臉上。
一直侍立在晉王妃身邊的玉珠,就忙領着在場還未出閣的小姐們,都避到了一旁的屏風後面去。
片刻,便見一身石青色素緞袍子的傅城恆與一身鴉青色圓領長袍的趙天朗聯袂走了上來。
二人先給衆位長輩都見過了禮,方由傅城恆看向晉王妃沉聲問道:“才我因多吃了幾杯,酒意有些上沉,因此跟天朗一塊兒找了間廂房歇息片刻,不想就聞得有婆子來報說姐夫的小書房那邊出事了,好像還說是與郭家的小姐有關?我想着我與子綱畢竟是男子,若果真郭家小姐在小書房裡,倒是不好過去,因此纔想來內院一問究竟,也不知姐姐可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在人前一向都是面無表情,不怒自威的,因此這番話說下來,無端就給人一種很可信的感覺,兼之還有趙天朗這個現成的人證來,衆人眼裡才閃過的那幾分恍然,便一下子又隱了去,看向三夫人的目光,就多多少少有些不贊同甚至是鄙薄起來,哪有人這樣的,明明就是自己的丈夫犯了錯,卻還要硬將責任都推到旁人身上去的,尤其這個旁人還是自家丈夫嫡親?除此之外,又都還有幾分意味深長,看來永定侯府內部的情形,的確如坊間傳說的那樣,有些複雜啊!
傅城恆這番話說完,晉王妃眼裡的笑意就更深了,然說話的語氣卻是“沉痛”無比,“我也是才聽下人,喏,就是她,”指一下仍跪在地上的那個婆子,“就是她纔來說起的,說是……三弟跟郭二小姐在你姐夫的小書房裡出了一點子事,請我立刻過去主持大局……偏才郭二小姐的丫鬟又誤將三弟當作了你,大家都正迷糊着呢,尤其是三弟妹,你來得倒是正好……”
說着喝命郭宜寧那個早已目瞪口呆的丫鬟,“現在侯爺已經在此了,你可睜大你的狗眼好生看清楚,再滿嘴胡唚,可別怪本宮大年下的也顧不得晦氣,要狠狠發落你了!”
那個丫鬟的心裡早在聽得人報‘侯爺來了’時,已經浮過幾分不妙了,‘永定侯’明明還跟自家小姐待在晉王爺的書房裡,怎麼可能……除非……,待得瞧見傅城恆和趙天朗一起走進來時,她心裡便更是慌張,已徹底明白自家小姐和她們都弄錯了,這會兒又聞得晉王妃這般疾言厲色的喝罵,終於再忍不住“噗通”一聲跪到了地上去,哭道:“的確是奴婢弄錯了……但只我們家小姐畢竟是清白人家的好女兒,可不能憑白就被傅三爺污了清白去,還求王妃娘娘千萬要爲我們小姐做主啊!”說着磕頭如搗蒜。
這個丫鬟名喚紅桃,與另外那個丫鬟碧桃都並非是自來跟着郭宜寧的,——郭宜寧家攏共只得一房下人,很多家事都要其母姊親自動手,哪裡還花得錢養丫鬟?都是在她被“過繼”到威國公名下後,才由郭夫人給的,因此並不若郭宜寧那般說得好聽些是不諳高門大戶那些見不得人的陰微事,說得難聽些便是愚蠢,已經看出眼前的局勢對自家小姐是極爲不利的了,畢竟她已被污了清白,且事情已是鬧大,只怕很快就要傳遍整個京城,若是不趁今日就將解決事情的法子拿出來,那她們主僕就真是不用再活,也活不了了!
因此也不去求旁人尤其是三夫人,——反正看三夫人鐵青的臉子,就知道求了也沒用,只管求晉王妃一人,畢竟事情是因她邀請自家小姐來王府吃年酒才惹出來的,多多少少她都脫不了干係,若是再放任事情就這樣下去不管,她明兒也難見太后!
而對晉王妃來說,眼前的局勢本來就是她一心想看到,也可以說是一手策劃的,自然不會推辭,因越發“沉痛”的說道:“這事兒的確是郭二小姐受了委屈,但只你既然在,——我記得你還有個同伴,有你們兩個貼身伺候郭二小姐,就算真是本宮的三弟欲做什麼出格兒之事,他一個吃醉酒了的人,只怕連站都站不穩了,難道你們還拉他不住?且周圍就再無旁人可呼救的?只怕這事兒還得從長計議!”極力將責任往雙方身上一起推,爲之後將事情鬧到太后跟前兒,讓太后也無話可說,只能讓郭宜寧給傅旭恆作妾做鋪墊。
一席話,說得紅桃臉都黃了,晉王妃的話,竟無意暗合了當時的情形……但只這個時候,就算是晉王妃親眼所見了當時的情形,她也得一口咬死了不承認,不然她就真只有死路一條了,因又哭道:“不瞞娘娘,奴婢與碧桃雖是丫鬟,也是從小沒做過多少重活兒的,哪裡能拉住傅三爺一個大男人?偏生當時周圍又沒有一個人在,奴婢二人喉嚨都叫破了,也沒叫到一個人來幫忙……求娘娘千萬要爲我們小姐做主啊!”
這邊晉王妃與紅桃說着話兒,那邊傅城恆已趁衆人不注意之際,走到了孔琉玥身邊。
彼時孔琉玥還沒自方纔那戲劇性的一幕幕中回過神來,不是說是傅城恆“欺負”了那位郭二小姐嗎,怎麼忽然又變成了傅旭恆?且傅城恆和趙天朗還一塊兒來了……不過不管她怎麼怔忡,她卻是知道,此時此刻自己心裡是真的喜悅!
傅城恆一走到孔琉玥身邊,便用只夠二人聽得見的聲音道:“你放心,答應過你的話,我就一定會做到!”方纔上來後乍一看見她蒼白的小臉,他便知道自己這一趟是真沒來錯,因此心裡無比慶幸。
原來一聽完來找他的婆子,亦即吳婆子的話後,他便即刻住了棋,拉了趙天朗去小書房,——趙天朗身份貴重,作爲人證是完全夠分量,也完全可以堵住絕大多數人嘴的。
不想二人才剛走到小書房外,就聽得裡面一個聲音略帶嘲諷的說道,‘……金珠姐姐再三說這是傅三爺,那就即刻找一個能真正證明他身份的人來,京城裡誰人不知晉王妃娘娘與永定侯爺姐弟情深,姐姐作爲娘娘跟前兒最得用的,自然要偏幫着永定侯爺!’
隨即是金珠的冷笑聲,‘這位妹妹這話說得好生奇怪,難道侯爺是我們娘娘的兄弟,三舅爺就不是了?三舅爺出了這樣的事,我們娘娘一樣痛心!倒是你們這番言行舉止好生奇怪,出了這樣事,不說極力遮掩,待事後兩家再協商解決辦法,反而任由你的同伴跑去廳裡報信,任我叫破喉嚨也叫她不住,倒像是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的樣子,到底是何居心?’
又聽得金珠說,‘再者說了,這地上的衣衫雖擺得凌亂,卻件件都完好無損,若是照你說的是我們三舅爺強迫的郭二小姐,那這些衣服早該被扯爛了纔是,怎麼還可能完好無損?要我說,這事兒還得待我們三舅爺醒了,先聽聽他的說辭纔是!’
傅城恆何等精明之人,只聽到這裡,便已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猜了個七七八八,況又還有方纔那個婆子的話,當即便決定要趕往內堂女眷們看戲的地方去,一來可以讓郭家那丫鬟的話不攻自破,讓所有賓客都看清楚,此事與他傅城恆無關;二來也是最重要的是,可以讓孔琉玥親眼看見他,讓她知道他沒做對不起她的事!
因忙命跟着的吳婆子千萬要好生守住門口,一個旁人也不許放進去,也不許放裡面一個人出來後,便拉着趙天朗去了詠春館,於是方有了剛纔那一出。
短短一句話,卻讓孔琉玥紅了眼圈兒,淚盈於睫,想說一句“我相信你”,卻如鯁在喉,怎麼也說不出來。方纔她的確懷疑他了,只因那個丫鬟的一面之詞已懷疑他了,她心裡但凡有那麼一丁點兒相信他,她都不該那麼輕易便懷疑他的,這會子再一反襯他堅定的話語,她方纔乍見他的喜悅已經瞬間去了七七八八,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羞愧!
她看着他,半天都說不出話來,淚還在眼裡,嘴角卻已經有笑容溢出來,猶如三月裡開得最嬌豔欲滴的還帶着水珠兒的花朵,說不盡的光彩照人。
雖是武將,要論起揣摩人心來,滿朝文武卻是少有能及得上傅城恆的,設想他連那些老奸巨猾的大臣們的心思都大多能猜準了,更何況是猜彼時情緒全然外露的孔琉玥的心?因藉着寬大衣袖的遮掩,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又重複了一遍方纔的話語,“你放心,答應過你的話,我就一定會做到!”
孔琉玥感受到他大手上傳來的溫暖和堅定,就含淚笑着點了點頭,正想說點什麼,不經意卻見一旁已侍立到慶王妃身後的趙天朗正拿滿是興味又帶着幾分促狹的目光看着他們兩個,不由一下子漲紅了臉,微微使力掙脫了傅城恆的手,小聲說了一句:“有什麼話晚間家去後再說,還是該先把眼前之事解決了纔是。”
傅城恆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不出意外對上了趙天朗的目光,禁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纔不情不願的鬆開她的手,走到了當中仍與紅桃說着話兒的晉王妃身邊,沉聲說道:“且先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正所謂‘眼見爲實’,還是先去小書房瞧瞧,不就什麼都清楚了!”
向老太夫人道:“祖母您年紀大了,這事兒就別費心了,就讓母親和我,還有大姐去瞧瞧,再想想該怎麼處理罷!”
太夫人跟三夫人一樣,一張臉早已是由白轉青又由青轉白不知道幾個回合了,這會子聞得傅城恆點到她,心裡雖恨得要死,嘴上卻說不出反駁的話兒來,且她的確迫不及待想去一看究竟,也無心反駁,因也向老太夫人道:“是啊娘,您年紀大了,就別爲這些個瑣事煩心了,就讓我和老大瞧瞧去罷!”
說着沒好氣喝命那個來報信的婆子,“還不快帶路!”該被千刀萬剮的死奴才,早不來晚不來,偏要趕這個當口來,怎麼就沒在路上一個不小心跌倒,摔折了腿!
“是,親家太夫人!”婆子唯唯諾諾的應着,腳下卻並不動,只拿眼看晉王妃。
晉王妃就暗自冷笑起來,在她家裡,還敢這般頤指氣使,下人們叫她一聲‘親家太夫人’,就真拿自己當她母親了不成?哼,也不看看自己配是不配!
不過想着待會兒還要進宮向太后“請罪”,倒是不好將時間弄得太遲,於是衝那婆子微微點了下頭。
婆子方做了個“請”的手勢,恭恭敬敬的說道:“請王妃娘娘、親家太夫人與侯爺都跟奴婢來!”
晉王妃點點頭,笑着大聲向四周道:“今兒個家裡出了一些個小事,本宮要先失陪了,擾了大家的雅興,還請大家勿怪,明兒府裡還要唱堂會,在座的貴客們明兒可一定要請早!”
又向老太夫人和孔琉玥並二夫人道:“待會兒要勞煩祖母和大弟妹二弟妹爲我送送客了!”
老太夫人神色很不好,但更知道何謂“大局”,因點頭道:“你忙你的去罷,這裡交給我和你兩位弟妹即可!”
晉王妃應了,留下玉珠並陶媽媽等人幫襯後,領着太夫人和傅城恆轉身便走。
三夫人卻攆了上來,“我也要去!”她臉色慘白,眼神遊離,聲音散亂,顯然還沒自方纔的巨大打擊中回過神來,以致在尊長面前都忘了該有的禮儀。
太夫人一見她這個樣子,就不由皺起了眉頭,怕她待會兒鬧騰出個什麼事來,讓事情再沒回轉的餘地,正要開口回絕她,晉王妃已先開了口,“說來這事兒倒是的確與三弟妹干係最大,既是如此,你也一塊兒去罷!”不讓她親眼看見自己的丈夫與別的女人是怎樣被堵在一間屋子裡的,又怎麼能讓她更加生氣更加憤怒呢?!
說完不待太夫人有所反應,已與傅城恆還有趙天朗一道,率先走下了樓梯。
餘下太夫人還想阻攔三夫人,見他姐弟已經走遠,想着出了這樣的事兒,還得靠着他們去爲傅旭恆周旋,只得跺腳跟了上去。
一行人到得小書房,還沒走到門口,已聽得到裡面傳來的呼天搶地的哭喊聲,“……小姐,您可千萬不要想不開啊,都是傅三爺欺負了您,又不是您的錯,自有太后娘娘和國公爺會爲您做主的,您可千萬不要想不開啊……”
還有金珠的聲音,“這位妹妹此言差矣,你纔不也說了當時你們都四處呼救去了,並不在事發現場,又如何能斷定就是我們三舅爺欺負了你家小姐?這種事情,哪能只聽你們主僕一面之詞,好歹也要等我們三舅爺醒了之後,聽聽他的說辭之後再說罷?”
守在門口的吳婆子瞧得一行人過來,忙幾步迎了上前來見禮,又向裡面大聲喊道:“王妃娘娘、親家太夫人、侯爺並三舅夫人來了!”
片刻,便見金珠迎了出來,行禮後,微紅着臉稟道:“三舅爺還沒醒,有些個……衣衫不整,才這裡人手又不夠,因此……,依奴婢說,還是先讓三舅夫人領着丫鬟進去,叫醒三舅爺,再服侍他整理好衣妝後,娘娘和親家太夫人並侯爺再進去不遲。”
金珠雖早已嫁了人,畢竟是年輕媳婦子,臉皮薄,方纔一直守在屋裡不讓“現場”被破壞掉已經是她所能做的極限的,至於其他的,便再做不出來了,因此這會子見三夫人也跟着一塊兒來了,言談神色間便有幾分如釋重負。
瞧在三夫人眼裡,卻是連殺了她的心思都有了,不過一個下人而已,有什麼好不好意思的,就任由三爺躺在屋裡,也不叫醒他,也不服侍他更衣,反而讓大家夥兒都親眼瞧見他的醜態,更讓郭家那個該死的下賤狐媚子也一直瞧着,真是該被亂棍打死!
然相較於金珠,還有一個人三夫人更想殺,不用說此人就是傅旭恆了。
一想到他揹着自己做出這樣下流沒臉的事來,累她成爲今日所有賓客的笑柄不說,到頭來還要爲他收拾殘局,她就真恨不能立刻衝進屋裡,將他給殺了!
但她心裡同時也知道,她不但不能殺了他,此時此刻還必須與他站在一起,盡全力維護他的體面名聲,並且不管事情的後續發展如何,她還得變着法子籠絡他的心,不然他們母子三人以後都別想再有好日子過。
畢竟他始終是她的丈夫,始終是她兩個孩子的父親,他們是一家人,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除非她真不想跟他過了,跟他和離,但就算是和離,她也帶不走兩個孩子,只能將他們留在傅家,可她又怎麼忍心將他們留給後母?要知道此時此刻就正有一個狐媚子在等着進門呢,她選在這個時候讓位,除非她是傻瓜!她不但不能讓位,她還得把傅三夫人的位子坐得牢牢的,然後纔好名正言順的收拾那些不要臉的人去!
道理三夫人都知道,利弊她也會權衡,然從情感上來說,她卻是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眼前的事,她還是恨不能即刻衝進去,將屋裡的那一對“狗男女”給千刀萬剮!
——活了二十二載,她終於知道“啞巴吃黃連”到底是什麼感覺了!
眼見三夫人還站着不動,只血紅着眼睛一副恨不得殺人的可怖樣子,太夫人不由又氣又急,這都什麼時候了,還這般拎不清,要知道當務之急便是如金珠才說的那樣,先叫醒傅旭恆聽聽他的說辭纔是,可不能再任由郭家那個小賤人主僕倆在那裡胡說八道!平日瞧着還一副挺精明的樣子,怎麼到了關鍵時刻,卻犯起糊塗來!
因狠狠推了三夫人一把,沒好氣低喝道:“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進去叫醒你爺!”
三夫人被她推得打了個趔趄,方猛地回過神來,差點兒就沒忍住推回去,明明是她兒子做了錯事,她還敢待她這般不客氣!
卻又聽得晉王妃小聲卻飛快的道:“叫醒三弟之後,記得用最簡短的話讓他知道事情到底發展到了哪一步,讓他不管怎麼樣,都一口咬定他沒有用強,而是跟郭二小姐你情我願,‘聘則爲妻奔爲妾’的道理你是一定懂的,讓他千萬咬定了!不然若太后硬要爲郭二小姐做主,給她和三弟賜婚,讓她作三弟的平妻,——以她國公府小姐的身份,就算我們都知道她這個身份其實一文不值,但如果太后非要較真,便是皇上也是不好駁回的,到時候吃虧受苦的可是你和兩個孩子,你自己看着辦!”
一席話說得三夫人如夢初醒,生平第一次對晉王妃生出了幾分由衷的感激來,因咬牙點頭道:“大姐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了!”王妃娘娘說得對,事情已經出了,再生氣再傷心都沒用了,當務之急,是要儘快拿出一個損害最小的辦法來,對晉王府和永定侯府如是,對他們母子就更如是,不然以那個下流賤人如今檯面上的身份,若是太后真要堅持,賜她給三爺作平妻也不是不可能,到時候再叫她生下了一兒半女來,也是嫡出,那他們母子可就真是連立足之地都沒有了!
晉王妃見三夫人將自己的話聽了進去,暗自冷笑不已,面上卻仍是一派的“沉痛”,提點三夫人道:“最好即刻再使個人回勇毅侯府去說一聲,有些話,我們作爲男方畢竟不好說,但孫侯爺就不一樣,必要的時候,只有孃家人才好更名正言順的爲你出頭。”
三夫人聞言,就越發感激起晉王妃來,對,出了這樣的事,孃家人若再不站出來爲她撐腰,更待何時?哼,那個小賤人不就是仗着她是威國公府的狗屁“二小姐”嗎,她還是勇毅侯府的嫡長女呢,威國公府雖有太后撐腰,勇毅侯府也不是吃素的!
因忙對着身後一個丫鬟如此這般吩咐了幾句,打發她去了之後,方領着另外一個丫鬟咬牙切齒的進了內室。
進得內室以後,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地的凌亂。郭宜寧就坐在那一地的凌亂中,正拿着一支金釵抵着喉間,一副尋死覓活的樣子,丫鬟碧桃則跪在一旁,哭着哀求她“別想不開”,間或還磕個頭。
三夫人因見郭宜寧只胡亂裹了一襲中衣,連裡面大紅色繡鴛鴦的肚兜都能看見,雪白豐滿的酥胸差點兒沒將肚兜給撐破,再襯上因髮髻散亂了,而滑落下來垂到雪白肩膀上的幾縷青絲,致使她整個人一下子就平添了幾分異樣的風情,倒比她先時衣裝整齊的在那裡裝大家閨秀順眼得多,幾乎不曾當場氣破了肚皮!
她強迫自己極力裝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將仇恨的視線自郭宜寧身上移開,移至一旁的榻上去。下一瞬,她就差點兒沒被再次氣死過去!
——事情都出了這麼久了,傅旭恆竟然還高臥着,一副好夢正酣的樣子,臉上甚至還帶着饜足後的表情,三夫人登時氣不打一處來,上前便狠命掐了他裸露在外的肩膀一下,然後在他耳邊咬牙切齒的低吼,“傅旭恆,你給我起來!”
傅旭恆卻沒有醒來,只是皺了皺眉頭,伸手在半空中像是趕惱人的蚊子一般胡亂揮了幾下,便又繼續睡了。
三夫人見狀,自是越發生氣,因見一旁的矮几上有個小茶壺,不由“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也顧不得去管裡面的水是冷是熱,是會涼到還是會燙到傅旭恆了,上前一步抄起那個茶壺,便對着仍酣睡着的傅旭恆的臉傾倒了下去。
而此處既然是晉王的小書房,裡面一應東西俱都齊全,顯然是晉王平常常來的,王府的下人又豈敢不精心伺候?又豈敢讓茶壺裡不時刻都有熱茶?
於是在算不上滾燙,但也着實有幾分灼人的茶被澆到臉上後,傅旭恆終於醒了過來,並猛地坐了起來。
他正想罵人,就見三夫人正滿臉生氣兼傷心的站在面前,而隨着被子的下滑,自己露出來的身體竟然是裸着的,再將目光放遠一點,便又對上地上郭宜寧主僕那一番做作……火石電光中,之前發生的一切便都浮過了他的腦海,讓他一下子醒悟過來,之前發生的那一切,原來並不是夢!
“景真,那個……,你聽我解釋……”回過神來的傅旭恆也顧不得去管臉上傳來的一陣陣火燒火燎的疼痛了,雖然在他看來,不過就是酒後睡了個旁的女人而已,算不得什麼大事,但結髮嫡妻的感受和體面還是要顧的,尤其妻子的背後還站着勇毅侯府,“我不過是吃醉了,誰知道這個女人又主動得緊,也不知是不是今兒個王府傳來的歌姬舞姬……你放心,我會盡快打發了她的!”
三夫人見丈夫還渾然不知自己闖了怎樣的大禍,只當自己是睡了個尋常的歌姬舞姬,怒不可遏之餘,又有幾分恨鐵不成鋼,平常沒覺得他這麼蠢的啊,今兒個怎會這般蠢,也不瞧瞧地上那個小賤人像是歌姬舞姬不像,若是真的是歌姬舞姬倒還好了!
她哪裡知道傅旭恆之所以會得出這樣的結論,皆是因爲之前郭宜寧的表現實在太“優異”了,絕非尋常大家閨秀所能“望其項背”的,所以他纔會想當然的得出了這個結論。
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滿心的火氣,三夫人湊到他耳邊,咬牙用最快速度按晉王妃教她的話將事情大致說了一遍道:“這個你口中的‘歌姬舞姬’並不是真的歌姬舞姬,而是威國公府的二小姐,乃是前兒個太后得知今日大姐家要請吃年酒後,硬要大姐接了她來散淡一日的……現在,她們主僕口口聲聲說是你欺負了她,要大姐爲你做主,大姐的意思,是讓你一口咬定她跟你是你情我願的,那樣就算是鬧到了太后跟前兒,‘聘則爲妻奔爲妾’,她至多也就只能作個妾,而不能作平妻,不然皇上那裡,只怕王府和咱們家都討不了好去,你明白了嗎?”
快速說完,三夫人強壓下撲上去咬下傅旭恆一口肉的衝動,彎身拾起散落一地的衣服,藉着自己身體的遮掩,快速服侍他穿起來。
傅旭恆本來就是個再精明不過的,之前太夫人慾爲傅頤恆求娶郭宜靜時,他還一力阻止,就是爲了不讓自家跟威國公府和太后扯上關係,以免惹皇上不高興,於將來不利呢,更何況如今事關自己?一旦弄清楚了當前的真實情況,不必三夫人催促服侍,自己便抓過衣服,手忙腳亂的穿了起來。
彼時郭宜寧已經停止了哭喊,眼見傅旭恆夫婦竟是絲毫不將她放在眼裡,反而在她面前公然說起“私密話兒”來,心上不由涌起一股酸澀和惱怒來,——她原本就爲傅旭恆竟不是永定侯而暗自惱火,還是想着一日夫妻百日恩,想着看在傅旭恆的份兒上能將此事私了也就私了了,畢竟以後她還要跟他過一輩子的,這會子鬧得太僵,到頭來吃虧的反倒是自己。卻沒想到,傅旭恆醒來後根本不看她,還說她是歌姬舞姬,還說要儘快將她‘打發’了,真是欺人太甚!
因喝命碧桃道:“碧桃服侍我更衣,我這就進宮求太后姑奶奶給我做主去,就不信還治不了這等強暴良家婦女的惡徒了!”
又揚聲叫紅桃,“……你死到哪裡去了,還不快回府將事情稟明父親,請他遞狀子到京兆府去!”
說話間,已手忙腳亂的穿好了衣服,扶了碧桃的手便要往外走去。
外面晉王妃與傅城恆早已等候多時了,好容易瞧得她主僕二人氣哼哼的走出來,晉王妃先就走上去淡笑道:“本宮正打算進宮去向太后娘娘請罪,二小姐不如一起罷!”
又吩咐傅城恆,“煦之,你帶了三弟看是騎馬還是坐車,這就跟了我一道進宮向太后娘娘請罪去,這大過年的,出了這樣的事,我們作晚輩的,總得給她老人家一個交代纔是!”
後面傅旭恆也已經整理好衣裝出來了,聞得晉王妃這話,忙躬身道:“因我的不成器,累大姐和大哥費心了!請大姐大哥放心,事情原是因我和二小姐的私情引起的,到了太后娘娘跟前兒,我自會向太后娘娘認錯,不會連累永定侯府的!”
這種時刻,傅旭恆知道自己所能仰仗的只有晉王妃和傅城恆,且也相信出於同樣的政治立場,他們不會眼睜睜看着他娶了郭宜寧作平妻,畢竟在任何旁人眼中,他們都是一體,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那麼他們所想的,便一定是與他想的一樣:盡最大努力讓郭宜寧與他做妾,如此一來,便既能平了此事,又能不讓永定侯府與威國公府扯上關係了!
因此想也不想便選擇了配合他們,當衆承認了他跟郭宜寧的“私情”。
傅城恆聞言,就飛快與晉王妃對視了一眼。此時此刻,姐弟二人心裡的想法都是一樣的,那就是他們這個三弟,可真是有夠反應敏捷,有夠能屈能伸的!
不過,這也正是他們所期望見到的。
然他們見到這樣的傅旭恆倒是心中稱願了,有一個人卻不樂意起來,此人不用說是郭宜寧了。
郭宜寧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有些拎不清,但“未婚苟合”、“聘則爲妻奔爲妾”這些淺顯的道理還是懂的,聞得傅旭恆這話,心裡當即便涌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來,因尖聲反駁道:“明明就是你強迫我的,在今日之前,我甚至連見都沒見過你,更不知道你的身份,又豈會與你有私情,你少血口噴人了!”
傅旭恆聞言,嘴角便勾起了一抹嘲諷的弧度,想到了之前她的大膽與主動,“是嗎?既然你之前根本不認識我,那今日又怎會煞費苦心的要來這裡與我一會?我吃醉了酒,你也吃醉了嗎?方纔的情形,可是很多人都親眼所見了的,豈是你想不認賬,便能不認賬的?罷了,到了太后娘娘面前,該認的我自然會認,你還是不必多說了!”
說完根本不容她再多說,已與傅城恆一前一後往外走去。
餘下晉王妃淡淡吩咐了三夫人一句:“你且帶着母親先回去,等我和侯爺的消息。”又命金珠好生“扶”着郭宜寧後,方朝着傅城恆兄弟二人離開的方向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