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蕪香院,孔琉玥第一時間將樑媽媽叫了過來,吩咐道:“我即刻寫一封信,明兒一早你便送到伏威將軍府去,同樣等着將韓小姐的回信帶回來,記得速去速回。”
樑媽媽忙應了,正要問是什麼事這麼急,孔琉玥已先說道:“剛剛在樂安居時,我在三夫人面前放了豪言,說明兒會比往年多整治二十道菜,與往年的一起湊足一百二十八道,想讓韓小姐幫着擬擬菜單,並寫明每道菜的做法,所以需要你早去早回,不然時間來不及。”
“我明白了,夫人放心。”樑媽媽聽在耳裡,便知道三夫人這次是真惹到夫人了,不然夫人也不會忽然想要壓她一頭。按說後天就是除夕了,眼下該以‘穩’字爲主的,但三夫人也委實太囂張了,這次再不給她點顏色瞧瞧,誰知道她下次還會整出什麼幺蛾子來?
樑媽媽又說起凌總管拿了碧蘭去之後的事來,“……凌大總管直接命將人鎖了起來,那蹄子還在那裡呼天搶地的,等到盧嬤嬤去了之後,一碗啞藥灌下去,想喊也喊不出來了。她一家子包括孃老子並兩個哥哥一個妹妹也都被鎖了,他們一家的東西也一併包裹好了,只等明早城門一開,便送到莊子上……經此一事,看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蹄子們還敢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說着滿臉是笑,“說來今兒個之事,悉賴侯爺的雷霆手段,侯爺連問都不多問,便直接爲夫人擋在頭裡,幫夫人把麻煩解決了,夫人可得好生謝謝侯爺纔是。”
孔琉玥卻一下子想到了下午傅城恆說她該‘獎勵’他時,自己鬧的烏龍,微微紅了臉,命白書取了紙筆來,飛快把事由給寫清楚,然後裝好,交給樑媽媽命她明兒一早便送出去。
樑媽媽接過信,屈膝行了禮,退了出去。
這裡孔琉玥方起身去了套間兒裡。就見傅城恆正坐在燈下看邸報,眉頭皺得緊緊的,像是遇到了什麼棘手的手似的。
孔琉玥沏了一杯熱茶遞給他,問道:“可是遇到什麼棘手的事了?後日就是除夕了,好歹把心放寬些,等過了年後再爲這些俗事煩心也不遲。”
傅城恆接過茶喝了一口,眉頭稍展,說道:“也不算是我遇上了棘手的事,是邊關。近來西番多有進犯我大秦邊關,雖都是小股人馬,西番王室也稱不知情,但今年西番的歲貢卻是遲遲未送到,我在想,西番是不是對大秦有貳心了?……我與你說這些枯燥無味的軍國大事幹嘛,沒的白聽得你昏昏欲睡!對了,後日祭祖的事準備得怎麼樣了?這可是府裡每年頭一等的大事,出不得半點岔子……”
還有一句話他沒說,這畢竟是孔琉玥暫代管家後最重要的事,若是這件事處理不好,之前的事饒是她處理得再好,旁人也只會將這些好都直接抹殺掉,只看得到這一件不好。
他有些猶疑,“要不,我去跟祖母說,把盧嬤嬤借給你使幾天?”
是怕她把事情辦砸了,以後在府裡便再立不起來了罷?孔琉玥心裡一熱,面上卻故作生氣故作委屈的道:“你是在懷疑我的能力嗎?枉我那麼信任你,在心裡一遍遍告訴自己,就算只是爲了你,我也要把每件事都辦得妥妥帖帖,可你卻懷疑我的能力!我不理你了!”
不理他了?傅城恆先是愕然,繼而又覺得有些好笑,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有女人直截了當的對他說‘不理你了’。
他覺得很有趣,心裡又有些打鼓,不理他了,他該怎麼辦?
正犯愁時,不經意卻瞥見她嘴角那一抹偷笑,方知道自己被她戲弄了,不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猛地將她拉進懷裡,捧着她的臉狠狠親了一下,才佯怒道:“好啊你,竟敢糊弄起我來,看我怎麼罰你!”說着拿胡茬不住紮她柔嫩的臉頰,扎得她又是痛又是癢的,咯咯笑個不住,很快便笑得沒了力氣。
眼見不小心又要擦搶走火了,孔琉玥忙掙脫他的懷抱,整了整衣襟,正色道:“你放心,該安排的我都已安排好了,不會出什麼問題的,也不必向祖母借盧嬤嬤了,我身邊的樑媽媽和瓔珞幾個都是能幹之人,不會出什麼岔子的,不然真請了盧嬤嬤助陣,到時候我便是做得再好,旁人也會質疑我,也會有說我嘴的地方,我纔不要給她們這樣的機會!還是,你真懷疑我的能力?”還是那句話,路是她自己的,由別人扶持着能走一時,卻未必能走一時,她的路,她必須得靠自己來走!
傅城恆深深看了她一眼,他當然相信她的能力,他只是關心她,不想讓她受到任何委屈罷了,倒是沒想到會給她以他不相信她能力的感覺。不過轉念一想,若是有人質疑自己帶兵治下的能力,自己也是會不痛快的,也就釋然了,因點頭說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只是怕你受委屈,怕你身體吃不消罷了。對了,身上好些了嗎?”
說着撫了撫她的額頭,又撫了撫自己的,感覺都是差不多的熱度,方放下心來,笑道:“倒是沒想到你自己開的方子還挺有效,看來每日的醫書的確沒白看。”
聽他說起自己的專業,孔琉玥不由有些忘形,脫口就說道:“不過一個小風寒罷了,比這更疑難得多的病我治起來也不在話下……”說着忽然意識到自己得意忘形了,要是他問起自己爲什麼會治病,動了疑可怎麼辦?因忙有些訕訕的補救道,“我是說,等我再看一陣子的醫書,更疑難一些的病說不定我也會治了……”
說完卻見傅城恆一副心不在焉,似是沒聽見她剛纔話的樣子,她不由有些擔心又有些如釋重負,暗想若是他沒聽清楚自己方纔說的話,可就太好了!又有些好奇,也不知他在想什麼,這麼出神?
傅城恆其實是聽清了她方纔所說話,至少前面半句是聽清了的,所以纔會發怔,暗想若她果真會治不少病,豈不是發現那件事的可能性也會大很多?本來他是打算等過完年,就不再傷害她了的,可如今他又有些猶疑了,他忘不了當年的封氏和蔣氏都是因難產而死的,他雖然不信宿命陰司報應那些,心裡終究會忐忑,兩個人就這樣生活下去,也沒什麼不好的……可就怕她不這麼想,萬一將來被她知道了真相,他該怎麼辦?要不,以後不要再讓她看醫書了?
於是各懷心事的兩個人一直到梳洗完躺到牀上去後,仍雙雙都有些心不在焉……
安撫好太夫人,一直瞧着她睡下之後,太陽穴一跳一跳疼得厲害的傅旭恆纔回了清溪塢。
三夫人迎上來,一邊幫他解斗篷,一邊問道:“娘怎麼樣了?睡了嗎?”
傅旭恆疲憊的揉了揉眉心,“哭了大半天,這會兒終於睡了。”高聲命小丫頭子倒了茶來,一氣飲盡,又命倒第二杯。
三夫人見他渴成這樣,不由有些心疼,暗想好歹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太夫人怎麼就不知道貼體貼體連碗茶都不知道給他吃呢?待小丫頭子退出去後,因有些不滿的說道:“說來也是怪娘自己立不起來,由來都只有作母親的將兒子彈壓得服服帖帖,由來也只有作婆婆的磨搓作兒媳的,讓她往東她不敢往西,也有作母親作婆婆的會被作兒子兒媳的氣得哭的?傳了出去,也不怕惹人笑話兒?”
“笑話兒?”傅旭恆被說得心頭火起,冷笑着連珠帶炮的說道,“你還好意思跟我提笑話兒,當我不知道今日之事都是你鬧出來的是不是!我先前是怎麼跟你說的?最遲元宵節前,一定讓孔氏好看!不過只短短十幾日,你就等不得了?非要在這個當口生事,豈不知你現在越生事,以祖母素來扶弱不扶強的性子,便只會越向着孔氏?你知不知道,祖母親口對娘說,原是打算把城郊她名下那兩個出息最多的莊子給你管的?可因爲今日之事,她老人家改變主意了,還把娘狠狠敲打了一頓!枉你進門六七年,到現在竟還連她老人家的心思都猜不透!”
說完也不知是因爲話說得太急,還是氣的,總之就是臉紅脖子粗的直喘粗氣。
看在三夫人眼裡,聽在三夫人耳裡,不由就有些後悔起今日的行徑來,早知道她就不該這麼沉不住氣的,太夫人再怎麼說也是自家爺的親孃,自己這般拿她當槍使,讓自家爺心裡怎麼想?換做自己,只怕也會不高興的,更何況,他們還因此而失了老太夫人的好處和歡心!
但她素來要強慣了,凡事輕易不肯服軟的,面色雖有些訕訕,仍兀自嘴硬的說道:“祖母也就是嘴上說說要給我們兩個莊子而已,誰知道是不是真的要給,反正說說又不會怎麼樣,也就是娘和你心實,會把這等同於空話的承諾記在心上……”
話沒說完,隨着“啪”的一聲重響,傅旭恆已重重一掌拍在了榻上的小几上,震得其上的琺琅彩茶盅“砰砰”亂跳:“正是因爲娘心實,所以才被你當了槍使還不自知是不是?你還敢跟我說娘‘心實’,你眼裡還有沒有她這個婆婆,還有沒有我這個夫君!”
越說越氣,最後更是猛地將琺琅彩茶盅拂到地上,然後拂袖大步出了屋子去。
剩下三夫人看着滿地的狼籍,片刻方“哇”的一聲哭出了聲來。
伺候在外面的孫媽媽只聽得裡面先是傳來一聲重響,然後又是一陣瓷器摔在地上的聲音,正急得了不得之際,又見傅旭恆怒氣衝衝的衝了出去,知道他這一番生氣非同小可,忙攆了上去,“三爺,您消消氣兒,好歹看在夫人嫁過來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又爲您生了釗哥兒和顏姐兒的份上……”
傅旭恆卻連腳步都沒頓一下,轉眼已消失在了夜幕中,孫媽媽無法,只得使眼色命自己的一個丫鬟跟了上去,自己則折回了內室去。
就見三夫人正坐在一地的碎片中,拿帕子捂了臉嚶嚶在哭泣。
地上雖鋪了厚厚的地毯,房間裡也燒了地龍,畢竟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就這樣坐在地上,豈有不冷的?孫媽媽自小把三夫人奶大,見此狀自是心疼不已,忙上前半扶半抱的將她攙到了軟榻上去,又去到外間喚小丫頭子進來將碎片都收拾了,親自動手沏了熱茶來後,方軟聲與仍抽泣個不住的三夫人說道:“真姐兒,媽媽說句心裡話,今兒個之事的確是你太急進了些,太夫人畢竟是三爺的親孃,知道你這樣拿自己的親孃當槍使,事情若是成了也就罷了,偏還敗了,三爺又焉能有不生氣的?”
三夫人心裡已經後悔了,成親這麼幾載以來,傅旭恆還是第一次對她發這麼大的脾氣,而且發完脾氣便不管不顧的扔下她出去了,也不知今晚上會歇在哪裡……思及此,三夫人後怕後悔之餘,不由又覺得委屈,抽泣道:“我已經知道錯了嘛,可他也不該又是砸桌子又是砸茶盅的啊,還一聲不吭的就跑了出去……我這還不都是爲了我們這個家……人家的夫君一有個什麼事,便二話不說的爲她擋在頭裡,咱們家的倒好,就只知道反過來怪我……他是這樣綿軟的性子,我若再不剛強一些,我們豈不是越要在府裡連立足之地都沒有了?”
孫媽媽聽她說着,不由又在心裡暗歎了一口氣,自家姑娘打小兒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太要強,事事都想壓旁人一頭,待嫁進傅家後,因爲算是下嫁,三爺性子又好,漸漸慣得她越發驕矜了,一點子氣兒受不得忍不得,如今有她看着還好些,將來她若是不在了,可怎生是好哦?
因耐着性子軟言勸道:“三爺先前不已說過他有部署了嗎?您又何必急在這一時呢?三爺便是知道您是一心向着這個家,也要生氣於您不信任他不相信他的能力了,他想着自己在外面官能做得好好的,凡事也能處理得妥妥帖帖的,到頭來不是別個,卻是你這個妻子最不相信他的能力,這樣的事,是個男人都會受不了的……您看長房那一位,就很聰明,知道事事往侯爺身上推,挑唆着侯爺來爲她出頭,結果是事情也辦好了,男人的歡心也得了。您看自她進門以來,侯爺除了偶爾歇在外書房,哪天晚上不是歇在正房的……”
話沒說完,已被三夫人很不高興的打斷,“聽媽媽的意思,竟是要我學那個狐媚子不入流的手段是不是?我纔沒她那麼下作!”
孫媽媽就又暗歎了一口氣,人家那一位才真正是聰明人呢,但仍耐着性子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
語重心長的娓娓說道起來,“您過門後不久就管家,這麼些年下來,也是夠累的了,往年過年時,人人都忙着玩樂,就只您不得閒兒,忙得陀螺一般,當初懷釗哥兒時,還差點兒掉了,焉知不是操勞太過之故?萬幸釗哥兒有驚無險的生了下來……三爺不也說了,最遲元宵節前,一定讓那一位好看的嗎?依我說,您索性趁這半個月暫時不管事時,好生受用受用,往年不還抱怨說初三回孃家時,因記掛着家裡,都不得好生鬆散嗎?今年可不就能好生散淡散淡了?也好生陪陪三爺,最好明年能再爲三爺添一個哥兒。且容那一位折騰去罷,反正她也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
要說三夫人最聽得進去誰的話,不是其母勇毅侯夫人,也不是其夫傅旭恆,恰恰正是孫媽媽。孫媽媽將她自小奶到大,又跟着她一道過來永定侯府,要說感情,甚至比跟孫夫人之間更親厚一些,因爲孫夫人待子女們是一對多,而孫媽媽待她卻是一對一,她自然感受得到,也因此,孫媽媽的話她最能聽得進去。
這會子既聞得孫媽媽這麼說,且還言之有理,她也就漸漸冷靜了下來,點頭道:“媽媽說得對,當務之急,還是得好生陪陪三爺,莫要跟他離了心纔是!對了,知道三爺去了哪裡嗎?”又懊惱,“外面天寒地凍的,我就不該跟他生氣的,萬一凍壞了,可怎麼樣?”
孫媽媽見她終於將自己的話聽了進去,不由暗自鬆了一口氣,還好,總算雨過天晴了,乃笑道:“放心,我已使了丫頭跟上去,只怕很快就會回來報信兒了。您且收拾一番,我再讓咱們小廚房即刻做一碗三爺愛吃的臊子面,您親自熱熱的送去,再用一點……小手段,管保他就氣消了。”
說得三夫人微紅着臉,抿嘴笑了起來。
正說着,纔跟傅旭恆而去的丫鬟回來了,卻是面帶沮喪,行禮後唯唯諾諾的稟道,“三爺去了……去了碧痕姑娘房裡……奴婢一直等着那邊熄了燈纔回來的……”
話沒說完,“啪”的一聲,面色鐵青的三夫人已將孫媽媽遞上的甜白瓷粉彩茶盅砸在了地上,濺了那丫鬟半裙子的水。
碧痕是三夫人還沒過門時,便跟着傅旭恆的通房丫頭。三夫人過門後,卻至今未擡其爲姨娘,爲這事兒,當初太夫人還很給了一陣子第一胎生了女兒的三夫人臉子瞧,還是在她生了傅釗之後,方漸漸未再提及此事的,可想而知三夫人心裡到底有多恨碧痕!
嚇得那丫鬟“噗通”一聲跪到了地上。
孫媽媽看在眼裡,擺手令其退了出去,這纔對已是滿臉淚水的三夫人道:“夫人且消消氣兒,這會子可不能先自亂了陣腳,不然就是更將三爺往外推……”湊到耳邊低聲說道,“反正那碧痕這輩子都是生不出來的了,夫人且不必忌憚她,或者,索性趁此機會就封了她作姨娘,也讓三爺和闔府上下看看您的賢惠,再一對比長房那一位的專房獨寵,孰優孰劣,高下立現。”
三夫人本就正在氣頭上,這樣的話如何聽得進去?
但孫媽媽跟了她二十幾年,自是比任何人都知道要如何說服她,一席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話娓娓說出口,三夫人本身也不是個愚魯的,饒是心裡再恨再不甘,到底還是咬牙答應了孫媽媽的建議。
於是到第二日,三房新封了戴姨娘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永定侯府,不但太夫人在景泰居知道此事後,連日來抑鬱的心情好了幾分,就是傅旭恆,也不再生三夫人的氣了,不但不生氣,反而覺得有些愧疚,於當晚又歇回了正房去。
三夫人的心裡方好受了幾分,自此待孫媽媽又比先多了幾分親厚,不必細說。
再說孔琉玥一早起來,覺得身上清省了好多,鼻子也不再堵塞了,但仍命熬了一碗濃濃的藥來熱熱的吃畢,才召齊了衆管事媽媽們,做各種分派。
那些管事媽媽們經過昨日老太夫人和傅城恆聯手鎮壓碧蘭一家,聯手爲孔琉玥撐腰之事,心裡不自覺又對她添了幾分敬畏,不必她吩咐,自己就先把差事理順當了,這會子只管恭恭敬敬的回稟與她知道。
因要將明晚祭祖時的百餘樣吃食提前整治出來,今明兩日最忙的部門,自然當數廚膳司。孔琉玥在聽完衆管事媽媽回話後,於是在將其餘部門都留夠基本人手的情況下,將能夠抽調的人都抽調了出來,悉數打發到大廚房去幫忙。
而她自己則因其餘事都是提前安排好了的,反倒較前幾日清閒得多,將事情都分派下去後,便回了蕪香院。
她纔剛回去不久,樑媽媽回來了。
樑媽媽行禮後稟道:“韓小姐說菜單已經擬好了,裝在信封裡,她寫得比較詳細,只要是作過廚的人都應該能做得出來。韓小姐還說,其中有幾樣到時候她家也要做的,就明兒一早做了裝在食盒裡趁熱送過來,也可以爲夫人省卻好些麻煩。”
孔琉玥聞言,心裡一熱,鼻子一酸,差點兒就忍不住掉下淚來,夏若淳還是像以前那樣,事事處處都爲她着想,連這些小細節都爲她想到了,她這兩輩子都能得她作姐妹,簡直就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她將信拆開,先把菜單看了一遍,見其上詳細寫出荷葉珍珠糯米雞、蕨菜杏仁、紅燒裙邊、鴨血粉絲湯……等一共十二道菜的做法,連每樣菜該放的配料的多少都精確的寫了出來,簡直堪稱一本再詳細不過的食譜,饒是她這個素來不大會烹飪的人看了,都覺得自己有七八分的把握能將這些菜都做出來。
她不由越發感動了,暗想等下次見了夏若淳,一定要狠狠抱抱她,親親她纔是!
將菜單遞給樑媽媽,命她依照菜單準備好食材,等明兒一早就讓石媽媽和董媽媽按照菜單將這十二樣菜整治出來後,孔琉玥一個人待在房間裡,如飢似渴的看起夏若淳的回信來。
韓青瑤在信的一開始先是將她表揚了一通,說她這回知道向她求助的行爲是可取滴,又問她正月初八她們家請吃年酒時,能不能去她家做客?說上次她依照她說的那個法子,讓她二嬸給她二叔按摩了這陣子後,一開始效果還好,但最近幾日就感覺沒什麼效果了,若是她初八能上門親自給她二叔瞧瞧,就再好不過了……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最後才扭扭捏捏說到了自己的婚事上。
‘都怪你家天翼姐夫兩口子,竟然分別去求皇上和皇后,要讓我和他提前成親,日子就定在明年的八月,上帝啊,到那時我這具身體還不到十五歲,幾乎等同於右女,這樣的小身板兒,能成親嗎?你不知道,我都快要煩死了,真希望哪天皇帝也被穿越了,頒佈一道跟現代差不多的婚姻法令就好了!’
孔琉玥看到這裡,已忍不住大笑起來,連日來的勞累和鬱悶都一掃而光。
笑過之後,她繼續往下看,‘……當初想着你十六歲成親,我是又生氣又心疼,恨不得衝去柱國公府把他們家的人都大卸八塊,如今輪到我自己了,哎!不過,看你也挺滋潤的嘛,也許嫁過去也沒有那麼可怕?而且咱家柿子那麼優質你是知道的,萬一一不小心被誰爬了牀,我可就真是後悔莫及了!不過,如果他真讓丫鬟爬了自己的牀,這樣的男人,不要也罷,你說是不是?’
這次的信很顯然也是屬於“連載”,等孔琉玥再翻到下一頁時,某人自己已先轉化了態度,‘……上次我和他見面時,他竟然跟我求婚,我真的沒想到,穿到這麼一個落後至極女人根本沒人權的地方,竟然還能讓喜歡的男人向我求婚,我當時一感動,就答應了他(畫了個不好意思的頭像),你不會覺得我立場不堅定罷?哎,我自己這會兒心裡都有些後悔,當時不該一時頭腦發熱就答應的,可現在已經答應了,還能怎麼辦呢?自然只有嫁了!’
孔琉玥就一邊看一邊腹誹起來,某人看來被那隻柿子的“美色”迷得不輕啊,不過,哼,憑毛自己就要當已婚婦女,她卻能當未婚青年?得讓她也儘快變成已婚婦女跟自己做伴纔是,所以這一次,她是站在柿子一邊的!
——其實也是因爲她從信裡看出了韓青瑤不自覺間便流露出來的幸福和期待,所以纔會對此事持支持態度的,不然,憑柿子說什麼做什麼,她都是不會站到他那一邊的!
將信看完,孔琉玥即刻提筆給韓青瑤回起信來,寫了幾句,又覺得要說的話實在太多,只怕一天也寫不完,偏生她這幾日都忙得很,根本騰不出一天的時間來寫信,因暗暗決定,初八那日,不管是什麼情況,就算是天上下箭雨,她也一定要去伏威將軍府。
又暗自懊惱,永定侯府請其他人家吃年酒的日子是一早就定了,從初六到初九是去別人家吃年酒,從初十到十二纔是請別家:初十是請親朋本家並有通家之好的人家,十一是請旁的公卿家和堂官們,十二纔是請同僚下屬們,伏威將軍府就是在同僚下屬這個行列裡,真是有夠麻煩的!
於是決定等明兒一早伏威將軍府的人來了之後,讓其將她這會兒寫的信先帶回去,至於其他來不及寫的話,且先忍着,等到了初八當面與韓青瑤說去。
又擔心初八那日作爲永定侯夫人的自己有其他人家的年酒必須去吃,於是忙叫人去回事處問了,得知那一日只有三家與傅家交情不算深的人家請吃年酒,可去可不去後,方放下心來。
如此忙亂了一整日,次日起來又是半日的忙碌,總算將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另外八道菜韓青瑤也一早使人送來了,孔琉玥總算鬆了一口氣。
適逢珊瑚從莊子上兼程趕回來,不但帶回了她娘和嫂子爲孔琉玥做的幾雙鞋並幾樣下飯的小吃諸如糟魚腐乳,還帶回了兩小筐這兩日才摘的新鮮蔬菜。孔琉玥於是立刻命人送了一筐去伏威將軍府,另外一筐則決定今晚上吃一半,留一半來待初三晉王妃回孃家時再吃。
中午飯是在樂安居吃的,就有孔琉玥吩咐蕪香院小廚房依靠韓青瑤給的菜單整治出來的十二道菜,至於另外八道,因爲沒有多的,所以留着晚上年夜飯時再吃。
大家都是吃得讚不絕口。
孔琉玥卻是一臉的寵辱不驚,這樣的結果是她早就料到了的,既然要做,她自然要做得最好。
但還是忍不住看了三夫人一眼,卻見她臉上竟也是一副讚歎有加的表情,絲毫沒有了前日晚上的慍怒和銀牙暗咬,奇怪之餘,不由暗暗提高了警惕。
吃過午飯,便開了祠堂,府裡大大小小的主子們分男女內外昭穆排列,由傅城恆主祭並獻爵,傅鎔則出面捧帛,由先祖開始逐次祭拜,傅城恆一邊拜祭,一邊還喃喃低語,恭敬肅穆的稟報一年以來的大小事務。
雖然天氣寒冷,祠堂內又只有幾個火盆,女眷們站的外間就更是連火盆也無,衆人卻都神色肅穆,似是絲毫感覺不到冷一般。一直到祭祀完畢,才散了各自回房換衣服,等晚上過去樂安居吃年夜飯。
因爲要祭祖,孔琉玥今天打扮得很莊重,當然,自老太夫人以下的其他女眷們也都一樣。只是莊倒是莊了,重卻也是真重,尤其是髮髻上戴的整套赤金鑲寶石頭面,差點兒不曾將她的脖子給壓折了!
是以待回到蕪香院,她第一件事就是叫了藍琴過來給自己卸妝。
只是晚上畢竟還有年夜飯,藍琴也不敢將髮髻給她拆了,因只是將頭面卸了,換了一支鳳頭金步搖並幾樣輕巧別緻的珠釵。又將大衣服脫了,換了玫瑰金色繡蝴蝶穿牡丹緞襖並月白羅裙,整個人終於覺得舒服了不少。
收拾好後,傅城恆也已換好了靛青色長袍,夫妻兩個於是使人去傳了三位姨娘來,然後被丫頭小廝們簇擁着浩浩蕩蕩去了樂安居。
冬天原便黑得早,今兒個又是除夕,屋檐下的大紅燈籠便都提前點亮了,紅彤彤的硬着皚皚的白雪,煞是好看,再配上不時響起的“噼裡啪啦”的爆竹聲,年節的氣氛撲面而來。
一行人到得樂安居,老太夫人還在更衣,於是便都侯在外間。
畢竟是除夕,大家臉上都帶着笑,便是平常私下裡有這樣那樣齟齬,鬧得彼此間很不痛快的,這會兒也都是一臉的笑意,見了面都是親親熱熱的行禮打招呼。
傅旭恆與三夫人迎上前給傅城恆和孔琉玥見完禮不算,三夫人又親親熱熱的挽了孔琉玥的手臂,笑道:“大嫂,中午那道紅燒裙邊可真是好吃,今晚上還有罷?”
所謂“紅燒裙邊”,就是紅燒甲魚外裙,這樣的吃法,在大秦可說是從無先例。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且又是除夕夜,孔琉玥就算心裡再不喜歡三夫人,——當然,三夫人也不見得喜歡她到哪裡去,衆目睽睽之下,也是不好對她甩冷臉子的,因笑盈盈的說道:“自然還有,三弟妹若是喜歡吃,我明兒再叫人做。”
說話間,目光卻被三夫人身後的一個陌生女子吸引住了目光。
女子穿了件桃紅色的錦緞褙子,月白色的綜裙,梳了高髻,戴了赤金步搖,中等身材,長得還不錯,只是看人的時候目光躲躲閃閃的,行動間也有些畏畏縮縮的,顯得很小家子氣。
孔琉玥不由暗自忖度,通房丫頭是沒有資格出席年夜飯的,那這名女子當是三房才封的戴姨娘了?
三夫人似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指着女子笑道:“戴姨娘,還不快見過大夫人?”
戴姨娘便忙上前,屈膝對孔琉玥行了個禮,聲若蚊蠅的說了一句:“婢妾見過大夫人。”
孔琉玥點點頭,賞了一對八分的金錁子。
三夫人便又笑向戴姨娘道:“去與大夫人房裡三位姨娘說說話兒罷,平常她們等閒不出門的,不比你自由。”
孔琉玥就暗自笑了起來,她就說嘛,三夫人不蹭她幾句,就不是三夫人了!於是笑着回了一句,“三弟妹這般賢惠大度,希望明年年夜飯時,三弟妹房裡的人能更多幾個。”
說得三夫人笑容一僵,片刻纔回轉過來。
妯娌兩個正說着,太夫人來了,於是忙齊齊迎上前見禮。
太夫人已換了一身團花絳紋貢緞襖,頭上的珠釵也減了好些,取而代之的是一朵大紅的絹花,讓她平添了幾分喜慶與柔和。
等到大家上前給她見禮時,她嘴角甚至還帶上了幾分笑意,看起來終於有了過年的樣子。
正熱鬧之際,老太夫人被盧嬤嬤等人簇擁着出來了。老太夫人換了一身紺紫色立領團紋褙子,戴了一副赤金點翠鑲玉大抹額,耳上則是兩掛碧綠的翡翠細線珠子,有一種低調的雍容華貴的氣派,一下子便於往日的慈眉善目之外,多了幾分威嚴。
老太夫人在廳堂正中的鋪着大紅彩繡坐墊的太師椅上坐下,先是太夫人上前給她行了禮,接是傅城恆領着下面三個弟弟給她行禮,再是傅錚領着弟弟們、初華領着妹妹們上前見禮,後是孔琉玥領着二夫人三夫人上前見禮;接下來又重複了一番剛纔這番禮儀,只不過見禮的對象換做了太夫人。
然後是各房的姨娘們並有體面的媽媽丫鬟們上前行禮。
衆人行禮時,盧嬤嬤便在一旁唱喝,老太夫人跟前兒兩個最得用的大丫鬟杜鵑和紫薇則負責打賞。只聽得一陣陣清錢灑在地上的聲音,夾雜着大家的謝賞聲,一下子就將屋裡的氣氛弄得熱烈起來。
等到行完禮後,一家子又移至暖閣裡,按男女長幼尊卑分別坐了,隨着老太夫人一聲令下,用起年夜飯來。
年夜飯一直吃到亥初才撤,隨即又上了茶來,又有小子們在院裡放煙火爆竹,丫鬟媽媽們則擁在屋檐下觀看,此起彼伏的,熱鬧得不得了,足足有兩刻多鐘才停下來。
放完煙火後,傅城恆請老太夫人去歇下,“……明兒一早還要進宮朝賀呢,就讓管事媽媽們守歲罷。”
每年元旦的進宮朝賀可是一項體力活兒,老太夫人聞言,也就點頭道:“你們也都早些歇了罷,明兒也要進宮呢。”
孔琉玥聞言,忙安排大家吃了韓青瑤送來的一樣新奇點心松子奶糕,就着熱熱的百合蓮子羹,吃下去後,整個人都跟着暖和起來。
待與二夫人三夫人一道伺候老太夫人歇下,又命衆管事媽媽務必“小心火燭”後,方跟傅城恆一道回了蕪香院。
因爲忙碌了一整天,孔琉玥早已是疲憊不堪,回房後梳洗完倒頭就睡,一直到次日起來後,才發現枕頭下多了一樣東西——一隻用整塊青玉雕琢而成的玉船,上面綴着碧璽和寶石,還刻着四個字“同舟共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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