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待得幫晉王妃送完大部分的客人,離開晉王府時,已是華燈初上。
因初華和傅鎔留在了晉王府小住,潔華又早已睡熟過去,由奶孃抱着坐了老太夫人的車,孔琉玥的車便不若來時的熱鬧,只坐了她一個人。
不知道是不是晚宴時又不得不喝了幾杯酒,纔在出來的路上見了風,還是那酒後勁太足,她坐到車上後,方覺得有些頭暈。
她想了一會兒韓青瑤,也不知道皇后見了她是什麼反應,有沒有爲難她?下午離開晉王妃的屋子後,她就直接去了花園侍候老太夫人,見倒是見着她了,本想再找機會說幾句話的,卻被三夫人給攪合了,弄得她連她是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萬幸宴前她們已經說過體己話兒了,不然可不浪費了這次難得的見面機會?
孔琉玥閉着眼睛,正打算吩咐外面跟車的婆子可以開動了時,耳朵裡已傳來婆子們的聲音:“侯爺!”隨即眼前一花,傅城恆已帶着一股很濃烈的酒氣,鑽進了車裡。
她不由嫌惡的將手放在鼻間扇了扇,方嗔道:“侯爺便是再千杯不醉,也不能這樣喝法兒罷?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才掉進酒缸子裡了呢!”話音剛落,只覺肩膀一緊,某人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收,已將她攬了過去,整張臉也隨即埋到了她頸窩處,呵出的熱氣讓她癢得受不了,因不自覺的掙扎起來,嘴裡還抱怨着,“一身的酒味兒,快薰死人了,還不放開我呢……唔……”
一語未了,嘴已被堵了個嚴嚴實實,直至她覺得自己就快要窒息過去後,方被鬆開了。
孔琉玥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嘴裡還滿滿都是傅城恆帶着濃烈酒味的氣息,以致她有些頭暈起來,臉也燙得厲害,心臟更似是要從胸腔裡跳出來一般……天雖已完全黑了下去,但跟車的婆子護衛們都打了燈籠,馬車前頭也都掛了寫有“永定侯府”字樣的走馬燈,車簾被風吹起的瞬間,還是能看見外面景象的,自然,外面也能看見車裡的景象。
“你這人,怎麼能這樣……”孔琉玥小聲抱怨着,伸出手想要推開他,冷不防馬車卻一個顛簸,以致她整個人都跌進了傅城恆的懷裡。
傅城恆就低低笑了一聲,慵懶的問道:“我怎麼了?”他的呼吸輕輕淺淺的,吹進她的脖領子裡,熱熱的,癢癢的,窘得她連忙想起身。一擡頭,卻正好對上他明亮的雙眸,雖然仍舊波瀾不驚,裡面卻似有流水,星星點點,迤邐流轉,讓人移不開眼球。
孔琉玥一時間有些失神,這個男人,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讓她越來越有一種想靠得近一點,再靠得近一點的感覺了……
她搖了一下頭,問起其他事來,想要打破車廂裡的曖昧氣氛,“雖說是姐姐的芳誕,侯爺心裡高興,也不能一高興起來,就不管不顧的胡飲海灌罷?須知小酒怡情,大酒傷身,萬一喝壞了身體,可怎麼樣呢?”
傅城恆早被她身上熟悉的若有若無的香氣勾得口乾舌燥,真怕再這樣下去,一個忍不住,就……,畢竟還是在車裡,外面又有那麼多下人,這會子見她主動岔開話題,也就順勢說道:“我原不喝的,今兒個好歹算半個東道主,要幫着姐夫招呼客人,且架不住寧王在那裡死勸,又拉着天朗不讓他走,——你也知道韓小姐今兒個來了的,天朗哪裡待得住?隨意應付了兩杯就想走,偏被寧王給拉住,一口一個‘叔叔’、‘叔叔’的叫着,弄得天朗脫不開身,只得拉了我和神萍去給他擋,好容易才抽空脫了身。也不知道寧王事先吃了什麼,今兒個酒量竟是比往常好了幾倍子,弄得我也只能跟着喝了不少,倒是沒想到薰着了你,以後我若再吃了酒,一定先洗漱後再到你跟前兒去……”
說着說着,眼前忽然晃過寧王那張時刻都帶着溫潤笑容的俊逸臉孔,不由微眯起了眼睛,神智也一下子清明瞭不少。
最近寧王私底下的動作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籌謀什麼大行動,偏生這人又極其會裝,人前時刻一副溫潤如玉、謙謙君子的樣子,不比太后及其孃家人那般愛自作聰明,殊不知自己的很多行爲都像是小丑,倒是爲他贏得了一片明裡暗裡‘賢王’的稱讚聲……皇上如今又還未立太子,也難怪有些大臣會蠢蠢欲動,不得不防啊!
想着,忽然又想到之前在宴席上時,傅旭恆不止一次兩次去跟寧王套近乎,希望他最好不是生了什麼投機取巧的糊塗念頭來,否則,可是要連累一大家子人的……傅城恆想到這裡,不由得一陣煩躁,天知道他有多希望跟那一位及其子女們劃清界限,偏生在旁人眼裡,他和他們就是不可分割的一個整體,他們就是實打實的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與他們有關的一些事,他就非管不可!
看來,他得儘快找個時間,跟祖母說說此事,讓祖母敲打敲打他們去,也省得將來鬧出什麼事來,他還得去給他們收爛攤子!
傅城恆拿定主意後,方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孔琉玥一直都沒有說話,安靜得有些不尋常,因輕聲問道:“怎麼不說話?在想什麼呢?”
孔琉玥的確正想事情,想晉王不但有妾室更有庶子,而看晉王妃也不是太在意的樣子之事,本來她不欲說出來的,這樣的事兒,她只有在韓青瑤那裡,才能找得到共鳴,她也就打算只憋在心裡,等下次見了韓青瑤時再說。卻沒想到傅城恆會忽然問起她,她想了想,也就忍不住說道:“也沒想什麼,只是在想之前怎麼沒聽你說起過姐夫還有……別的兒子,害我今兒個差點出醜,幸好臨出門時,多備了幾樣小玩意兒,不然差點兒連見面禮都拿不出來,他們又不比姑娘家,隨便拔支簪子或是捋個鐲子就可以,幸好!”她有意說得比較委婉,也有試探他態度的意思在裡頭。
就聽得他說道:“不過兩個庶子而已,你是長輩,高興呢,就隨便賞他們點東西,不高興呢,就點個頭也就罷了,不值當放在心上。”竟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短短几句話,說得孔琉玥的心有些發涼起來。他雖然沒有庶子,對待庶子也是這種可有可無的態度,但正是這種可有可無的態度,說明他雖不見得喜歡庶子,卻也是不排斥有庶子的;甚至再往具體了一點說,他對庶子們的生母,也就是姨娘通房類的,估計也是不討厭的,這一陣子之所以沒去姨娘們那裡,一來是因爲對她還有新鮮感,二來則是因爲他對現有的三個姨娘其實都不甚滿意之故。等到有一天,他有了一個自己喜歡的滿意的妾室,豈不是也要去後者那裡,並與其生出一個甚至幾個庶子來?
她聽見自己乾澀的聲音,“話雖如此,你可考慮過姐姐的感受?她跟王爺自小青梅竹馬,感情深厚,要讓她眼睜睜看着王爺去別的女人那裡,她心裡一定很難受。這也還罷了,偏偏還要讓她時時看見王爺跟別的女人生的孩子在她面前晃,提醒她王爺並不是屬於她一個人的丈夫,叫她情何以堪?侯爺作爲姐姐在這世上最親的人之一,作爲她惟一的弟弟,難道就不覺得她很委屈,不會爲她不平嗎?”
傅城恆聞言,一時間有些轉不過來,下意識說道:“可是打小兒世人都是這麼過來的啊,況姐夫又不是真將那幾名妾室放在了心上,不過是因爲膝下子嗣單薄,惹得太妃和旁人一再說嘴,才勉強收了她們的,不然也不會連個側妃的名分都不給了,姐夫的心終究是向着姐姐的……”話沒說完,眼前卻忽然浮過幾年前晉王收妾室時,大病一場後瘦得近乎脫了形的晉王妃的強顏歡笑,忽然就如鯁在喉,再也說不下去了。
那時候,他的確是心疼姐姐的,甚至還因此而恨上了晉王,覺得他既然娶了姐姐回去,就應該好好待她,不叫她受一絲半點委屈才是。
但他也僅僅只是彆扭了一段時間,如晉王所說,‘不過幾個妾室、幾個玩意兒罷了,喜歡呢,和她們說笑兩句,不喜歡呢,便可以不理她們,便是她們不好了,也如同貓兒狗兒抓咬了一下子,可恕則恕,不可恕時則變賣或是打殺了也罷了,並不值當放在心上’,且在添了那兩個庶子之後,晉王便幾乎再未去過妾室們那裡,亦連個側妃都沒封她們,笑容也重新回到了姐姐臉上,他知道後,也就將此事丟到了腦後去。那時候他也已經有了一房妾室,也就是以前的通房丫頭劉姨娘,自覺很能明白晉王的想法。
等到封氏有了傅鎔,要將自己的貼身丫鬟,也就是白姨娘開臉時,他也就沒有拒絕,心裡想的是,他的心是始終在封氏那裡的,他愛重的人始終只有封氏這個正妻,收個把個通房姨娘,有能動搖什麼呢?而且他又不打算讓妾室們生孩子,就更對封氏母子構不成什麼威脅了,也就因此而忽略了她在人後的黯然神傷和在人前的強顏歡笑。
現在想來,姐姐雖然從沒在他面前說過什麼,一問起她晉王待她可好,她都是說‘好’;封氏那裡他當初也是自覺待她已足夠好,至少比世上絕大多數男人都強多了,實則她們心裡都是不無委屈的,一樣是人,憑什麼他們男人就可以左擁右抱、三妻四妾,女人卻只能忍氣吞聲,黯然神傷?
由遠及近,傅城恆又想到那天在梅苑時,孔琉玥只是跟作了男裝打扮的韓青瑤稍微親熱一點並拉了拉手,他已覺得受不了,要是她真跟別的男人拉手或是似那般親熱乃至再有其他更親密的事,那他豈非要氣死過去?
忽然之間,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片刻方喃喃的擠出一句,“以前從沒有人跟我說過這樣的話,我也從沒深想過這個問題……”
孔琉玥就笑了起來,只是那笑聲,怎麼聽怎麼清冷:“是啊,這樣的話男人不會主動說起,女人則不敢自己提起,您以前當然沒聽到過,也沒有必要深想去。”
醒醒吧,你一開始就知道他是一個封建社會標準得不能再標準的男人,內與外、性與愛、情與欲在他心裡,有一個自然而然的準則,這個準則,既是他的準則,更是這整個社會的準則,難道你還期望他能爲你做出什麼改變嗎?你就不應該得隴望蜀,有了他所謂暫時的“專房專寵”,還要去想其他的,就連晉王妃自小跟晉王青梅竹馬,感情應該比旁的夫婦都來得更深厚得多才是,她都得不到的東西,你憑什麼去奢望?
聽她又用上了那個已經有一段時間沒用的敬稱‘您’,傅城恆的心莫名有了幾分慌張,有一種如果他一個不慎,就會失去某種很重要東西的奇怪感覺,因想也沒想就說道:“我如今既已聽到你提出了這個問題,我以後一定會去深想的。”破天荒一副乖寶寶的樣子。
“然後呢?”孔琉玥聞言,心裡不由復又升起一二分希望來,畢竟他生來就是這個時代的人,生來便是受的男尊女卑的教育,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的想法已經在他的腦子裡根深蒂固,她不能奢望他有趙天朗那樣的想法,——趙天朗如今雖然對韓青瑤許下了承諾,誰又能保證以後就不會改變?她只能用自己的辦法,慢慢的、潛移默化的去改造他,讓他成爲她心目中理想的丈夫。
然後?傅城恆有片刻的怔忡,還然後什麼?
孔琉玥感受到他的迷惘,忽然就覺得,某人雖然已經二十五歲,有過兩任老婆,有了三個孩子,在其他事上也都一副精明能幹、運籌帷幄,泰山壓頂而面不改色的樣子,其實在感情上,說穿了還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巨嬰,情商基本爲零!
那是不是意味着,其實要調教起他來,難度係數也並不會太高?而只要她堅持不懈的努力,成功的希望還是大大的有,幸福美滿的生活就在前面招手?好吧,眼下也只能這樣認爲了,不然離開了傅城恆,難道就會有更好的生活等着她?一個終生不納妾不睡通房的古代情聖,並且還要深深愛上她一個二婚婦人,……大概只能做做白日夢了!
這樣一想,她忽然又覺得自己方纔待他有些苛刻了,總不能因爲擔心將來有可能發生卻也有可能不會發生的事,她便因噎廢食,武斷的拒他於千里之外罷?據晉王等人說來,以前可是從沒見他爲哪個女人像現在這樣的,焉知他就不會爲她做更多的改變?而且她怎麼能對自己那麼沒有信心,不就是改造個把個古代男人嘛,其他“穿女”們都能做到,她爲什麼做不到?傅城恆,等着接招罷!
傅城恆並不知道短短一瞬間,小妻子的心思已是千迴百轉,他心裡仍然有幾分慌張,覺得方纔的她,明明就在面前,卻給他一種無比遙遠的感覺,讓向來都喜歡凡事盡在自己掌握中的他很是不習慣也不喜歡那種感覺,因此顯得有些沉默。
正沉默之際,卻感覺到孔琉玥靠了過來,低聲問道:“傅城恆,我有些困了,能不能靠在你身上睡一會兒?”
她叫的他‘傅城恆’,不是叫的‘侯爺’,也不是說的那個‘您’……黑暗中,傅城恆的眸子一下子晶亮起來,幾乎是迫不及待的說道:“好,你睡一會兒,到了我叫你!”說着將手臂輕輕落在她腰間,讓她順着他的力氣靠到他肩膀上,能舒服一些。
孔琉玥窩在他懷裡,就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雖說在愛情這場戰役中,男女雙方都是不該使用心計手段,該一切都出自本心的,但聰明的女人往往都會使用無傷大雅的小手段,來讓自己的愛人待自己更死心塌地,她是聰明女人,所以,用用這些無傷大雅的小手段沒關係!
她於是閉上眼睛,靜靜的靠在他懷裡“睡”了起來。
回到家中,夫妻兩個各自去了淨房更衣梳洗,等到梳洗完出來,劉姨娘和白姨娘來請安。
當着傅城恆的面兒,孔琉玥有意沒有再掩飾對她二人的不感冒,只神色淡淡的寒暄了幾句,便打發了她們。
等到她們離去之後,方似笑非笑看向傅城恆道:“我方纔這樣待二位姨娘,侯爺會不會覺得我善妒?容不下妾室?”
傅城恆猶沉浸在之前馬車上她說的那些話裡,根本就沒注意到方纔她待二位姨娘是什麼態度,況且她是正室,怎麼對待妾室都不過分,因不在意的擺手道:“不會。”
孔琉玥就嘟着嘴反問道:“不會?不會纔怪呢!”定定看着他,慢慢垮下臉來,“我們孔家雖不是什麼名門望族,也算得是書香門第,我也識字,也讀過《列女傳》,也知道三從四德。”說着說着,漸漸紅了眼圈兒,“我也想做一個好妻子,做一個好主母,可是一想到……,你就當我是醋缸子罷。”
男人要求妻子三從四德,但同時又不能免俗的希望身邊的女人都對自己心心念念,甚至偶爾發發酸氣,使一使小性子也不要緊,只要大規矩上不出錯,一般都是樂享其中的,就像紅樓夢裡賈寶玉一樣,在林黛玉未與薛寶釵和好之前,雖然每常爲林黛玉吃醋使小性兒煩惱,但真當她不再吃醋不再使小性兒後,他又反過來覺得失落了。
——傅城恆也是男人,就不信,他會獨樹一幟!
這還是孔琉玥第一次當着傅城恆的面兒,明明白白說出她吃醋的事。他看着微紅眼圈的她,一雙漂亮的杏眼,黑白分明,水光瑩然,語氣又柔又軟,——便是百鍊鋼也經不住這樣煉化,心下雖覺得有些荒唐,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忍住說道:“反正我們長房已經有三個孩子了,不怕旁人說我子嗣單薄,你要是覺得心裡不痛快,至多我以後,不去她們幾個那裡就是了,不過,就怕旁人說你……”
“我知道這樣一來,旁人會說我善妒……”孔琉玥引導事情往更好的方面發展,主動張開雙手,緊緊的環抱住了他,將頭貼在他胸膛上,“可是我不怕,旁人要說什麼是他們的事,日子卻是我們自己過的,是好是歹,與旁人什麼相干?只要你不說我善妒,我就不怕!”
傅城恆想起之前在馬車上那種似是要失去某種很重要東西的感覺的那一瞬間,雖然仍覺得她的這些話有些荒誕不經,但他偏偏又奇異般的覺得很有道理,是呀,每個人的日子都是自己過出來的,與旁人什麼相干?難道旁人還能幫他過日子不成?這種事情,本來就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的!
因緩緩說道:“我自然不會說你。”
孔琉玥聞言,猛地仰起頭,笑靨如花的問道:“真的?你真的不會說我?不是騙我的?那我們拉鉤!”說着伸手勾住了他修長的小指。
傅城恆被她難得的孩子氣逗樂,不由翹起了嘴角,暗忖如果不去姨娘那裡真能讓她這麼高興,那他以後就不去了罷,反正他以前也去得很少,至多在物質上多補償補償她三人也就是了!
第二日,兩位姨娘來請安,孔琉玥就很和顏悅色,不但關切的問了她們缺什麼吃的用的,臨走時還一人賞了兩匹蘇州織造進貢的明絲緞子,弄得她們受寵若驚之餘,又有些不安,怕自己是哪裡惹着了主母,要知道昨晚上主母都還待她們淡淡的,怎麼一晚上過去,態度就一下子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了呢?
其實孔琉玥的想法跟傅城恆一樣,都打算在以後的日子裡,在物質方面多多補償她們,惟一不同的,就是傅城恆不會有任何心裡上的障礙和不安,而她卻怎麼也做不到不愧疚就是了。畢竟她纔是那個後來者,她做不到理直氣壯的擺正室架子,可她又實在不願意在這方面委屈自己,說她自私也好,說她僞善也罷,惟獨在這件事上她就是做不到,那麼惟一能做的,就是在其他方面儘量補償她們了!
她甚至在想,要不要問問兩位姨娘的家人都在哪個行當上,看能不能斟酌着給她們的家人一些好處福利什麼的?不過,這事兒得先與傅城恆商量過纔好去辦。
無論怎樣,經過這次的這一番深談,孔琉玥和傅城恆都覺得彼此的心無形中又靠近了許多,感情自然也是越來越好。
這樣過了幾日,孔琉玥上次已經推遲了好些天的小日子,竟再次推遲了,一直到過了上次來的日子五天後,都還沒有來的跡象,要知道她給自己配的避孕藥,可是服用了之後可以導致小日子規律化的,至多前後誤差一兩天,可現在竟然遲了五天,這就由不得她不動疑了!
她一下子想到了前不久樑媽媽第二次去莊子前回她的事,‘據奴婢這陣子多方打探,當年先頭蔣夫人有孕後,侯爺的確沒表現出多麼高興來,倒是太夫人很高興,珍貴的藥材補品幾乎是流水價送到蔣夫人屋裡,只不過據說蔣夫人都沒吃,轉手就讓陪房拿出去賣了,——這話是蔣姨娘跟前兒青苗說的,她是跟着蔣姨娘從蔣家過來的,這陣子因蔣姨娘被禁足,她們主僕的日子都不好過,應當不敢說假話。奴婢還聽青苗說,太夫人當時雖然表面上一副很高興蔣夫人有孕的樣子,心裡卻是恨不得蔣夫人生不下來孩子的,見天家讓她去景泰居立規矩不說,一旦別家有個什麼紅白喜事,都要親自帶了她去,每每累的她受不住。偏偏那時候侯爺又不怎麼護着蔣夫人,她便只能忍着。好像就在蔣夫人催產前幾天,那時候她都快八個月了,太夫人還帶她去了勇毅侯府赴宴,等到回來之後,她下面便見了紅,又過了兩日,便傳來了她早產的消息……’
當初蔣夫人有孕時,老侯爺還在,太夫人一定想的是長房嫡子越少,將傅城恆從世子之位上拉下馬來的可能性便越大,所以一開始纔會煞費苦心爲傅城恆娶了自己的孃家侄女兒進來,——傅城恆不喜歡她的孃家侄女兒,夫妻間的感情自然不可能太好,如此一來,既可以防着他們少生嫡子,也可以讓蔣夫人不得不倚靠她;所以纔會在蔣夫人都有了身孕之後,還那樣磨搓她,就是不想讓她順利將孩子生下來!
現在她進了門,又是晉王妃親自挑的,且已明裡暗裡與太夫人交鋒幾次,太夫人及其子媳們爲了之前晉王妃說的那個‘非分之想’,心裡不待見她,要防着她,要從根本上杜絕她再爲傅城恆生下嫡子,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孔琉玥第一時間命人叫了樑媽媽來,屏退衆伺候之人後,方壓低了聲音問道:“咱們小廚房的人可都可靠?”她不想現在生孩子是她的事,由不得別人來幫她做決定!
樑媽媽是知道她小日子又推遲了之事的,雖然覺得她身子素來弱,年紀又不大,早幾天晚幾天也算正常,但仍一點即通,也壓低了聲音順着她的話道:“小廚房一向由石媽媽和董媽媽把持,她們兩位都是侯爺的人,深得侯爺信任,應當不會有什麼問題纔對。便是那幾個幫廚的小丫頭子,也是看起來很老實信得過的,且又有兩位媽媽把關,問題應該不是出在咱們房裡。”
說完,還是忍不住多嘴說了一句:“夫人年紀還小,身子骨又一向不甚好,早幾天晚幾天也算正常,不如待回了侯爺,傳了太醫來瞧過之後,再做定奪不遲?”若是因此就要明察暗訪,鬧騰起來,只怕太夫人和三夫人那裡又會說夫人輕狂,抓住機會在老太夫人面前給夫人上眼藥了。
孔琉玥想了想,如果不把話跟樑媽媽說清楚,只怕她會覺得自己小題大做,意識不到問題的重要性不說,辦起差來也會因此而不竭盡全力,因越發壓低了聲音道:“媽媽當知道我這陣子都在看醫書之事?我將醫書跟上次媽媽幫我抓來的藥方細細對照了一番,發現如果按時服用那個方子,是可以讓小日子變得規律起來,至多前後只誤差一兩天的,可現在,已經推遲整整五天了,你說有問題還是沒問題?”
此話一出,樑媽媽立刻嚴肅起來,“夫人想讓我做什麼?”
孔琉玥最喜歡樑媽媽這一點了,任何事都能最快時間抓住重點,“我平常只在兩個地方吃飯,我們自己屋裡和老太夫人的樂安居,至於另一個地方太夫人的景泰居,我幾乎從未在那裡吃過東西,就是茶,也吃得很少,問題如果不是出在我們屋裡,那就只能出在樂安居了。你設法去樂安居的小廚房打探一下,看有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再來就是廚房採辦那裡,也多留意留意,萬一問題是出在食材本身上,石媽媽董媽媽也是防不勝防。”
樑媽媽忙斂神應了,說起自己的看法來,“……咱們私下裡暗訪是一方面,要不要回明瞭侯爺,傳了太醫來瞧過,雙管齊下的好?”
孔琉玥忙道:“此事萬萬不能讓侯爺知道,一旦他知道此事,豈非也知道我揹着他吃藥之事了?到時候我該怎麼向他解釋?”這個時代的男人對子嗣都是很看重的,要是讓傅城恆知道她揹着他吃避孕藥,只怕會氣得夠嗆,他們的關係好不容易纔有了進一步的發展,如今還算不上牢固,到時候豈非又要回到原點甚至更糟了?
樑媽媽倒是沒想到這一茬兒,聞言忙點頭道:“夫人說得對,此事萬萬不能讓侯爺知道。不過,夫人還是該傳了太醫來瞧瞧的,若是真已遭了暗算,就早些治療早些根治了的好,省得影響到將來。”
孔琉玥暗自苦笑,她自己就是大夫,焉能不知道這些抽象的問題,單靠現在的醫療水平,根本就診不出個子醜寅卯來?月經不調的原因可多了去了,就連天氣啊心情啊水土不服啊,都有可能,如今又沒有辦法通過驗血啊驗尿來檢測一下血液或是尿液裡含不含某種藥劑……不過,一些經驗豐富的老中醫也不一定就看不出個什麼來,還是得聽聽他們的意見纔是。
她點頭道:“晚間待侯爺回來後,我就將此事回了他,儘快傳太醫來瞧,你忙你的去罷。”
樑媽媽屈膝應了,退出去自去忙活了不提。
這裡孔琉玥方托腮沉思起來,當初之所以偷吃避孕藥,乃是因爲並未對傅城恆,也未對這段婚姻抱任何希望,想的無非是將他當上司,在他手底下討生活而已,自然不可能給他生孩子;可如今不一樣了,她已經開始拿他當丈夫,當她要與之共度一生的人了,也許,她可以考慮要一個孩子,要一個她與傅城恆的孩子了?
不過,以這具身體眼下的情況來看,的確還不適合孕育孩子,還是待再調養個一年半載的,她也在永定侯府真正站穩了腳跟後,再作打算罷!
申時二刻,傅城恆裹着一身的寒意回來了。
孔琉玥見他的頭髮和黑色鑲邊立領披風上都有雪珠,因問道:“下雪了嗎?啊切——”被他帶進來的冷風迎面一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傅城恆聽見,忙叫了曉春和知夏服侍他去淨房換衣服,進去之前,又叫人加碳。
白書應聲而去,片刻領了個捧着銀霜碳的小丫頭子進來,一邊加碳一邊笑道:“下了好半日的雪了,夫人竟不知道,也不知道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
孔琉玥開玩笑道:“還不是想該給你和藍琴找個什麼樣的女婿!”
“夫人!”說得白書紅了臉,啐了一句,“夫人如今的臉皮是越發厚了,也不知道跟誰學的!”一摔簾子去了外室。
孔琉玥在後面見了,不由大笑起來。
“笑什麼呢,這麼開心?”耳邊忽然傳來低沉而熟悉的聲音。
她一擡頭,就見傅城恆已經換好家常的衣衫出來了,她忙遞上丫鬟才沏來的滾滾的熱茶,“侯爺,喝杯熱茶暖暖身子罷!”
傅城恆接過,喝了一口,方又問道:“才笑什麼呢,這麼開心?”
孔琉玥便把剛纔跟白書說的話大略說了一遍,末了壓低聲音道:“我想着若是告訴白書,我的厚臉皮都是跟着你學的,不知道她會是什麼反應?”
傅城恆眼裡就劃過一抹笑意,語帶調侃的反問道:“我臉皮厚嗎?我怎麼不知道?”
珊瑚很快取了孔琉玥的大毛衣服來,卻是一件玫瑰紫繭綢面子銀鼠裡子的鶴氅,她剛要服侍孔琉玥穿上,傅城恆卻忽然說道:“我來,你去給夫人燒個手爐去!”
“……是,侯爺。”珊瑚怔了一下,方反應過來傅城恆說了什麼,忙忍笑屈膝應了,自準備手爐去了。
餘下孔琉玥見其餘丫頭都忙眼觀鼻鼻觀心的低下頭去,方小聲嗔了正給她系鶴氅帶子的傅城恆一句:“屋裡還有人呢!”心裡卻是甜甜的。
夫妻兩個一前一後出了屋子,去往樂安居。
就見沿途的花草樹木上已經堆了一層薄薄的雪了,而天上還在扯棉搓絮一般下着,可以想見明晨起來,將會是怎樣一番銀裝素裹的景象。
孔琉玥不由深吸了一口氣,笑道:“這雪要是再下一夜,明兒就可以賞雪了!”要是能再跟韓青瑤聚在一起,一邊欣賞着這二十一世紀見不到的美景,一邊吃着熱騰騰的火鍋,那這日子可就太美妙了,給個神仙做她也不換!
傅城恆見她高興,嘴角微翹,說出來的話卻煞風景得可以,“今年的雪比往年差不多早下了半個月,也不知道百姓會不會受災?”
這個男人,還真無趣的可以,孔琉玥一陣無語。不過轉念一想,無趣也有無趣的好,至少可以讓那些妄圖對他投懷送抱的女人們望而卻步,也就抿嘴笑了起來。
他們去到老太夫人屋裡,太夫人等早已到了。彼此行禮問安後,老太夫人笑呵呵的吩咐丫鬟擺飯。
晚飯倒是讓孔琉玥如願以償了,吃的是一品羊肉湯鍋,因此大家也沒立規矩,不拘大人小孩兒都圍着坐了,熱氣騰騰的開動起來。
但因飲食一向偏清淡,眼見滿桌子的雞鴨魚肉,卻不見幾樣菜蔬,孔琉玥還是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實在不知道該怎麼下筷,遂只略吃了兩筷子,便要了半碗飯來,打算就着湯勉強混個半飽了事。
不經意擡頭,卻見太夫人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一見她看過來,就笑道:“老大媳婦怎麼不吃?這樣天氣,正是要熱氣騰騰的吃幾塊羊肉才暖和呢!”
孔琉玥一下子想起她當初對待蔣夫人的事,壞心的以手做扇故意扇了扇鼻子,方有些羞赧的小聲說道:“我嫌這味兒臊得慌。往常倒是沒覺得,今兒個卻覺得尤其受不了,也不知怎麼一回事。”太夫人一定密切關注着她的小日子,那就先嚇嚇她罷!
果然她話音剛落,太夫人就變了臉色,笑容似是被定格住了一般,僵在了臉上,看起來有些滑稽。
不止她攸地變了臉色,三夫人也是瞬間變了臉色。
片刻,婆媳二人方回過神來,笑得有些不自然的道:“別是着涼了,或是吃壞了肚子罷?明兒傳了太醫來好生瞧瞧。”
孔琉玥羞赧一笑,小聲道:“還是待再過幾日,約莫作得準了,再傳了太醫來罷,省得讓太醫白跑一趟。”
這下太夫人和三夫人就不只是笑容不自然,而是根本就再笑不出來了。
孔琉玥看在眼裡,不由暗自快意的笑了起來。可是笑過之後,她隨即想到,如果真是太夫人和三夫人對她動了手腳,那她們聽完她這幾句似是而非的話後,就不該是純粹的吃驚和一副大受打擊的樣子,而是該驚詫和難以置信纔對啊!
她不由沉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