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隔世之逢(下)
魏天成第二天醒來,後頸痠痛,頭暈眼花。他這個年紀本來就容易出毛病,加上最近體檢結果不好,也沒有在意,吃了管家做的早餐,去花園散步。花園有個玻璃花房,佈置得十分漂亮。
仲世煌和溫故隱身跟着他,溫故見仲世煌臉色微變,小聲道:“怎麼了?”
仲世煌指着花房裡的畫像:“那是小姨。”
溫故湊近了看。畫像上的人的確不如劉曉玲明麗張揚,但清秀端莊,氣質婉約,很招人喜歡。
“你看那麼仔細幹什麼?她是你的長輩。”仲世煌按着他的額頭,讓他往後移。
溫故轉頭,看到魏天成蹲在地上,背對着他們,小聲道:“他在幹嘛?”
“燒紙錢。”仲世煌口氣不善。
魏天成一邊將紙錢丟進火盆裡,一邊嘮叨:“我昨天夢到漢思了。他和以前不一樣,變懂事了。你在下面有沒有見到?唉,母子哪有隔夜仇,你們都這麼多年了,要是在下面碰頭,就原諒他吧。有他在你身邊,我也可以放心一些。”
“我知道你喜歡做衣服,讓人把最近流行的樣式做成紙衣,明天就燒給你。你要什麼,就託夢給我。”
“這麼多年,你一次都沒有託夢,是不是還在怪我?”
魏天成擡起手,擦了擦眼淚,“你要是看到姐姐和姐夫,替我說聲對不起。我欠他們的實在太多了,這輩子還不清了,要是下輩子,就讓我做牛做馬吧。”
“我這個月又捐建了兩個學校。要是我們那個孩子沒有流掉,今年都可以參加高考了。”
“曉慧。”
他語氣陡然低沉,看着火盆發了會兒呆,突然雙膝往前一鬆,跪在地上哭起來:“你來見見我,見見我。我想你了,我知道錯了。你別這樣罰我了,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我想你啊。”
他的話因爲哭聲支離破碎,溫故撇頭,有些不忍聽。仲世煌卻聽得津津有味,一雙眼睛閃閃發亮,嘴角勾起笑容,“我知道他的願望是什麼了。”
溫故道:“你想假扮你阿姨?”
仲世煌邪笑道:“他不是想見我阿姨嗎?那就見唄,我正好問問他阿姨是怎麼死的!”
溫故抓着他的胳膊:“你放心,好人有好報,惡人有惡報,我們的任務是完成他的心願。”
仲世煌不耐煩地掙開他的手:“你放心,我有分寸。”
溫故見狀也不好再說什麼。
仲世煌接到任務後,就在旁邊摩拳擦掌,眼睛老是瞄太陽,等太陽下山,又盯着魏天成看。溫故想,要是他手裡有迷藥,說不定早就將魏天成迷暈送牀上去了。
好不容易等爲魏天成真的上牀,仲世煌拿着加了四倍香料的香爐上場。
溫故旁觀,看着仲世煌變成劉曉慧的樣子坐在牀邊。
魏天成的睡眠很淺,很快從睡夢中醒過來,看到劉曉慧時還不敢置信,呆了呆,才低聲道:“曉慧?”
仲世煌握拳,強忍着衝上去掐死他的衝動,回答:“嗯,是我。”
魏天成坐起來,身體微微前傾,想要撲過去,又忍住了,“你好嗎?”
仲世煌道:“你覺得呢?”
魏天成道:“我每天都給你上香,還燒了很多東西,你收到了嗎?夠不夠?不夠我再燒。”
仲世煌道:“記得我是怎麼死的嗎?你覺得怎麼會好?”
他設了個陷阱,魏天成毫不防範地傻乎乎地踩了進去:“我已經認錯了!我是無恥,我是卑鄙,我是嫉妒仲國強!可是我不愛劉曉玲了,我喜歡的人,喜歡的人是你。你說自殺就自殺,那麼幹脆,一點都不留戀。爲什麼不想想我,想想我們的孩子,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以後,他也走了。留下我一個人,多麼難過。”
仲世煌聽到劉曉慧是自殺,呆了呆,心裡涌起巨大的悲傷,又有種釋然。他的小姨最後還是劉家人,和喪心病狂的魏天成斷絕了關係!
他用魏天成聽不到的聲音對溫故道:“你出去,我和單獨談談。”
溫故皺眉,又聽他道:“我不會殺他。”
溫故深深看了他一眼,默默地退出房間。
房間外,黑白無常站在走廊那頭,警惕着他。
溫故微愕,隨即嘆了口氣。
房間內,魏天成顫抖着伸出手,想去摸渴望的身影。仲世煌擡手托住他的手肘。感覺受到鼓勵,魏天成撲過去,想將人摟住,卻覺肩膀一痛,兩個胳膊被硬生生地卸了下來。
看着魏天成痛得倒在牀上冒汗,仲世煌笑眯眯地俯身:“感覺怎麼樣?”
魏天成大汗淋漓,看着他的眼睛滲出淚水:“你這麼恨我?”
仲世煌道:“你自己想想你做過的那些事,從你陷害仲家開始,好好地想一想,再想想你對……我姐姐的齷齪心思,我覺得我不該恨你嗎?”
魏天成仰頭躺在牀上,看着天花板,幾乎是享受着“愛人”帶給自己的疼痛:“我,我喜歡的人是你。我只是,不甘心。這些年來,守在我身邊的人是你,一直是你,噓寒問暖,無微不至,我怎麼會不感動,不動心?”
“你很感動,感動地殺了我姐姐和姐夫,感動地想要殺我的外甥。你真是太感動,感動得我都要落淚了。”
“我知道錯了。”他垂下眼眸,“你原諒我,好不好?我們下輩子,下輩子再重新開始。”
仲世煌道:“可惜太遲了。”
“不遲,”他掙扎着要坐起來,“我,我們可以開始的,我找得道高僧做法,我們一定可以在一起。”
“你下輩子不是要做牛做馬嗎?我可不想。”
“你,你聽到了。”
“而且,我已經找到真正喜歡的人了。我的下輩子不會再遇見你。沒有你的日子,我會過得很幸福,很幸福。”
魏天成眼珠子猛然一瞪,死死地盯着仲世煌,連雙肩的痛苦也不管了,怒斥道:“胡說八道!你喜歡的人是我!是我!你是我的,是我的,你不會喜歡別的人,不可能!”他越說臉色越紅,身體突然抽搐起來,幾乎喘不過氣。
黑白無常出現在房間裡,緊張地看着仲世煌的一舉一動,自從被溫故截胡,他們對遊蕩凡間的仙人就不敢掉以輕心了,誰知道他們神經什麼時候會打錯,跑來妨礙公務。
仲世煌掃了他們一眼,慢慢地轉身走到陽臺,背對他們。
黑白無常鬆了口氣,拎起魏天成魂魄就走。
魏天成突然大吼一聲:“曉慧!”
仲世煌沒搭理他。此時,他心情起伏,紊亂得出乎自己的意料。看着魏天成痛苦扭曲的臉,他一點復仇的成就感都沒有。
只是這麼點痛苦怎麼夠呢?!
他的父親,他的母親,無端端地慘死,就因爲他口中的嫉妒。
仲世煌雙手握拳,用力一放。
陽臺圍欄被一股氣流崩裂,嘩啦啦地塌落。
溫故站在身後,輕輕地擁住他。
“他會有報應的。”溫故低聲道。
仲世煌仰頭,努力抑制洶涌到眼眶的淚水:“他根本沒有資格懺悔!”
“他沒有資格。”溫故道,“他所在意的,是得不到和失去。這樣的人,永遠不會滿足現狀珍惜眼前人,永遠活在痛苦和嫉妒中。”
仲世煌轉過身,抱住他,將頭埋在他的肩窩。他愛極這個動作,讓他感覺懷中人完全屬於自己,他們緊密相連,牢不可破。
白鬚大仙出現時,就看到萬物俱黑,唯陽臺相擁的兩人獨亮。
“咳咳,咳咳咳!”
wωw¤Tтkǎ n¤co 溫故擡頭看他。
白鬚大仙道:“你們任務完成了?”
溫故這纔想起拿出青圭來看。魏天成的生平和讖言已然不見,“入輪迴做馬,償前世孽債”十字在青圭上一閃而過。
溫故道:“啊,完成了。”
白鬚大仙心裡冷哼:要不是他讓鬼差引魏天成與劉曉慧的魂魄見面,心願如何完成?爲善不欲人知的白鬚大仙對傻乎乎的兩人越看越不順眼,甩袖道:“任務完成,你們愛做什麼做什麼去吧。”
溫故突然放開仲世煌追上來:“大仙留步。”
“又有何事?”
“我想向大仙打聽一個人。”
“呂恆?我說過他有他的緣法。”
“不是,是我不成器的師弟,趙銘。”
白鬚大仙回頭瞄了他一眼:“你那師弟入門多久了?”
“入門?將近……一千年了吧?”溫故恍然道,“你是說他雷劫降至?”
白鬚大仙道:“自甘墮落魔道,還修的是下下等的欲。他有何下場,也是咎由自取!”因爲溫故的緣故,他對他身邊的人也一一瞭解過,趙銘的下場他早有所料,根本不放在心上。
仲世煌從陽臺上下來,見溫故看着白鬚大仙離去的方向發呆,不由吃味:“你們說什麼說得這麼戀戀不捨?”
溫故回神:“沒什麼,都是一些……過去的事吧。”趙銘三番四次害他,卻自食其果,對他的怨恨也與昔日情誼一筆勾銷吧。
魏天成的事讓仲世煌消沉了兩天,又很快振作起來,想搞個婚宴大肆宣揚自己和溫故的關係,被溫故強力鎮壓。仲世煌整個人都不好了,天天在他耳邊哼哼唧唧:“你和張崎還成過親呢?”
“入洞房了吧?”
“拜天地了吧?”
“交杯酒喝了吧?”
“……小辦一場。”溫故敗退。
其實就算仲世煌想要大辦,也請不到那麼多人,最後還是幾個朋友聚在一起吃了一頓。孟瑾、鄭晟羽從外地趕回,屠刀、青宵、董熙等仙人也獲邀前來。明明一方是仙,一方是人,坐在一起竟不突兀。
溫故和仲世煌換了身大紅喜服,留了長髮,倒是古人成親的模樣。
孟瑾不明所以,笑道:“成親戴假髮,也是奇葩。”
仲世煌與溫故認認真真地拜了堂,然後去了化妝間換衣服。
耿頌平和孟瑾商量很多鬧洞房的策略,可是左等沒人右等沒人,看屠刀他們,已經自顧自地吃上了。
耿頌平道:“他們人呢?”
還是青宵好心,“他們去洞房了,我們先吃吧。”
目瞪口呆的凡人:“……”有沒有這麼着急的?!
蓬萊,黃凌洞府門口,消聲、防爆、防火、防水、防……足足三十層禁制。
洞內,錦被翻動,半日方歇。
仲世煌親暱地吻着累得不想動的溫故額頭,啞聲道:“還欠我十二年零九個月,我們慢慢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