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碎魂之洞(上)
溫故一醒來,就察覺自己魂修功法大成,三魂七魄歸位,尚來不及欣喜,就被一盆冷水澆下——真真切切的水,水珠還順着葉子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澆冷水的人拿着桶笑嘻嘻地湊過來:“好小草,冷水澡舒不舒服?”
溫故:“……”他確定自己大名、小名、道號、字都不叫“小草”,可看對方的臉色,分明是在對自己說話。
“不夠舒服的話,我把你直接丟到桶裡好不好?”那人雖然在笑,嘴臉卻扭曲得厲害。
“你在這裡做什麼?”那人身後傳來冷冷的質詢,讓他變了顏色。
“山主。”那人手裡捏着桶,表情又欣喜又害怕,十分糾結。
那山主說:“這裡是我和小草的家,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許進來。”
那人表情越發扭曲,仍怯生生地答應了一句:“是。”
“去碎魂洞住一個月吧。”
那人怔住了,大哭大鬧道:“山主饒命!山主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念小草,過來看看,幫你澆澆水。”
山主慢慢地走進來。從溫故的角度看,身量極高,仰頭看到他的膝蓋。“我說過了,以後誰都不準欺負他。”山主說到此處,音量壓低,近乎自言自語,“我也不許。”
那人猶不死心:“我知道小草救了山主,可那是他的運氣,我們都願意爲山主赴湯蹈火。”
山主道:“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那人呆了。
“你去吧。一個月後若是沒死,我就送你一顆聚靈果。”
那人眼神閃了閃,掙扎片刻,跪下磕了三個頭,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山主不管他,徑自走到溫故面前,伸手摸了摸。
溫故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剛想說話,就看到對方拿出一面橢圓形的鏡子,放到溫故面前。鏡子裡,一株含羞草顫巍巍地站着,葉子在山主手指的逗弄下,慢慢地縮了起來。
溫故:“……”爲什麼他沒有在鏡子裡發現自己身影?
“小草。”山主低聲道,“這是凝魂鏡,希望對你有用。”
“你什麼時候才能再次成靈呢?”
“你不成靈,我給你準備的聚靈果就都浪費了。”
“我答應你,要是你成靈,我就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再也不趕你走了。”
“你不喜歡我和其他人在一起,我就不和其他人在一起。”
“不過,這個要你自己對我說。”
“你開口,我就答應你。”
溫故目瞪口呆地看着山主溫柔地對着自己喃喃自語半天,才失落地收回手:“再過幾天就是十五,碎魂洞說不定又要出幺蛾子,你不在,我怎麼辦呢?”
山主絮絮叨叨了大半天,最後在他面前蜷縮着睡着了。
溫故看看他,又看看鏡子,腦袋裡轉過一個荒唐的念頭:難道,他變成了含羞草?
他凝神聚氣,將魂修功法又運行了一遍,尋回的一魂一魄的確是他的沒錯,體內也沒有其他魂魄殘留的痕跡,也就是說,他應該不是奪舍。
那是爲何?
溫故回憶陷入黑暗前的記憶。仲世煌渡劫,半路殺出喬奣搶紫混沌火,自己與他拼鬥,被他從背脊捅了一刀,魂魄被逼出,在白鬚大仙的指導下使用魂修的功法凝聚魂魄,然後不由自主地飛了過來……
難道,因爲他想凝聚魂魄,所以失去的一魂一魄吸引他過來?
可這裡又是哪裡,自己爲什麼會變成一株含羞草?
他皺着眉頭,想要將魂魄從含羞草中脫離出去,努力了半天,只看到鏡子裡含羞草不停地抖動着葉子。
本已睡着的山主不知何時睜開眼睛,靜靜地看着他努力,許久才道:“小草,不要急。不要勉強自己,我在這裡。”他伸出手指,輕輕地碰了碰含羞草,看着葉子蜷縮,臉上浮現一絲淡淡的笑意,“我會等你。”
溫故心裡懊惱得要命。真是隔行如隔山,都是修道,他卻不知妖修成人形的門道。
山主說:“你記得我曾經說過什麼嗎?妖修的最大秘訣就是,心想事成。你想變成人,就能變成人,只要堅持。”
堅持?
溫故閉着眼睛,想象自己的模樣。
帶着淺淺笑意的聲音陡然一頓,隨即溫故就被抱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山主雙手搭着他的後背,驚喜道:“小草,你成靈了!小草,我就知道你捨不得我一個人。”
溫故:“……”幸好仲世煌看不到。
山主放開他,從口袋裡取出一個硃紅色的果子給他:“這是聚靈果,你快點服下,之後就不怕再變回原形了。”他見溫故遲遲沒有伸手,直接將果子塞進他的手裡,“你以前不是一直很想吃嗎?這次我答應你,管夠。”
溫故拿着果子,內心不安,緩緩開口道:“請問尊駕是何方神聖?”
山主先是驚喜,隨即震驚:“小草,你說什麼?”
溫故抱拳道:“敢問尊駕是何方神聖?”
山主眸光閃了閃,突然朝溫故伸手。溫故下意識想閃,卻沒有閃開,換了具身體,他的反應力和速度顯然大不如前。
“的確是小草的魂魄,但爲何變得這麼強?”山主看着他的目光充滿探究。
溫故道:“實不相瞞,其實……”
大地猛然震顫了一下,轟隆隆的聲音從西方傳來。
溫故轉頭,就看到十幾塊巨石從山坡滑落,朝自己所在的山谷滾來。
山主抓起溫故,駕起一陣風,朝石頭滾落的山坡飛去。
溫故這纔看清楚自己所在之地的全貌。這是被羣山包圍的山谷,到處是花草樹木,綠意盎然。他想起師父曾經提過,妖怪分很多種,樹妖花妖最溫順無害,它們大多靠聚集天地靈氣而生,小部分是修道者或者仙人魂飛魄散時的散魂散魄借體重生,莫非自己就是魂飛魄散的一小部分,藉着含羞草重生?
山主到山坡附近停下,伸手想牽溫故的手,被溫故避了開去。
山主回頭,烏黑的眼珠滲出絲絲冷意,語氣不復溫柔:“小草,不要任性。以前是我錯了,以後我們好好的。”
溫故再次慶幸仲世煌不在。
他見溫故沒反應,眉宇間出現不耐煩的烏雲,扭頭道:“跟上。”
溫故心中有太多疑問,最想知道的是自己昏迷了多久,崑崙現在如何,仲世煌的近況。可是他現在太弱,弄清對方是敵是友之前,不敢隨意暴露身份,只能乖順地跟上。
山主順着山坡往上走,走着走着就來到一個山洞前。
光是靠近,溫故就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擡頭就看到山主戲謔地盯着自己。
“過來。”他朝他伸手。
溫故低頭道:“我自己可以。”
山主臉微微發黑,“小草,你不乖了。”
溫故假裝沒聽到。
山主轉頭看洞:“芍藥,出來。”
芍藥就是剛纔潑冷水的那個人,卻不是洞裡跑出來,而是從山洞上面。他看到山主,立刻手腳並用地跳下來,笑嘻嘻地說:“山主,你是不是改變主意,不捨得罰我啦?”
“剛纔發生何事?”
“我也不知道。我剛剛去拿被子褥子。碎魂洞裡太冷,我怕晚上着涼。”他說着,還展示了下手裡的東西,果然是被子和褥子。
山主想了想,道:“你和小草在外面等,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許進來。”他回頭看溫故,眼神柔情似水,將適才的惱怒都拋在腦後,“這次再違抗我的命令,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溫故眨了眨眼睛。
山主進洞。
芍藥蹦蹦跳跳到溫故面前:“你這麼快就醒了?很划算嘛。跑進碎魂洞裡把山主拉出來,睡個十幾年,癡戀就有結果啦。”他又妒又恨地推了溫故一把,“爲什麼山主會喜歡你這樣的白癡呢?連話也講不全,一天到晚只知道跟在山主的屁股後面打轉。山主以前那麼討厭你,就因爲你救他一次,他就對你不一樣了。這種做法真卑鄙!你明明知道,就算沒有你,山主也不會有事的。”
溫故道:“山主進碎魂洞,會有事嗎?”
芍藥驚訝地看着他:“你竟然會問這樣的問題,我還以爲你只會哭着喊山主山主呢。山主要是有事你會怎麼樣呢?再次衝進去救山主嗎?這次可不會像上次這麼幸運喲,說不定一進去就魂飛魄散了。你知道的,十五又快到了,每個月十五碎魂洞就不穩定。”
溫故道:“什麼是不穩定?”
“不穩定就是,說不定有外面的魂魄飛進來,說不定把裡面的魂魄送出去,也說不定將洞裡的魂魄撕扯得粉碎。你怕不怕?”
溫故眸光閃了閃:“我救山主也是十五嗎?”
芍藥道:“你真蠢,連自己什麼時候救山主都不知道了嗎?”
“你們在說什麼?”山主從洞裡出來。
芍藥迎上去:“說小草救山主的英勇事蹟啊,他最喜歡說這個了。”
“是嗎?”山主看溫故。
溫故卻看着他身後的人,心裡暗暗愧疚。近來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若不是碰上,他幾乎要遺忘這個人以及那個可能被他藏起來,危在旦夕的朋友。
只是盛文昭怎麼會出現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