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意外之外(上)
除最先拿槍出來的那個人之外,樑炳馳還有兩個幫手,與他一樣,身帶魔氣。
一個外號叫大鬼,長髮及肩,面黃肌瘦,顴骨高凸,猶如鬼魅,一個外號叫一桶,一米六的矮個子,身形微胖,腰粗臀肥。樑炳馳對他們的態度明顯與拿槍那人不一樣,十分親近,四個人在一起,就好像三隻鶴,一隻雞。
雞不敢過度親近鶴,只能在落難鳳凰不如雞的溫故面前找存在感。
溫故道:“他們都是樑炳馳的幫手?”
那人警惕道:“你想套我的話?”
“有什麼不能讓我知道的嗎?”溫故擡起被幫助的雙手雙腳,無辜地問。
樑炳馳遠遠地掃過來一眼,又收了回去,顯然對他們的對話並不在意。
那人坐了會兒,忍不住打開話匣子:“別以爲你有點身手就有多了不起,真打起來,你連他們一招都接不住!”
“他們有什麼本事?”
那人猶豫了下,覺得說出來也沒什麼,反正眼前這個人活不長,“大鬼哥神出鬼沒,能去任何地方。”
溫故道:“我賺了錢,也能坐飛機去任何地方。”
“那怎麼一樣!大鬼哥能穿牆。”
溫故打量大鬼,他穿着黑色的衣服,倒是與黑無常有幾分相似。莫非拘留所裡的金寬江是誤將自己當做了他?“那一桶呢?”
那人給了溫故一個爆栗子!“一桶也是你叫的?必須叫一桶哥!”
溫故被打得有點懵。師父仙逝以後,就沒人打過他腦袋了。
那人看溫故可憐巴巴的,心中愉悅,道:“一桶哥能噴火,比哪吒還神。”
噴火穿牆……難道他們是魔修?可爲何他們身上的魔氣與他之前見過的魔修大不相同?不但淡,而且帶着與人格格不入的古怪氣息。
溫故道:“你從哪裡尋來他們?”
那人看樑炳馳走來,一巴掌推開他,厲色道:“你打聽這麼多做什麼?!”
溫故:“……”
樑炳馳道:“劉小子要撒尿,你陪他去。”
那人急忙應了。
樑炳馳看着溫故道:“你少耍花樣。”
溫故露出人畜無害的笑。
作爲人質,溫故再優秀不過,不吵不鬧,安靜本分,吃得少,還不拉。與他相比,開始吵吵鬧鬧,現在拼命上廁所的劉漢思簡直不合格。他原本還被單獨關一間,後來樑炳馳煩不勝煩,乾脆讓他和溫故一起坐在大倉庫裡,讓那人一併看着。
通過聊天,溫故已經知道那人叫阿森,是個單身漢,最喜歡的女明星是關琳琳,夢想是買一套三室一廳的大房子和一輛銀灰色寶馬。一桶和大鬼來自大c省的一個偏僻山村,是老鄉。樑炳馳也在那裡呆過幾年,但他有沒有特殊的能力阿森也沒見過。因爲在他出手之前,一桶和大鬼已經把所有的麻煩都解決了。
劉漢思見他們聊得開心,就用腳趾蹭溫故小腿。
溫故不耐煩地回頭看他。
劉漢思低聲道:“讓他放我們走,我給他錢買房子和車。”
劉漢思一會兒上廁所一會兒上廁所,令阿森不喜,看他躲在溫故背後竊竊私語,立刻豎起眉毛:“你說什麼?”
溫故道:“他說看阿森哥的面相就知道日後一定有車有房。”
阿森笑道:“那倒是。老闆說了,這一票他給我五分之一。”
樑炳馳勒索五百萬,五分之一就是一百萬。劉漢思聽得抓耳撓腮,一百萬買他一條命簡直太便宜!他繼續蹭溫故:“我給他,我給他,我給他一百五十萬。”
這次阿森也聽到了。阿森突着眼珠子:“你有這麼好?”
劉漢思道:“只要你肯放了我,一切好商量。”
阿森嘿嘿地笑。
劉漢思也笑。
阿森道:“想都別想。放了你,我和你們一樣要倒黴!”
被劉漢思這麼一攪合,阿森沒心思繼續聊天,丟了個破舊的墊子給溫故當枕頭,自己往倉庫另一頭睡覺。劉漢思看溫故拿着墊子,眼露嫌棄之色,“這東西是給你的,你用吧。我枕你的腿就行。”
溫故看他要躺下來,腿又讓了開去。若真被他枕着,自己行動不方便。
劉漢思瞪着他。
溫故道:“你記得我爲什麼在這裡嗎?”
劉漢思心虛得厲害,色厲內荏地說:“你非要在這個時候和我內訌嗎?”
溫故道:“不想內訌,只是覺得,我們各顧各的更好一些。”
劉漢思被堵得無話可說,氣呼呼地往牆上一靠。時間不早,他卻怎麼也睡不着。一會兒恨趙樹青橫刀奪愛,讓自己和仲世煌表兄弟形同陌路,又害自己身陷險境,一會兒恨樑炳馳言而無信,說好了幫他除掉趙樹青,事到臨頭又擺了自己一道。
想着想着,氣血上涌,恨不得化身綠巨人,將兩個混蛋抓來打一頓,可幻想無限美好,現實無限殘酷,他睜開眼睛,看着殘破的倉庫,滿腔雄心壯志頃刻灰飛煙滅,只能寄望於仲世煌看在手足之情的份上,早點來救他。
想得有些發睏,他正要睡,耳邊突然一聲細響,轉頭就看到趙樹青揹着他,側身睡在地上。他警惕地打量四周,一切如常,可心裡仍覺得有些不對勁。
劉漢思坐起來,又看了一遍聲音的發源地趙樹青,猛然發現他四肢上的繩子竟然鬆了,就散在邊上。他激動起來,用手去推他。
溫故離開廢棄工廠才五百米,就感到有人在動禁制,回去一看,竟是劉漢思半夜不睡,跑來撓他,不覺有些生氣,彈指弄暈了他,又看到地上的繩索,忙將它們捆在傀儡的手腳上,確認萬無一失,纔再次離開。
從倉庫到龍城,劉漢思開車開了幾個小時,但溫故騰雲駕霧不過片刻。
仲世煌不在自己公司,在真平安保全,和耿頌平一起與警察開會。
溫故到的時候,會議剛結束,仲世煌與耿頌平送走警察,靠着窗戶又聊了一會兒。溫故靠近時,只聽到耿頌平說:“這麼優柔寡斷,一點都不像你。”
“……這是最後一次。”
仲世煌想,那個人美好的時候,就像春風一樣,無處不在地吹着你,那個人殘忍的時候,就像冰雹一樣,鋪天蓋地地砸死你。
現在想想那個拼命爲他找藉口,暗暗糾結的自己,真是傻透了。
周伏虎開車,仲世煌坐副駕駛,溫故默默地坐在後座。
車廂裡安靜得不得了。
靠近公寓樓,周伏虎突然說:“我和趙樹青認識時間不長,覺得他本性不壞,可惜一時走了歪路。”
仲世煌冷笑道:“這世上有幾個是生來做壞人的?”
周伏虎想想,是這麼個道理。不管有什麼理由,犯法總是錯的。
車駛入車庫,仲世煌下車,四個保鏢立刻從後面那輛車衝出來,前呼後擁地將他圍在中心,一路護送到樓上。到門口,兩個保鏢先進去將公寓查看一遍,確認安全後,仲世煌和周伏虎才一前一後地進門。
關上門,周伏虎直奔客房的牀,半路被仲世煌拉住。“之前房間是趙樹青在用,裡面應該還有他的東西,我收拾一下。”
周伏虎心想,又不是女人,有什麼東西不能看的。
仲世煌進房間,就看到黑色被套上丟着一團花襯衫和一條紫色亮片牛仔褲。這身裝備留給他的印象實在太深刻,一下子就勾起他初見趙樹青的回憶。
他拿起衣服,順手疊好,放在牀上,又打開衣櫥,保全公司發的箱子貼邊放着,旁邊還有一雙拖鞋。
趙樹青的東西很簡單,沒有什麼值錢的,好似來的時候就知道住不長。
仲世煌抱起箱子,忍了忍,突然狠狠地砸在地上,飛起一腳,踹到牆邊。
“什麼事?”周伏虎飛奔過來,看到房間內的情形,有些吃驚,“小仲先生?”
仲世煌擺手道:“我沒事。”
“……我睡客廳,有事你叫一聲。”周伏虎知道這牀多半是睡不成了。
仲世煌深吸了口氣,靠着牀沿慢慢地坐下來。
溫故站在他身後,靜靜地看着,想安慰又不知從何安慰起,心裡有點無措,有點悵然,頭腦卻無比清醒。仲世煌依舊是人,而他是仙。他有他的命,他有他的道。他仍受紅塵苦痛糾纏,他卻已擯棄七情六慾。
只是此時此刻,此情此景,無聲勝有聲,無情亦有情。
這一夜,分分鐘都是煎熬,過得漫長。
這一夜,於漫長歲月又短如一瞬,轉眼即逝。
在這漫長又短暫的一夜,溫故暫時忘卻天道,放下仙凡之別,不想青圭預言,默然作陪,只爲仲世煌與趙樹青一場別有用心的相識,一絲莫可究詰的遺憾。
晨光初放。
劉漢思從噩夢中醒來,不安地在陌生的地方尋找着熟悉的景物,直到溫故恬然安睡的模樣映入眼簾,才悄悄地舒了口氣,隨即想到昨夜見他鬆了綁,手伸過去摸了摸他的繩索。
溫故睜開眼睛,眸光清明。
“你手腳能動嗎?”劉漢思問。
溫故坐起來,手腳上下左右地動了一遍,粗繩捆得死緊,不見半點鬆動。
劉漢思有些失望,又有些陰暗的慶幸,以爲自己太想逃出去,所以才夢到那樣的場景,“你睡得倒好,難道不怕他們撕票?”
溫故道:“你忘了?我的角色也是綁匪。”
劉漢思:“……”
樑炳馳一大早就帶着大鬼出去了,一桶和阿森留守。阿森給溫故喝了半碗水。劉漢思也想喝,被一口回絕。阿森嗤笑道:“真以爲自己是祖宗,又要喝又要拉的?”
劉漢思面紅耳赤,恨恨地瞪了他和溫故一眼,屁股靠着牆根不說話。
溫故:“……”
阿森又找溫故聊天。
溫故只好留在倉庫裡陪他。好在他有先見之明,在仲世煌身上下了一道靈符,萬一有什麼意外,靈符能替他擋一劫。
至午時,劉漢思腹中擂鼓三陣,樑炳馳與大鬼才回來。
劉漢思和溫故看着他們都想問又都不好問,幸好阿森衝上去:“錢呢?”
樑炳馳白了他一眼。
阿森乾笑道:“那人呢?”
大鬼冷笑兩聲道:“他身後又是保鏢又是警察,跟着一串子,我先讓他把人甩了再說。”
阿森啐了一口道:“有錢人全他|媽的怕死。”
樑炳馳讓他一邊呆着,自己和大鬼、一桶走到倉庫另一頭商量。
溫故豎起耳朵。
樑炳馳說:“阿森說的對,有錢人都怕死。仲世煌年輕又有錢,一定不敢豁出性命來,我們的計劃要調整。我想過,與其帶着人質過去,不如引仲世煌他們過來,省得路上出事。”
一桶臉色一變,不安道:“老樑,不是我們沒義氣,你也知道一直有人在暗中追着我們,我們真不適合露面。”
樑炳馳拍拍他的肩膀:“我們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經歷過多少生死關頭?你覺得我會以爲你們沒義氣?你們要是沒義氣,就不會跟着窩在這鬼屋裡!”
大鬼大笑道:“我是大鬼,可不該在鬼屋裡。”
“你們知道的,我老婆孩子死的那天,我就毀了。我活到現在,就是爲了給他們討個公道!仲國強死了,劉曉玲死了,就剩下仲老頭和仲世煌,我達成一半。其實出事那年,仲世煌還小,和這件事沒關係,可我的孩子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有什麼事爲什麼不衝着我來?憑什麼他連看一眼這個世界的機會都沒有?他那麼小,還那麼小……什麼都沒吃過,什麼福都沒享過,沒去過遊樂園,也沒戴着紅領巾上過學。仲國強的兒子卻那麼大了,活得那麼好!我不甘心,我老婆孩子在下面也不甘心!”
大鬼聽得氣血上涌:“樑哥,這件事你交給我,一句話,我幫你殺了他!”
樑炳馳抓住他,“不行。我不能讓你冒這個險!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你用鑽牆術只能穿最貼身的衣服,多條牛仔褲都不行。姓仲的身邊都是保鏢,你一個人過去太危險。”
大鬼神色微窘。
樑炳馳見一桶張口欲言,又道:“還有你。你噴火只能噴半米,他們一把手槍就能解決你。”
一桶嘆了口氣。
旁聽的溫故也跟着無語。怪不得他們會穿牆術、噴火術卻沒有親自上陣殺敵。
樑炳馳道:“總之,不用能力,我也能殺了仲世煌。他是我最後一個目標,殺了他,我就別無所求。仲老頭一把年紀白髮人送黑髮人,活着比死痛苦。”
大鬼連聲道:“好,好,好,你說,你說怎麼做,我們就怎麼做!”
樑炳馳道:“這句話是你說的。我就一個要求,一拿到錢,你們就帶着錢走,走得越遠越好。”
大鬼臉色一變:“你這是什麼意思?”
樑炳馳慘笑道:“我老婆孩子膽子小,下面那麼黑,他們等我這麼久,一定等急了,我得下去找他們,護着他們。”
“老樑,嫂子去了,你要堅強啊!”一桶道。
樑炳馳道:“我爲我的妻兒堅強,做人是,做鬼也是。”
接下來的自白十分深情,溫故聽着聽着,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到下午兩三點,樑炳馳又帶着大鬼出去了,直到晚上纔回來。一共回來兩輛車,前一輛下來兩個人,大鬼和周伏虎。周伏虎走在前面,背被大鬼用槍抵着。
後面也下來兩個,樑炳馳和仲世煌。仲世煌的槍抵着樑炳馳。
竟是兩兩交換劫持。
仲世煌道:“人呢?”
樑炳馳在外面叫道:“一桶!”
阿森拖着劉漢思往外走,嘴裡低聲警告着:“你最好什麼都別說,不然別怪老子一槍崩了你。”
一桶過來解開溫故的繩子,用槍頂着他的後腰,“說什麼老樑都已經教過你了,說錯一個字,我就開槍。”
“好的。”溫故乖乖地跟在劉漢思身後往外走。
一桶藏在他的身後,幾乎看不到。
溫故和劉漢思一出來,現場的氣氛就莫名繃緊。
仲世煌的目光牢牢地黏在溫故身上,先是全身上下搜尋一圈,見他毫髮無傷,眼神漸漸陰冷。
樑炳馳道:“人你已經看到了,錢呢?”
“後備箱。”
樑炳馳打開後備箱,拎出兩個旅行袋,“只有這些?我要的是五百萬!”
“你先放人。”
樑炳馳把錢丟給大鬼,大鬼不理近在咫尺的槍,直接丟上自己的車。
樑炳馳道:“不行,你先把所有的錢拿來!”
仲世煌道:“先放一個也行。”
樑炳馳道:“我就抓了一個。”
仲世煌冷笑一聲,指着溫故道:“把他交給我。”
樑炳馳道:“我不會出賣自己的手下。”
仲世煌慢條斯理地說:“另外兩百萬是美金。”
溫故明顯感覺到背後的那把槍頂了自己一下。
樑炳馳眼珠子轉了轉道:“錢總在車上吧?”
仲世煌從口袋裡拿出一個遙控器:“在車上沒錯,但很容易燒成灰。”
大鬼朝樑炳馳打了個眼色。
樑炳馳遲疑了下,很快做出決定,道:“他是我的手下,不是我的人質,我不能爲他做主,你自己問他吧。”
仲世煌盯着溫故:“你說你脅持劉漢思敲詐我是毫無惡意?”
溫故張了張嘴,還沒說話,就聽他冷冷地接下去:“以前的你,表面一套背地一套,只讓人討厭。現在的你,虛情假意惺惺作態,卻叫我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