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教大衆高手有如神兵天降,武當和蒙古之間的優劣之勢立時逆轉。範遙驟然得見衆多舊日教內兄弟,心中驚喜之極;忽又見到楊逍等人大禮參拜小寶,高呼教主,方知這武功高到不可思議的少年道童,竟是本教第三十四代教主。他稟性孤高,桀驁難馴,縱使親眼目睹龍小寶連敗數大高手,心下佩服不已,卻仍要親自與其交手。小寶對此心知肚明,和範遙動起手來自然不會全力以赴,但也不會兒戲相待。
當下小寶展開“天山六陽掌”和“逍遙折梅手”應對,間或摻雜幾招太極拳法。範遙的武功招數極爲繁複,忽而大開大闔,門戶正大光明,但倏然之間,卻又詭秘古怪,邪氣十足,全然是旁門左道,顯是正邪兼修,淵博無比。
小寶身法猶如行雲流水,凌波踏虛,雙掌飄飄而舞,雖未盡力施爲,但已將逍遙派上乘武功的精微所在顯露無遺。旁觀衆人大半均沒見過這般瀟灑寫意的功夫,只覺小寶舉手投足之間,便如丹青妙筆的大師在憑空潑墨作畫,令人心曠神怡,如癡如醉。
而範遙忽正忽邪,亦如穿花蝴蝶,星丸跳擲,二人間的切磋倒成了今日幾番大戰中最爲好看的一場。
過不多久,二人鬥了七八十招,但見範遙呼的一拳,中宮直進,來勢兇猛。小寶使出一招太極拳裡的“如封似閉”,雙臂成圓,將他拳力封住,跟着左手五指如花綻放,飄然輕揮,已搭在範遙的背上,正是“逍遙折梅手”裡的精妙招數“月落參橫”,望之有若淡淡月影,若隱若現,參星橫斜,精妙無比。
小寶五指虛撫而過,不含內力,一沾即離,範遙知他手下留情,向後躍開,斜眼望了半晌,突然向楊逍做了兩個手勢,意思是要借他長劍一用。楊逍解下腰間長劍,連鞘託在手中,送到範遙面前,眼中隱泛晶瑩,神情微顯激動。小寶含笑而視,心知楊逍已從範遙的武功招數裡猜出“苦頭陀”便是多年不見的老兄弟,焉能不覺心潮澎湃?
旁人不明其中真相,眼見範遙明明身屬蒙古一方,卻不向同伴借劍,反向敵人借取兵刃,不由得大感奇怪。而楊逍偏偏毫不遲疑便將兵刃借了給他,衆人更是大出所料,實在想不到楊逍身爲明教的光明左使,地位僅在教主一人之下,竟會將自己的長劍如此輕易便交予敵人之手。莫說一干蒙古人,便是張三丰和衆武當弟子,絕大多數明教教徒,亦是大惑不解——只有彭瑩玉、殷天正和韋一笑三人心思敏銳,隱隱猜到這形貌可怖,醜陋不堪的頭陀多半是楊逍極爲親密的故友,但短短片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此人竟是昔年不知所蹤的範遙。
明教大批高手教衆突然出現,忽必烈自忖已無半分勝算。加上麾下武功最強的玄冥二老聯手居然不敵小寶一人,片刻間便即敗下陣來,忽必烈心知今日怕是偷雞不成,反受其害,甚至性命堪憂。原本當此危難時分,“苦頭陀”明知不敵,仍然挺身出戰,令得忽必烈頗爲動容,心想多年來苦大師對自己忠心耿耿,卻因爲一來面目可憎,不能言語,二來出身小國,自己雖然見他武功極高,待以上賓之禮,但始終心懷不喜,不曾委以重任。沒想到今日這般惡劣情勢下,苦大師猶能不顧安危的與強敵相鬥,足見忠勇,此番若能全身而退,日後回到草原,定要大加封賞纔是。
豈料這當口忽然見到心下感激的“苦頭陀”竟向死對頭借取兵刃,忽必烈登時疑心大起,暗覺不妙。他終究是中華歷史上的一代傳奇大帝,心智城府遠勝常人,此時已經隱隱覺得不大對頭,但還沒想到身邊倚重之人,居然會是蒙古帝國數十年來心腹之患的臥底。
範遙拔劍出鞘,做了個手勢,要小寶取出兵刃再鬥。小寶微笑着搖了搖頭,接過範遙左手拿着的劍鞘,以鞘當劍,橫在胸前。範遙微微一怔,也不客氣,唰的一劍,斜刺而至。小寶剛剛悟出全新劍意,劍法已臻當世絕頂,卻也不敢太過託大,揮劍破解,凝神接戰。
範遙適才所顯的拳腳功夫淵博精深,令人大開眼界,此刻他一劍在手,招式忽快忽慢,處處暗藏機鋒,而且只要小寶一加拆解,他便另使新招,幾乎沒有一劍使到底的,這般融匯百家的神奇劍法,竟比“八臂神劍”方東白似乎還要略勝一籌,衆人無不驚駭,歎爲觀止。
小寶見招拆招,多半施以太極心法,不願加以獨孤劍訣,以攻對攻,明着取勝。激鬥中,忽見範遙長劍亂舞,使出“亂披風”的招數,白刃映日,宛若萬道金蛇狂舞。小寶目光一凜,瞧得極準,驀地裡倒轉劍鞘,向前一送,刷的一聲,範遙手中的長劍已被套入劍鞘。小寶隨即雙手環抱,輕輕釦住範遙雙手脈門,此刻若是吐勁傷敵,或者奪劍反攻,均可一擊制勝。
這一招險到了極處,卻也妙到毫巔!
小寶一招得勝,便即縱身後躍,雙足尚未落地,範遙已拋下長劍,呼的一掌拍到。小寶聽得掌風凌厲,便知範遙這一掌真力充沛,非同小可,內勁幾不輸於那禿頭阿二。他有意相試,身在半空,揮掌相迎,硬碰硬接了範遙一掌,左腳這才落地。瞬息間,範遙掌上的真力源源而至,小寶運起“乾坤大挪移”的第七層神功,以太極心法的圓通之勁將範遙不斷催送而來的掌力漸漸積蓄。
頃刻間,小寶陡然一聲大喝,內勁反震,便如山洪暴,湖堤崩決,傾一湖之水,急瀉而出!
他將對方十餘掌的力道積蓄歸併合爲一掌擊出,縱使不用自身內力,世上亦無如此浩然大力。這一掌範遙倘若受實了,必定立時全身骨骼盡碎,連血也噴不出來,當場成爲一灘肉泥,不復人形,死得慘不可言。
二人雙掌相粘,範遙避無可避,電光火石的剎那,小寶左手急探,抓住他胸口向上一拋,範遙高大的身軀登時向上飛起。緊跟着一聲巨響,震耳欲聾,碎石橫飛,煙塵瀰漫,真武大殿的青石地面生生被這威力無儔的掌勁,擊出一個深達尺餘,丈許方圓的大坑!
衆人見到這等聲勢,不禁驚呼連連,尤以楊逍、殷天正、韋一笑等明教高手爲甚。羣豪只道二人比拼內力,至少也得盞茶時分才能分出高下,哪知頃刻間便到了一決生死的關頭。待見“苦頭陀”平安無恙的落下,楊逍等人寬心之餘,手心裡都各自捏了一把冷汗。
只見範遙雙足一着地,立刻兩手作火焰飛騰之狀放在胸前,躬身便向龍小寶拜了下去,說道:“屬下光明右使範遙參見教主,敬謝教主不殺之恩。小人無禮冒犯,還請恕罪。”他十餘年來從不開言,此時說起話來大不自然,頗爲艱澀,但場中之人盡皆聽得清清楚楚。
小寶急忙雙手扶起範遙,儘管心中早已知曉,仍是高興得哈哈大笑。忽必烈猛然聽到“苦大師”開口說話,自承身份,登時臉色鐵青,雙眼冒火,恨不能當場便將範遙千刀萬剮。楊逍適才一見範遙和小寶交手,不過二十餘招便已猜到八成,只是範遙面貌變化實在太大,不敢即刻相認。此後雖然確認無疑,但知道這位結拜兄弟的性情,也沒貿然阻止。這當口和殷天正、韋一笑等人搶上前來,緊緊握住了範遙的雙手,向他臉上凝望片刻,不禁潸然淚下,哽咽道:“好兄弟,做哥哥的想得你好苦!”
範遙抱住楊逍身子,說道:“大哥,多謝明尊佑護,賜下教主這等能人,你我兄弟終有重會之日。”
殷天正等人紛紛上前和範遙相見,周顛道:“範右使,你……你怎麼……”他性子雖然直爽,口無遮攔,卻知昔年範遙的相貌極爲英俊瀟灑,如今變得如此醜陋可怖,問到一半便問不下去了。
範遙渾不介意,哈哈一笑道:“我若非自毀容貌,怎能瞞得過‘混元霹靂手’成昆那奸賊?”
他這麼一說,羣豪均是老江湖,心念一轉,便已大致猜出當年範遙是爲了混入敵人身邊,方纔狠心自毀容貌。各人想到他這份苦心孤詣,實非自身能爲,又是感佩,又覺傷懷。韋一笑原本和範遙不睦,雖說多年不見,舊怨早已抹去,但終是有那麼一點芥蒂,此刻不由得深爲感動,躬身拜道:“範右使,韋一笑今日真正服了你!”
範遙連忙回拜道:“韋蝠王輕功獨步天下,神妙更勝往昔,今日苦頭陀大開眼界!”
小寶擡手悄悄抹去眼角淚水,轉身大聲道:“忽必烈,當年在襄陽城外,蒙古大營之內,老子武功不強,沒能爲國爲民取你級,今日你卻在劫難逃。”
忽必烈此時已冷靜許多,他自幼胸懷大志,雖不畏死,但實不甘心就這麼白白丟了性命。當下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龍教主適才曾說,只須本王交出‘黑玉斷續膏’,便任由我等離去。武林中人一諾千金,本王甘願認輸,這便奉上靈膏,如何?”說着伸手入懷,取出一個四指寬、尺許長的黑匣子來。
小寶神情微曬,淡淡道:“爾等是我中華仇敵,此乃國之大事,並非江湖恩怨,不必遵照武林規矩。老子一聲令下,爾等便要盡數伏誅,這‘黑玉斷續膏’還能自己長出腿來跑了不成?”這貨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緩緩擡起右手,五行旗教衆的兵器立時再次瞄準,一觸即。
此刻玄冥二老已經用內力壓住體內傷勢,人雖不離忽必烈左右,心中卻已萌生逃跑之意。忽必烈心知小寶的右手一旦落下,那些水龍火銃,標槍弩箭,便會一股腦兒的射過來,急忙叫道:“且慢!”
小寶道:“事已至此,你還有何話說?”
忽必烈道:“龍教主,你們中原人有一句話叫做‘寧爲玉碎、不爲瓦全’!倘若你非要痛下殺手,本王就毀了這‘黑玉斷續膏’,縱然你有迴天之術,恐怕俞三俠這輩子都無法痊癒如初。再者,宋遠橋、張松溪他們中了埋伏,生死不明……還有俞蓮舟、殷梨亭和張無忌,總要有一兩個給我陪葬!只要龍教主願意遵守諾言,放我等下山,本王自會遣人將‘黑玉斷續膏’交到你手裡。龍教主,咱們……”
他話沒說完,殿外一人突然喝道:“狗韃子,今日你休想活着離開武當山!”衆人循聲望去,只見一隊人自大殿門外魚貫而入,當先一人長鬚飄灑,怒容滿面,左肩上纏着厚厚的繃帶,正是宋遠橋。
跟着俞蓮舟、殷梨亭緊隨其後,再後面張無忌扶着臉色蒼白,頭上裹着染血白布的張松溪慢慢走了進來,其餘數十名武當弟子也是人人帶傷,神情激憤。
殷天正道:“宋大俠和張四俠確實中了爾等的暗算,但你當我們明教之人都是草包麼?在這裡困住你們的不過是此行救援的一半兄弟,另一半並未上山,早已去援救宋大俠等人。”
說不得接道:“當日俞二俠、殷六俠、張公子和咱們教主分手之後,走到江浙境內,便中了你們設下的埋伏。只不過爾等設伏的地方,恰巧就在冷謙的管轄之地。冷謙被教主委以重任,執掌刑堂,爲人最是鐵面無情,麾下手足紀律最是嚴明,日夜巡查所屬地界,無人敢有絲毫懈怠。正因爲如此,例行巡查的兄弟剛巧撞見了俞、殷二俠和張公子黑夜遇襲,且戰且走,而且都帶着傷。當時的情形確實極其兇險,二俠和張公子以寡敵衆,力不能支,倘若本教兄弟晚到一步……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爾等這些見不得人的卑劣手段,終究只是枉費心機!”
到得此時,忽必烈的一顆心彷彿沉到了谷底,已然無計可施。他眼中閃過一絲狠戾之氣,右手一晃,點燃一隻精巧的火摺子,湊到左手的黑匣子邊上,厲聲道:“成王敗寇!俞岱巖,你就做一輩子殘廢吧!”
突然嗤的一聲輕響,忽必烈手中的火摺子無聲熄滅,右手一痛,火摺子掉落腳下。小寶豎起右手食指,緩緩放到嘴巴前面,輕輕吹了一口氣,很是臭屁的說道:“爾等聽過‘六脈神劍’麼?”他和忽必烈相距兩丈有餘,一指“商陽劍”,便以無形劍氣隔空滅了一點火苗,指勁更是掌控入微,不曾觸及忽必烈分毫,只是震落了火摺子,這門傳世神功實已練到爐火純青,隨心所欲的境界了。
這貨露了一手“六脈神劍”,端是神乎其技,玄冥二老心中一凜,怯意劇增。小寶吹了吹頗爲圓潤的“槍口”,笑道:“你這韃子小王爺,倒有幾分血性。這裡是真武大殿,三清道祖在上,小爺豈敢妄開殺戒,污了這道家清淨之地?不過,爾等今天想走是決計走不得了。縱使這頭淫鹿,還有這個老酒鬼能拼死保你衝出大殿,本教厚土旗和巨木旗的兄弟想必早已在大殿四周佈下重重機關陷阱,除非你能生出翅膀飛上天去。忽必烈,乖乖地把‘黑玉斷續膏’交給老子,除了你自己和玄冥二老,其他人我可以做主,放他們一馬。楊左使、韋蝠王,勞煩各位盯住那兩個老賊,別讓他們跑了!”
明教羣豪應諾,範遙冷笑道:“這兩個老賊平日裡驕橫跋扈,盛氣凌人,苦頭陀早就看他們不順眼!教主放心,一個都走不掉!”
殷天正道:“今日咱們明教高手盡出,若是給他們逃了,傳出去可是大大丟臉。今日說什麼也不能放跑一個!”
小寶點頭道:“二位說的在理,丟面子的事,咱們決不能幹!哦,對了,適才我剛數了一聲,便和範右使切磋了一番,現在咱們接着往下數。忽必烈,本教主念在你父親拖雷和我大師兄郭靖是結拜安達,就再給你一次機會。倘若老子數到一時,你仍然不肯就範,就別怪老子翻臉殺人!大不了事畢之後,我親自向張真人請罪,在真武大帝的金身前跪上三天三夜。哼,你可聽好了……八……七……六……五……”
小寶每數一聲,忽必烈和玄冥二老就是臉色一變。待得小寶數到“四”時,一名蒙古軍士突然拔出彎刀,大吼了一聲蒙古話,其餘軍士登時齊聲鼓譟,猶如野獸嘶吼,將忽必烈和玄冥二老死死圍住,便往外衝,顯然是要豁出命來保護主將逃脫。這羣蒙古兵都是忽必烈麾下的精銳,忠誠不二,明知必死,也要盡忠護主,明教羣豪見了,也不禁微微動容。
然而,他們這一動,便註定是自尋死路。小寶一撇嘴,喝道:“動手!”瞬息間,殿外洪水、烈火二旗教衆一齊射毒水、火焰;殿內銳金旗的標槍弩箭齊,蒙古人登時慘叫不絕,紛紛倒地,如同割草一般。
五行旗一輪齊射,兩百來個蒙古精兵便死傷大半。真武大殿內火焰飛騰,強烈的焦臭味迅瀰漫開來。火光中,兩道身影攜着忽必烈飛身而起,楊逍、範遙、殷天正和韋一笑縱身攔阻,四大高手各出一掌——楊逍、範遙合擊鹿杖客,鷹王、蝠王齊攻鶴筆翁,半空中內勁相交之聲連響。
“玄冥神掌”實是威力巨大,以明教左右光明使、兩**王的功力,和玄冥二老對了一掌之後,亦覺陰寒之氣入體,落地時不由得全身顫。但玄冥二老縱使佔了一點便宜,卻也被對方四人的掌力震回,攜着忽必烈無奈落了下來。
便在此時,蓄勢良久的龍小寶身形一晃,已到了忽必烈身前。玄冥二老一咬牙,拼盡全力出掌阻攔,鹿杖客厲聲道:“王爺快走!”他二人一般心思,知道決計攔不下小寶,這一掌拍出,便算是爲忽必烈盡最後一分力,接下來便要腳底抹油,自行脫逃了。
說時遲那時快,龍小寶運轉《太玄經》的無上法門,雙拳分擊左右,正是“救趙揮金槌、煊赫大梁城”的剛猛拳法!
噗噗兩聲,玄冥二老一齊悶哼,向後飛出,難當小寶恍若天雷怒降一般的無儔拳勁。忽必烈倒是臨危不亂,玄冥二老挺身相護,他已轉身疾奔。豈料玄冥二老先是受了內傷,再和明教四大高手對掌,功力大打折扣,竟被小寶的“俠客行”神功一擊即退,方自奔出幾步,只覺背心一緊,已給小寶探手抓住穴道,登時渾身痠軟無力。
這貨右手拿住忽必烈的“志室穴”,左手已將裝滿“黑玉斷續膏”的木匣子奪了過來。便在此時,猛聽得張三丰一聲清嘯,喝道:“什麼人?”
跟着一股熟悉之極,且又令他無比驚悸的寒氣自後襲來!
剎那間,龍小寶什麼都顧不得了,放開忽必烈,竭盡全力,展開“凌波微步”,斜身電射而出……
【老規矩,有空再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