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睡入夢的周芷若被峨嵋弟子擡了下去,羣雄掌聲雷動,彩聲不絕。衆人都清楚,今日比武大會的唯一勝者,已非龍小寶莫屬,但是這貨卻沒什麼得意之情,神色異常平淡,目光沉靜望着擔架裡的周芷若,似乎心有所思。峨眉弟子個個臉色難看得很,偶爾有人目光掠過小寶,眼中的恨意一閃即過,顯然心懷畏懼,不敢多望一瞬。
小寶呆立片刻,轉身走回明教的木棚坐下,目光投向足尖,不知在想些什麼。楊逍等人見教主默坐沉思,沒有絲毫得勝的喜悅之情,大夥兒自也不好歡笑雀躍。然而今日明教又在天下英雄面前大大露臉,教主更是有望成爲武林第一人,羣豪雖然極力剋制,卻也難掩喜色。
至此南少林所謂的“屠獅英雄會”便算是結束了一大半,料想成昆一黨定然極爲懊惱——謝遜沒少一根汗毛,小寶卻已傲視羣雄,明教日後在江湖上的聲望地位又要大大提高。以龍小寶此等神功絕學,加上楊逍和彭瑩玉的智謀才略,殷天正、韋一笑等人非同凡響的武功氣魄,若是屠龍寶刀再落入其手,多半真能“號令天下、莫敢不從”!
羣雄之中想到這些的有識之士不少,心念起處,興致便即大大低落,喝彩鼓掌的聲音隨之減弱。又過片刻,南少林的隊伍中走出一名老僧,朗聲道:“還有沒有哪一門、哪一派的高手,繼續下場挑戰的?”
這話連問三遍,羣雄相互瞧了幾眼,個個無動於衷。有人斜眼望向這老僧,目光中隱含厭憎不屑,彷彿在說——那姓龍的武功卓絕,凡入聖,當世可與其匹敵之人屈指可數,大夥兒是有目共睹,此刻再要不自量力的出戰,豈不是凶多吉少?你南少林若真有本事,爲何不派遣高手下場,反而蠱惑我等出陣,其意何在?再者,輸了丟臉沒什麼大不了,只怕萬一那姓龍的打得興起,下手沒了輕重,那纔是大大的不妙!
總之羣雄一來都不是傻子,二來大都是老江湖,誰不明白知進退、能屈伸的道理,是以全場鴉雀無聲,並無一人迴應。那老僧等了良久,仍是無人應和,神情略顯尷尬,只得不情不願地說道:“明教教主龍先生武功蓋世,冠絕天下,乃是今日比武大會的優勝者。各路英雄在此,共爲見證,屠龍刀與謝遜當交由龍教主處置……”
話沒說完,明教棚下一人扯着破鑼嗓子叫道:“大師此言極是!那便請南少林取出寶刀,放了金毛獅王吧!”
羣雄注目,說話者正是周顛。各幫派腦均想南少林此番廣邀江湖英豪,旨在當衆誅殺謝遜,揚刀立威。不想世事難料,結果卻是弄巧成拙,徒做嫁衣。倘若就此交出謝遜和屠龍刀,勢必極爲不甘;但若是出爾反爾,厚着臉皮撒賴,那麼向以武林泰斗著稱的少林派便會顏面掃地,數百年來的威名一朝盡失,日後如何在江湖立足?各幫派之中不乏才高智廣的高人,但捫心自問當此情形,換作自己也是毫無辦法,且看他南少林的大和尚們如何交代。
那老僧話語被人打斷,也不着惱,不慌不忙的合十道:“龍教主神功通玄,天下獨步,當世武林第一人可謂實至名歸,敝寺自當信守承諾,奉上屠龍寶刀,交還謝遜。但是三位渡字輩的師伯師叔早已在佛祖金像前立下重誓,除非有人能破解他們的‘金剛伏魔圈’,否則寧死也不會讓謝獅王離開地牢半步。吾等佛門弟子,即已在佛前許諾,倘若自行違背,便永世不能成就正果,死後墮入阿鼻地獄,豈能自毀?當下唯有龍教主再與三位師伯師叔較量一回,待得教主破了‘金剛伏魔圈’,敝寺上下僧衆自會心服口服,立即奉上屠龍刀,請出謝獅王,恭送明教下山。老衲深知龍教主乃是血性男兒,極重情義,便和郭大俠一般仁俠爲懷,必可體諒三位師伯師叔的難處。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他這番話明明就是藉口,但卻沒人能挑出半點理來。況且先前已有心思聰敏之人預料到南少林極有可能行此舉措,倒也不感驚訝。只是今日空聞方丈託病不出,南少林自當以空智和空性二位大師爲,但空智除了在大會伊始交代了幾句場面話之外,其後再沒說過一個字;空性更是從始至終未一言,好像他們對這場自家起,轟動江湖的英雄大會漠不關心一般。
武林各大門派最是等階分明,渡厄等三大高僧雖然輩分極高,但於寺中並無司職。空聞方丈乃是南少林的領袖,倘若降下法旨,渡厄三僧則必須遵奉行事,決計不會自恃身份,不從其令。空聞方丈名垂江湖數十年,於閩粵一帶廣傳佛法,賑災濟民,慈悲善舉可謂不計其數,素有“萬家生佛”之美譽。其佛法武功,品德修行,早已望重於武林,誰也不會懷疑這一代高僧會暗中謀劃什麼鬼蜮伎倆,見不得光的齷齪手段。
然而今日南少林空字輩的老僧先是極力鼓動畢集於此的各門各派互搏相鬥,生恐羣雄不盡全力;現下又故意擡出碩果僅存的三大長老耆宿,搪塞拖延,明顯不願將屠龍刀和謝遜如此輕易交給明教。在羣雄看來,這兩種做法都是有違佛門宗旨的不光彩手段,實在和往昔南少林衆僧的所作所爲大相徑庭,由不得旁人不起疑心。
更何況空智和空性兩位大師的不聞不問,不言不語,更是大爲異常——要知空智身兼十一門少林絕技,雖然天生一副愁眉苦臉的相貌,看起來枯瘦如柴,實則畢生癡於武道,功力深湛,平生最喜與別派武學高手切磋過招。今日江湖上名頭響亮的高手大半雲集於此,空智理當見獵心喜,技癢難耐,但偏偏除了幾位一流的高手相鬥之時有所關注,其餘時間都在垂目靜坐,恍若神遊天外,豈不怪哉?
空性就更不必說了,天性質樸,嫉惡如仇,脾氣剛烈如火,換做往常之時,峨嵋派以“霹靂雷火彈”濫殺無辜,怕是早就惹惱了他挺身而出,大金剛震怒,出手懲戒。豈料夏胄和司徒千鍾先後慘死,空性雖然算不得視而不見,但縱使氣得嗔目怒眉,滿面通紅,卻仍是隱忍不,與他相熟之人無不暗自稱奇。
從始至終,反倒是站在兩大高僧身後的幾名老僧出面講話,好像他們纔是南少林的代表人物,在寺內的威望職位尚在空智和空性之上一般。龍小寶自然曉得其中諸般複雜的隱情,旁人縱使聰慧絕頂,七竅玲瓏,也絕難想到空聞方丈竟已遭人挾持,性命危在旦夕,空智和空性等同輩高僧均已因此而受脅迫,只能忍辱負重,眼睜睜瞧着各路英雄互相殘殺,血染佛門淨土,即便心痛猶如刀絞,憤怒宛若火山,卻不敢稍有異動。
那老僧說完之後,直直的望着龍小寶,等他作答。小寶貌似淡然,實際上恨不得當場一拳過去,將那張惹人厭憎,暗藏奸詐的老臉揍個萬朵桃花開。這貨慢條斯理的端起桌上的茶碗抿了一口,起身向前走了幾步,環視羣雄,說道:“數日前,本人曾夜訪少林,與渡厄、渡劫、渡難三位神僧交過一回手,險些不能全身而退。前日率同本教光明左使楊逍,白眉鷹王殷天正二人,聯手和三位神僧再決高下,仍是未能救出謝法王。三位神僧的修爲深不可測,心意相通的禪功更是威力無窮,實難破解。既然兩度交手,均是無功而返,龍某本該知難而退,但謝前輩既是本教四**王之一,又是無忌兄弟的義父,更在數月前曾與本人同舟共濟,患難相交,便是舍了這條命去,龍某也定要盡力相救……”
他說到這裡,那老僧不由自主喜動顏色,急忙高聲道:“那便請龍教主即刻前往後山孤峰,再與三位師伯師叔一決高低!”
羣雄相顧愕然,均想這老和尚好生心急,這不是擺明了恨不能讓龍教主馬上前去和那三位神僧生死對決麼?他這般不加絲毫掩飾,當真是將佛門弟子的最後一絲矜持都撇得乾乾淨淨,真不知南少林究竟意欲何爲。
只見龍小寶忽然仰面打了個哈欠,揉了揉鼻子,懶洋洋地說道:“今日天色已晚,大夥兒前前後後打了沒有一百場,也有七八十場,想必此刻已是又餓又乏。本教主不知旁人如何,但老子生來就是個吃貨,這肚子裡只要稍覺飢餓,什麼大事都要暫且放下,先填飽了肚皮再說,現下還是早些用飯歇息爲好。有勞各位英雄做個見證,明日午時,龍某自當前往後山,再次領教三位前輩神僧的佛門神功。倘若自食其言,怯戰而逃,那便豬狗不如,再也無顏立於天地之間!”說着身形微晃,好似一陣輕風掠過那老僧,向空智和空性二人抱拳一禮,正色道:“二位大師但請放心,明日正午晚輩定然準時赴約,不見不散!”他語音慎重,語頗緩,說話時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空智。
那老僧猛地見到小寶身形一晃而前,以爲這貨是針對自己突然難,不禁大驚失色。小寶身法如電,他便想閃躲,也是不及,剎那間直嚇得手腳冰涼,毛骨悚然,下意識側退兩步,卻險些腿軟倒地。豈料小寶根本沒有傷他的心思,只是要越過他直接面對空智和空性,壓根兒沒將他放在眼裡。至於這貨到底存沒存一絲半點故意嚇唬人的心思,那便難以說清了。
這下虛驚一場,四下人羣裡響起零星的嗤笑聲,那老僧滿臉通紅,不由得有些老羞成怒,卻萬萬不敢作,當下強壓驚怒,回身叫道:“龍教主乃是當今武林第一人,天下無敵,何須明日?不如此刻便往……”話音未落,空智大師陡然喝道:“空如,閉嘴!”
這一聲呵斥暗藏玄功,聲音不大,在那老僧空如聽來,卻是如雷貫耳。這老混蛋當即被震得兩眼花,耳骨劇痛,心臟好似擂鼓般狂跳不止,哪裡還能說出話來?小寶心裡讚了一聲好,只見空智兩條倒豎而起的長眉緩緩垂了下來,又變成一副苦大愁深的模樣,合十道:“龍少俠回去好生歇息,明日午時,老衲與空性師弟在後山恭候大駕。”
小寶點了點頭,又向空性抱拳施禮,微笑道:“一別數年,大師清健如昔,可喜可賀。待得明日之後,還請大師勿忘你我二人之約,晚輩還要留下來叨擾幾日,誠心討教一二。”
空性一怔,沒想到小寶始終沒忘當年光明頂一戰之時,二人約定日後一定要在南少林共聚幾天,切磋研討武學心得之事。他見小寶笑意如同春風,目光清澈似水,實是誠心正意,毫無雜念,頓感心中的鬱結之氣稍減,朗聲笑道:“你小子的功夫可是遠在老衲之上,這當口又來故作哪門子的謙虛?明日不管結果如何,你這個小朋友,老衲是交定了!哈哈……到時候老衲反過來向你小子請教幾招,你可不許藏私!”
當年光明頂一戰,二人已是英雄相惜,現在南少林扣押謝遜,欲在天下英雄之前將其斬殺,不管有何隱情,表面上和明教肯定是敵非友。然而此等情勢之下,空性仍能這般說話,顯然是真心要和小寶做個忘年交的好友。空性年紀雖長小寶許多,但豪氣干雲,磊落坦蕩,全然不以身份年齡而對其另眼相待,實在很對這貨的脾氣。當下這貨大聲道:“大師擡愛,小子敢不從命?誰若是暗藏機心,玩兒虛的,誰他媽就是龜孫子王八蛋!”二人大笑作別,小寶率領明教衆人先行告辭而去,其餘各路英雄豪傑隨即6續離開。
這當口已是黃昏日落之際,羣雄互鬥了大半日,早就餓了。天下皆知南北少林的素齋舉世聞名,平日裡難得一品,當晚少林禪院大排素筵,數千江湖好漢大快朵頤,雖不能在寺內飲酒爲樂,大聲喧譁,也是吃得讚不絕口,盡興而歸……
翌日臨近晌午,龍小寶率領楊逍、殷天正、冷謙、周顛、彭瑩玉,以及五行旗精銳教衆數十人同往後山,韋一笑、說不得和鐵冠道人張中卻沒隨行。衆人到得後山孤峰腳下,只見數千豪傑早已黑壓壓的聚在山腳,見到他們六人當先到來,自動讓開了一條通道。想那孤峰之上面積頗小,勉強能裝下百十來人,因此除了各大幫派的領軍人物之外,餘者便只能在峰下等候消息。
昨日那用言語極力鼓動羣雄相互廝殺的達摩堂老僧率領十餘名低輩弟子早在山下相迎,見明教羣豪已到,先向小寶合十躬身,顯得禮數週全。跟着朗聲道:“衆位英雄請了!昨日比武較量,明教龍教主藝冠羣雄,便請龍教主至峰頂破關,提取金毛獅王謝遜。龍教主,請!”說罷側身引路。
小寶對成昆的黨羽哪會有什麼好臉色?冷冷哼了一聲,算是迴應,瞧都不瞧那老僧一眼,大踏步向上走去。楊逍等五位高手跟隨在後,其餘教衆留在峰下。小寶邊走邊傳音問道:“楊左使,可曾準備妥當?”
楊逍傳音答道:“教主放心,一切早已準備就緒。”
小寶又道:“謝獅王仇人極多,峰頂觀戰之人雖然很少,咱們也要防備有人暗器偷襲。”
楊逍低聲道:“倘若真有人射暗器,咱們倒可以趁亂救人,搶奪謝獅王,說不定渾水摸魚輕易便能得手,天下英雄也不能怪咱們失了信義。不過要是風平浪靜,這個反倒……”他沉吟不語,小寶卻知楊逍擔心自己力不能勝,無法破解渡厄三僧天衣無縫,銅牆鐵壁一般的“金剛伏魔圈”,當下微微一笑道:“楊左使,可曾聽過一句俗話,叫做事不過三?”說完瞥了楊逍一眼,竟似信心十足。
楊逍心道教主的武學造詣深不可測,說不定經過兩次交手,已然揣摩出了破陣之法,當下略感寬心,跟隨小寶到了峰頂那三株松樹之外。此時孤峰之上已有數十人聚集在圈外,除了空智和空性等十餘名南少林的高僧,武當派俞、殷二俠和張無忌,丐幫的兩大長老和兩位龍頭,以及崆峒五老、崑崙掌門何太沖夫婦,還有**位江湖上也是威名赫赫的名門大幫的正副幫主、門主均已等候多時。
昨日大會結束,峨嵋派飯都沒吃,直接告辭下山。滅絕師太板着一張老臉,勉強和空智大師打了聲招呼,即刻率衆離去。幸好俞蓮舟和殷梨亭素來知曉老尼姑的臭脾氣,猜到峨嵋派輸了之後,多半會須臾不停地離開南少林,是以搶先一步求見滅絕,目的是討要宋青書的屍,帶回武當山。
本以爲老尼姑盛怒之下,會故意刁難挖苦幾句,哪知滅絕二話沒說,很乾脆的就把宋青書的屍還給了武當,順便連擔架也一起送了。那出手狠辣的靜迦更是一臉厭惡的說道:“此去峨眉山,豈止千里,路上擡着這麼一具屍體,累人不說,煩也煩死了。哼,當初若不是看在……看在周師妹的面子上,峨嵋派怎麼會收留一個欺師滅祖,殺害師叔的奸賊!快擡走,快擡走,瞧見他咱們就噁心,飯都吃不下了!”
峨嵋羣尼無不神情厭憎,將宋青書和擔架往地上一放,匆忙而去,彷彿生怕武當派不要似的。俞、殷二俠對望了一眼,長嘆一聲,瞧着宋青書慘不忍睹的死狀,既感心痛,又覺解恨。說到底宋青書畢竟是他們的大師兄宋遠橋的獨生愛子,即便罪孽滔天,人神共棄,總要將他的屍體帶回武當,交給張三丰處置纔是。
謝遜不得安全,張無忌決計不肯離去,再者他們叔侄三人也擔心龍小寶的安危,畢竟渡厄三僧的任何一人,武學修爲均可遠遠凌駕於除了張三丰之外的各大掌門之上。
那晚小寶夜探少林,度與三大神僧交手的情形,極少人知。南少林千餘僧衆被這貨的一聲龍吟長嘯驚醒,方知明教教主已親自到來。再度和三僧交手,則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見者不少,聞者衆多,大半均知那一戰極其精彩。當日若非謝遜自己不願脫困,小寶也不好強行施救,謝遜已然重得自由。
以明教五行旗的可怕實力,謝遜一旦脫身,縱使各路英雄與南少林齊心協力,也決計不能將其重新擒獲。此事經過,知者頗多,今日均想一觀龍小寶和三大神僧之間的巔峰對決,羣雄光是憑空想象,便已熱血沸騰。但他們豈能料到,這場當世絕頂高手的對戰固然精彩紛呈,必將轟動武林,但這驕陽當空的九蓮山上,南少林寺中潛藏的無數陰謀,險惡殺機,纔是真正致命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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