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隊所潛伏的山區,其實和江南地區典型的丘陵比起來差不多,並不高。但是,兩座山峰間的距離卻恰到好處,足夠對下方形成持續壓制能力。
早已得到了命令的士兵們,靜靜的潛伏在枯草中。秉着呼吸,藉着微弱的晨光,注視着山谷下的動靜。風吹草動,露出一個個如伏虎一般,蓄勢待發的身軀。
一刻鐘過去後,一支長長的隊伍,從遠方帶着漫卷的塵土,浩浩蕩蕩的朝着山谷中開進來。見到敵人出現,士兵們頓時屏住呼吸,身體潛伏的更低。同時,也緊緊的握住了手中的刀槍。
江寧一代,因爲洪全妥善的治理,百姓們安居樂業,一直都是大周境內安定的典範。而駐紮在這裡的江寧守備軍,自然不像其他地方一樣,每日出去剿匪,成了例行的事情。江寧從二十年前,那場五毒教叛亂之事後,便再無戰事發生過。故而,守在這裡的軍隊,經過長時間的閒散,戰鬥力也是有所下降也是在所難免的。
如今,這些初出茅廬的士兵們,多數是頭一次參與真正的戰鬥。此時,看到山谷下方,走來的那一長串的千人部隊,自然有點緊張。
“緊張?”一個尉官轉過頭來,看着身邊渾身繃緊,肌肉都有些僵硬的士兵們,壓低聲音笑着問道。
“不,不,不,緊,緊張!”士兵僵硬的笑了笑,對上級說道。
尉官見到士兵說話都在結巴,豈能看不出他現在有多緊張。只是,他卻沒有多說什麼鼓勵的話。而僅僅是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低聲對他道:“回頭看看!”
士兵聞言愣了一下,不過,仍然是回頭朝着上方看去。
只見,身着一身淡青色長衫的軍師,此時正坐在上方不遠處的一塊大青石上,臉上帶着淡然的笑容,跟寧王爺說着話。那舉手投足間的氣度,儼然是久經沙場,看慣了流血衝突的軍中謀士。
尉官見士兵出神的看着軍師,壓低聲音,神色很是古怪的對士兵說道:“知道嗎,軍師也是第一次上戰場!”
“啊?”士兵剛發出一聲驚叫,尉官飛快的伸出手,堵住了他的嘴巴。
“日,你丫喊什麼喊!”尉官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四下裡掃了一眼後,發現其他兄弟們依然是全神貫注的盯着下面,沒有注意這裡。尉官這才鬆了一口氣,沒好氣的擡手,在士兵的腦門上敲了一下。
“不,不是,大人,軍師真的是第一次上戰場嗎?看着不像啊!”士兵一臉的不可置信,轉過頭,看了一眼那個風輕雲淡的書生,疑惑的問道。
“怎麼不是,老子是聽展老大說的,這還能有假?”尉官嗤笑了一聲,像是嘲諷士兵見識淺薄的樣子。
說完這話後,尉官伸手搭上士兵的肩膀,壓低聲音道:“人家軍師一個讀書人,都不緊張,你他孃的一個當兵的,還緊張的像個娘們,真不害臊!”
說着,尉官一臉鄙視的看着這個士兵,撇撇嘴,神色中,似乎對這樣的士兵,感到十分的丟人。
“誰,誰,誰說我緊張了?”士兵像是被踩住尾巴的貓一樣,頓時憋紅了臉,像一隻鬥雞一樣,不服的嚷嚷道。
“行了,就像軍師說的,緊不緊張不是用嘴巴說出來的,你小子有種的話,一會多砍幾個腦袋,也讓老子長長臉!”尉官擺擺手,仍然是不相信士兵的話。
“您就瞧好吧!”士兵嘿嘿一笑,眼裡那絲猶豫緊張轉瞬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深閃爍的精氣神。他盯着下面的敵人,獰笑一聲,唾了一口唾沫,磨拳搽掌的對尉官說道。
不光是他,此時此刻,在他身邊那些潛伏的同袍們,也在此時迸發出了強烈的求生慾望。雖然這幫傢伙,什麼話都沒說。不過,眼裡的神色,卻是越來越閃亮。
看着兄弟們的鬥志被充分調動起來,尉官滿意的點點頭,拍拍士兵的肩膀。然後,他偷偷逇轉過頭,伸出大拇指,對站在一旁的傳令官舉了舉。
傳令官笑了笑,對着尉官抱抱拳,便轉身朝着上方呂恆所在的方向而去了。
……
而與此同時,伏擊地點,外圍處。
山谷中,寒風吹來,草木沙沙作響。捲起的草枝枯葉,隨風在山谷中飛揚,落在冰涼的河水中,打着旋順流而下。
雜草叢生的山石堆裡,早已趕到的展護衛和王五,二人蹲在一塊大青石後面。大氣都不敢出一聲。他們貓着腰,已經趴在這裡有半個時辰了。
此時,展護衛偷偷的起身,朝着前方張望一眼。
只見,前方不遠處的路上,長長的隊伍。如同一條黑色的毒蛇一般,綿延而過。這上千人的隊伍,已經走了很長時間。但是,一直都沒有走完。
藉着微弱的晨光,展護衛清晰的看到,這一千多人那驚魂不定的神色,還有狼狽的身影。
展護衛冷冷一笑,伸出手朝着腰間長刀探去。
這支長長的隊伍,終於在日頭升起來前一刻,全部都進入了伏擊範圍。雖然能看到他們神色緊張的掃視着四周,但,現在,結局已定。即便他們在怎麼警惕,也是一幫鍋裡的肥肉了。
展護衛舔了舔乾裂的嘴脣,黝黑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陰笑。
“好,好,真好,都進來了!”
身旁,王五點點頭,嘿嘿笑着道:“軍師真的好算計啊!一個都沒漏網!”
突然聽不到身邊展護衛的陰笑聲音,王五愕然的轉過頭來,見展護衛正凶巴巴的盯着自己。他急忙訕訕一笑,抱拳道:“當然,展大哥,你的功勞也是很大的!”
展護衛這才笑了出來,他點點頭,用一種你小子有前途的眼神,讚許的看着王五。然後他咳嗽了一聲後,一本正經的說道:“雖然,我和輕騎營的兄弟們很苦很累,功勞也很大。一路上連口水都沒有喝。一直追着這幫孫子,把他們攆到這裡來。但是,王五你也不要太崇拜我們。人啊,總是有些差距的!羨慕嫉妒恨是不管用的!”
王五:“……”
展護衛嘿嘿笑了笑,摸索着臉上的絡腮鬍子。再次擡起頭朝外張望了一番後,神色頓時嚴肅起來。
他彎下腰,盯着王五,沉聲道:“王五!”
“屬下在!”王五愣了一下,顯然是沒從展護衛剛剛那番不要臉的自誇裡回過神來。不過聽到展護衛低沉的聲音後,習慣性的抱拳回答了一聲。
“敵人已全部進入伏擊圈,馬上派人向軍師傳信。就說,展雄王五所部已經開始按照預定方案,開始收尾。隨時可以發起攻擊!”展護衛伸手按了下王五的肩膀後,對身後一百輕騎營招了招手,率先貓着腰衝出了潛伏石林。
一百多輕騎營雖然經過一路的長途跋涉,但此時,絲毫不顯疲態。他們宛若一羣兇殘的狼羣一半,跟隨者頭狼,身體矯健的朝着對面山下而去。
好不容易回過神的王五,剛想說一句,草,你丫帶一百人夠不夠,想死啊!卻發現,展護衛早已帶着一百輕騎營的兄弟們,串了出去。
王五沒好氣的暗罵一聲,轉過身來,對身旁的斥候道:“去,給軍師傳信……!”
等到斥候領命而去後,王五深吸一口氣,舉起手,對着身後的五百軍士擺擺手,貓着腰躡手躡腳的走出了埋伏地段。
……
山谷深深,寂靜無聲。就連一隻飛鳥都沒有,整個山谷,死一般的寂靜。
擡起頭看看兩旁的山峰,只見這黑色的山峰,宛若兩頭兇獸一般,臥在兩側,雖然不曾發威,但卻帶給了山谷中行進的這隻隊伍,極大的威壓。
一千人踩着腳下的碎石,艱難的前進着。
經歷了長時間亡命奔逃的他們,此時已經是心神俱痞。兩條腿不聽話的打着顫,腳下一軟,時不時有同伴摔倒。
但是,卻沒有人去攙扶他。
因爲大家都在悶着頭趕路,生怕掉隊,被後面那羣該死的傢伙抓住煮着吃了。
整個山谷中,只有沉悶的喘息聲,還有腳下板起的碎石的滾落聲。嘩啦呼啦的聲音,讓人聽得極爲煩悶。
柳元一便身在這支隊伍中,此時的他,一夜未眠。神色憔悴,但是,那雙眼睛裡卻仍然是極爲的清明。
從昨夜裡,那對突然對自己藏身之處,發出進攻態勢的神秘軍隊出現後。柳元一便像是一直驚弓之鳥一般,倉皇逃竄。一路狂奔,朝着這裡逃過來。
雖然手下有一千訓練有素的侍從,但是,柳元一心裡卻一點抵抗的念頭都沒有。
因爲,在昨夜的時候,從探子那裡傳回來的情報分析。那羣趁夜抹上雞頭嶺的軍隊,人數不下一千。而且,從他們極快的行軍速度來看,這支軍隊,很有可能就是江寧守備軍中,戰鬥力最強的輕騎營。
一千對一千。正規軍對江湖草莽。
柳元一心裡實在是沒有任何的把握。只好,率隊逃跑。
其實,在剛開始的時候,他也曾想過,走李家莊那條路。
但是無奈,派去的三個信使,都沒能到達李家莊大門外百步處,就被莊內放出的冷箭射殺。並且,李家莊傳出話來,如果再敢踏入李家莊勢力範圍,格殺勿論。
無奈之下,柳元一隻好選擇這條本不想走的路。
一路走來,疲憊至極的柳元一勒住胯下馬匹。接過身旁侍從遞過來的水囊,喝了一口冰涼的呃泉水後。在擡起頭的那一刻,突然看到了前方那波光浩渺的長江。
我,我們終於到了!
柳元一心裡一喜,顫抖着手放下水壺,看着前方山谷盡頭,寬闊的長江。嘴脣囁喏着,結結巴巴的說道。
不過,僅僅是看了一眼後,柳元一心裡猛然驚醒。
不對勁兒,絕對不對勁兒。鹽幫呢?
原先預定好,再次接應的鹽幫呢?怎麼不見蹤影?
還有船呢?船在那裡!
驚疑不定的柳元一,身形不穩之下,一個軲轆從馬上摔下來。砰的一聲,硬生生的摔倒在滿是碎石的河牀上。
“員外!”身旁的侍從大驚失色,急忙衝過去,將柳元一扶起來。
“船呢!”柳元一神智呆滯的看着前方,寬闊無比,卻空無一物的江面,心裡一片空白。
就在這時,一聲嘹亮的箭矢鳴叫聲,在山谷上空響起。
諸多江湖中人,聞聲後,大吃一驚,紛紛擡起頭張望。
只見已經泛白的天空中,一支火箭宛若流星一般,劃過頭頂的天空。
片刻後,原本山谷兩側空無一物的山腰上,突然出現了密密麻麻的軍士身影、宛若神兵天降一般,兀然的出現在了這裡。
一時間,殺聲四起,火光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