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捂住被子哀號一聲,趁機在牀上滾了兩滾,兩腳無聲的嘲上方猛踢幾下,這才捏着嗓子道:“回表少爺,奴婢從未在大小姐身邊侍候過,不大清楚。”
“你也不用在牀上撒潑打滾,你若告訴我,我今日最多跟你說半個時辰的話,若不然……”
林西心道這廝如何知道我在牀上滾來着,難不成他有透視眼?轉瞬又一想,在這個盲昏啞嫁的年代,未婚男女通過旁人的嘴,事先了解一下另一半的近況,也算情有可原。
且爲着今晚能睡個整覺,林西決定屈服於主子的淫威,心不甘情不願地強撐着眼睛道:“回表少爺,奴婢只知道大小姐人長的漂亮,性子活潑,琴棋書畫皆通,旁的就沒有了!”
崔瑾辰哼哼兩聲,淡淡道:“性子活潑,如何個活潑法?”
林西搜暢刮肚的想了想肚子裡僅有的幾個詞彙,半晌才道:“回表少爺,奴婢所說的活潑是指天真浪漫,思想單純,心地善良!”
“那她琴彈得如何?”
“彈得……相當好!”
林西一邊回憶一邊道:“奴婢有幸聽過大小姐彈琴,連夫子都誇的。”
“大小姐待人如何?”
林西想都未想,直截了當回道:“也是好的,極少打罵下人。院裡的丫鬟婆子都誇的。”
“性子呢?”
“性子自然是溫柔可人,賢良淑德!”
儘管林西覺得這八個字用在三小姐身上倒還行得通,用在大小姐身上,稍稍有些牽強。但是本着人道主義精神,林西並不吝嗇言語中的讚美。
“今兒早上鳶尾表妹送來的點心。我嘗着倒是不錯,你說咱們這頭是不是要備些個回禮?”
林西想着荷花姐姐的警示,心下一動,出聲道:“若像表少爺這般得個點心就要備個回禮,那三小姐豈不是要收很多的回禮。奴婢覺着,表兄妹之間,何需這般見外。”
“這麼說來。表哥表弟他們都得了!”
“自然是都得的!”
“你家小姐常做了點心送人?”
“小姐得空了。常常做,也常常送人,表少爺不必放在心上。”
對不住表少爺。你的紅線,老天爺早就幫你碼好了,你且安安份份地拽着你的紅線,等着四年後娶大小姐入門吧。旁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這小丫鬟雖然說的不盡都是實話。卻也是爲着你好。
果然裡頭的崔瑾辰扯了個哈欠,換了個話道:“林西,你今年多大了,怎麼入的這高府?”
表少爺。你可否有點做客人的自覺性呢,你問問你的未婚妻也就罷了,居然還想打聽我的隱私。
“回表少爺。奴婢過了年便十四了,因父親得了重病。沒錢醫治,才賣身入得這高府。”
“哎,倒是個可憐人!將來是打算放出去呢,還是準備留在府裡配個小廝。”
林西一聽到配個小廝,心下不由得厭惡。
“表少爺,奴婢自然是要放出去的,奴婢家裡還有幾間破房,幾畝薄田,辛苦些,也能度日。表少爺,不早了,歇着吧!”
黑暗中,眼前浮過驪山下的林家莊,那綿延的山巒,漫山的杜鵑,成片的青松,炊煙裊裊,歡笑聲聲……林西輕輕的一笑,黑亮的眼睛在夜色中熠熠閃光。
“幾間破房,幾畝薄地,如何能度日?在這府裡不愁吃,不愁穿的,豈不比外邊來的舒坦!”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回表少爺,奴婢覺得家中日子比着高府雖然清苦,卻是自個當家作主。奴婢這人沒甚出息,只想過自在的日子。”
“自在日子?”
崔瑾辰冷哼一聲,心中翻涌着不屑,一時也就沒了說話的興趣。
林西豎着耳朵聽了半晌,見裡頭沒了動靜,猶不放心,披起衣裳朝裡屋看了兩眼,這才安安心心地鑽進了被窩。
周公,好久不見,我又來了!
……
“你今兒……感覺還好些了?”夕雲院的正房裡,高則誠坐在椅子上,瞧着牀上瘦得沒了人形的妻子,不由得放柔了聲音。
崔淑蘭揚起笑:“這兩天喜事不斷,想不好也難。老爺今晚應該到王姨娘那裡,怎麼偏跑到我這裡來了?”
高則誠淡淡笑道:“如何不能過來?不過是個送上門的賤人,我怕老太太心裡總惦記着,索性就收了,不值得你爲她勞神。”
賤人?
崔波蘭眼中的笑意更深。
“老爺,再過幾日,園中早梅迎寒盡開,府裡許久沒有宴請,依我看,倒不如請些要好的親戚世家過府一聚,賞梅,聽戲,吃酒,一來賀茉莉與瑾辰兩個小兒定親,二來賀老爺納了新人,真真是雙喜臨門,不知老爺意下如何?”
病中的女子言詞灼灼,盡心盡意地替男人打算,端的是賢良。
高則誠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抿了一口茶,不露痕跡地看一崔氏一眼,溫和道:“你的身子……”
言語中的關懷令崔氏頗爲動容,笑道:“也不必我操勞,老太太是個能爲的,我讓劉媽媽在邊上幫襯着,必辦得妥妥當當。”
“嗯……就依你所言。給兩個孩子定親是正經,王家的事情,就算了罷,回頭把那女子的院子安置得離老太太遠些,擺設,下人比着那兩個,略次一次,也省得她年紀輕輕的,一朝稱心如意了,忘了自己的本份。”
崔氏素知自家男人與王氏的過節,也不勸,只順着話道:“老爺這般行事,府裡其它姨娘必是無話可說,只是老太太那裡……”
“她?”
高則誠冷笑:“她若不服,你只管推到我頭上。若不是看在你如今病着,這家也由不得她當!”
男人凜冽的話語,令崔氏胸口一滯,猛咳了幾聲。
高則誠看着她,眼中波光閃過,身子卻未動分毫。
崔氏咳嗽幾聲,將將止住,臉上泛着潮紅,又道:“老爺,有件事我想了想,還是想與老爺說一說。”
“何事?”
“何姨娘禁足一事……”
“你不必再說!”
高則誠冷冷地打斷道:“她跟了我這些年,居然做下此等惡事,我不休她已是看在一雙孩子的份上。你跟她說,若再興風作浪,可就別怪我翻臉無情!”
聞言,崔氏的臉又慘白了幾分。
“老爺彆氣,我不過是瞧着兩個孩子……”
“這事,扯不到兩個孩子身上,他們永遠是我高則誠的兒子,女兒,分毫不變!夜深了,你早些睡,保重身子要緊,明日我再來看你!”
說罷,也不等崔氏回話,邁步走出門去。
……
水仙忙進來侍候,擡頭見太太臉上帶着一絲薄笑,軟軟地靠在錦墊上。
“太太,奴婢瞧着老爺走出去時,臉上像是帶着怒氣。”
崔氏彎彎嘴角,冷笑道:“說到他痛處了,自然不會高興到哪裡去。”
水仙一邊打水給太太洗臉擦手,一邊道:“老爺應下了?”
“嗯!”崔氏疲倦地閉上眼睛,任由水仙侍候。
忽爾,她又睜開,臉含譏笑,慢聲慢氣道:“你可知老爺如何安置王家姑娘?”
“如何安置?”水仙不明就裡。
“老爺說,把王家姑娘安置得離老太太的院子遠些,吃穿用度也不必太好。”
“活該!”
水仙嘴角一撇,忿忿道:“就得讓她們竹籃打水一場空了纔好!如今府裡上下,哪個不瞧老太太和王姑娘的熱鬧。”
一切盡在自己的算計當中,崔氏心中頗感欣慰,嘆道:“如今我這心事,也去了大半,除了子瞻的婚事,也就剩咱們崔家的兩個姑娘了。”
水仙絞了熱熱的毛巾,捂在太太乾瘦的手上,搓揉了幾下,轉過臉道:“太太爲何不在老爺跟前提一提,給兩位姑娘說些個好話?”
崔氏摸了摸微微發熱的手,舒服地吁了口氣道:“傻丫頭,好不好的,府裡的人都長着眼睛。有些話,我說不說都是一樣的,他是個聰明人,知道如何做,對高府,對他,最有益處。”
……
林西一覺醒來,只覺神清氣爽,往鏡子裡一瞧,兩邊臉一樣大,顯然已消了腫。穿戴好進去侍候表少爺起身,卻發現表少爺頂着兩隻微微發青的眼圈,正坐在牀頭盯着她瞧。
林西一愣,擡上笑道:“表少爺起得真早,怎麼不喊奴婢進來侍候?”
崔瑾辰定定地看她兩眼,一言不發,只無聲無息地磨了磨後槽牙。
昨夜他剛思索了一會什麼是自在的日子,不過是短短時間,這丫鬟居然有本事呼呼大睡,連叫都叫不醒。
崔瑾辰披着衣裳,站在林西牀前,目露寒光地看了那張醜臉足足半晌,一氣之下,便失了眠。四更時分,纔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
林西打量表少爺神色,心道起牀氣還不小,我還是少說話爲妙。
林西打定主意少說話,偏那崔瑾辰有話要說。
“林西,身爲下人,你可知最緊要的一件事情是什麼?”
“什麼?”林西聽得糊里糊塗。
“主子沒睡,你就不能先睡!”
林西驚得微微張着嘴:“沒有啊,奴婢昨兒還進來看了看,表少爺呼吸平衡,身子一動不動,奴婢以爲表少爺睡着了,這才放心睡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