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品丫鬟
我出身魏國柳家,在族中排行第七。
九州四大家族中,南高北崔,文皇柳武。柳家是唯一的武將。
八歲那年,父親帶來一個女孩。
女孩將將六歲,卻已長得明眸如水,皎若秋月。
她主動上前牽住我的手,用稚嫩的聲音道:“七哥,你教我習武。”
黑亮的眼睛就這樣定定的瞧着我,目光中星芒流轉,拒絕的話,不忍說出口。
於是,她成了我的師妹。
師妹生於太傅之家,從小博覽羣書,偏愛舞槍弄棍,故拜師於柳家。
偏她身子柔弱,手無縛雞之力。父親嚴而教之,吃了不少苦。
柳家兒郎衆多,然她獨獨黏我,常送我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或一塊剛出爐的點心,或一方繡帕,或幾支剛折下的梅條……
我不知該如何回禮,只有將她寵溺。
魏人從不設男大女防。那年春末,我與她泛舟湖上,鼓足勇氣將一把刻了名字的匕首,送於她。
匕首是魏國男子的貼身之物,唯有心愛之人,纔有資格將它收起。
她隨即解下脖中玉佩,塞於我手中。玉佩帶着她的體溫,溫熱的如同這春末的風,吹拂在我的心間。
“七哥,換我心,爲你心,始知相憶深。”
我說不出那樣動聽的話,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主動牽住她的手,“師妹。七哥必不負你。”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我與她互定終身。
我曾堅定的以爲,能這樣看着她眼中閃爍的深情,給她所有的寵溺,直至天荒地老,白髮蒼蒼。
然而,這終究只是我和她奢望的一場夢。青梅竹馬有時盡,天道無情空含恨。
一場宮中夜宴,讓師妹入了帝王之眼。帝以江山爲聘。求娶傾城佳人。
祖席離歌。長亭別宴。
那一夜,月色如洗,她穿着紅色長裙,從背後抱住我。淚水浸透了我的衣裳。
“七哥。咱們逃吧。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
我堂堂七尺男兒,哽咽難語。我與她尚可一走了之。可身後數百族人,以何爲生?
我不作聲,她慢慢鬆開了手,走到我面前,臉上已沒有了淚,莞爾一笑,只道了一聲:“七哥,保重!”
她轉身離去的剎那,我似胸口中箭,痛的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
一道厚重的宮門,擋住了宮裡,宮外兩個世界。
她在宮中步步爲營,恩寵無邊,懷孕生子,一路風光無比。
我在軍中南征北戰,立下赫赫軍功。然午夜夢迴,纏繞我的,從來都是那抹倩影。
一個得寵的妃子,一個手握兵權的將軍,再加上皇帝酒後的戲言,有人坐不住了。
一連串的陰謀算計向我與她襲來,終於,她被禁冷宮,而我只能浪跡江湖,化名二木。恩怨,家族,情仇,被我遠遠拋開。
世人只知道柳柏安這三個字中,帶有兩個木,卻無人知道她姓林,雙木爲林。
……
世家公子,行走江湖,刀光劍影如夢。
那日大雨阻卻了我往南疆的行程,於破廟中避雨,還未入廟,便有異樣聲音傳來。
我斂了腳步靠近,卻見兩個猥瑣的男人,正在扒小叫花的褲子,欲行不軌。
路劍不平,怎能不拔刀相助,不過是兩個凡夫俗子,我甚至連刀都不用拔,就能讓人痛不欲生。
小叫花怯生生的看着我,臉上全是泥,只一雙眼睛乾淨而明亮,髒兮兮的小手,因羞愧而絞在一起。
我輕籲一口氣,終於明白爲什麼小叫花會被人扒褲子,因爲她原本就是個女的。
我最不耐煩和女人打交待,抱着大刀往牆邊一靠,閉上了眼睛。小叫花慢慢的挪了過來,就在我腳下躺下。
天亮,雨停,繼續趕路,走出百里後,夜晚在一枯樹下休整。夜半,有兮兮索索的聲音傳來,我欲拔刀,卻見那小叫花顫着兩條腿,向我走來。
我行走的速度極快,她一弱小女子,無半點功夫,如何能追上。
未及深想,小叫花一頭栽下去,我脫下她的鞋子一看,竟已血肉模糊。
當夜,她發起高燒,我無能爲力,只冷眼旁觀。
命由天定,且看她熬不熬得過去。
清晨,她仍燒得糊里糊塗,我卻要趕路,硬着心腸奔出十里,到底敵不過良知,返身折了回去。
“我……叫姚婉,你也可以叫我婉兒,我想跟着你,爲奴爲婢都行。”小叫花伏在我背上,不知何醒來。
“婉兒……”
我喃喃自語,真是個不錯的名字。
她啞着聲講起了她的過往。
從小被棄,養父貪圖她的顏色,一朝化身禽獸,幾度以下手未果,便心生歹意,逼她嫁入老頭子爲妾。
好在養母良知尚在,偷偷放她遠走,從此喬裝打扮,做了要飯花子,無家可歸。
既是同病相憐,那便作個伴吧。
我爲她劫了一家奸商,用銀子開了兩間房,尋醫問藥,添置衣裳。
直到她洗淨面龐,穿回女裝,出現在我面前時,我方纔明白,爲什麼她要打扮成叫花子了。
這樣的美貌,獨身一人在這世間闖蕩,實在是件非常危險的事。
……
相伴的日子,我們走過許多地方。
閒時我劍舞柳下,她花繡窗邊;我小酒微薰,她細心照料。這滿腹的心酸,漸漸倒也平復。
我從不會走遠,半年必有歸期,因爲有一個地方,是心中牽掛的。
那裡一母一子。悽苦度日,而我是害他們的罪魁禍手。
每每時此,我都會把小婉一人扔下,或在客棧,或在民居,給她足夠的銀兩。
給銀兩,我暗藏私心。皇宮暗衛森森,或許哪一天我就被發現了,她也不至於流落街頭。
令我驚訝的是,既便我這一去有數月之久。她都翹首等待。
她不問。不怨,安靜的如一彎溫泉,一抹陽光,慢慢融化了我這個如枯木般的男子。
兩年後。我決定娶她。
新婚之夜。她撫着我眉。道:“我知道你心裡有一個人,你做夢都叫着她的名字。我不會介意的,只求你好好待我。”
無言以對。只有重重的點下了頭。
我性子粗曠豪放,卻有一樣很細。
娶她,是因爲她跟了我兩年,兩年來風裡雨裡,不離不棄,做爲男人,必須負責,也應該負責。
然而,我對她只有同情,沒有其他。即便她眼中,深深淺淺的都是情意,我只能裝作不知。
……
婚後,琴瑟合鳴,夫妻恩愛。
她從來都是個好妻子,我也努力做個好丈夫,日子平淡卻舒心。我甚至常常不經意的,就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那年冬日,她懷孕三月。
我想爲她做一件虎皮大氅,在莘魏交界處山上,蓋了一處簡易的草屋,靜等老虎出沒。
那一日下山,我在匪徒手中,救下一人。這人我認得,是崔家老三,莘國最負盛名的大儒之一。
他從魏國遊學回來,閒聊中無意間道了一句令我心驚膽寒的話。
“未曾想堂堂魏帝,御案邊放的竟然是一本《詩經》?”
詩經,是師妹的最愛。皇上翻經詩,必是想到了什麼,師妹危矣。
我連夜帶着小婉下山,思來想去,將她安置在莘國的京郊,那裡離魏國甚遠,絕不會有丁點的危險。。
分別前夜。
她伏在我懷中,撫着已經隆起的肚子,一臉期待的問。
“木大哥,你說這肚裡是男娃還是女娃。”
“不論男女,我都喜歡。”
“這一趟……你要去多久?”
我想了想,認真道:“生產時,我一定趕回來。”
“一言爲定?”她眼中閃出光亮。
“一言爲定!”
“木大哥,你能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嗎?”
我猶豫片刻後,到底不能說出自己的身份,婉言拒絕。
她也不惱,只緊緊的抱着我,道:“不管你是誰,我只知道,你是我男人,這輩子休想甩開我。”
夜半,我悄然離去,望着她的睡顏,我暗暗發誓,此事一了,日後更要好好待她,決不辜負她的一片情意。
……
果不出我所料。
當年捉姦的事情,本來就經不起推敲,皇帝平靜下來,多少會發現這其中的微妙之處。
於是,有人便等不及了。等我看到師妹母子時,他們已雙雙中毒。
師妹,到底是決絕的。
她在得知自己已無生還可能時,把八皇子託付給我,然後一把火燒了冷宮。
我就這麼眼睜睜的看着她在火中倒地,渾身燃起烈焰,心痛如烈。
心中抑制不住的大怒,我趁着宮人救火,亂作一團時,跑到御書房,將傳國玉璽狠狠摔在地上。
師妹,這是皇帝欠你的。
……
八皇子的毒還未清除,我卻必須回去,算算日子,小婉快要生產了。
我把他扔給了齊進和呂布。
齊進是我軍中的一員大將,而呂布則是我的軍師。這兩人跟了我很多年,最是忠心耿耿。
誰知,我馬不停蹄的趕回去時,婉兒僅吊着一口氣。她看到我來,淡淡一笑後,閉上了眼睛,沒有留下一句話。
沒有人知道,我此時的心情。
窗外的太陽,斜照進進來,只是那陽光,再也照不進我的心中。
原來,這幾年的陪伴,竟然讓她一步步的走到了我心裡,沒有山盟海誓,沒有花前月下,有的只是一粥,一飯,一針,一線。
我抱着她冰冷的身子,心中沒有悔意。堂堂男人,有什麼可悔的。她走了,我跟着走,就如同從前,她總跟着我一樣。
就在這時,一聲貓兒似的哭聲,讓我放下了刀。
……
我和小婉的女兒,叫林西,但細論起來,她並不是我的女兒。
因爲她的背後有三顆梅花型的痣,而且,她的身上掛着一塊玉佩。世家出身的我,一眼就看出來,那玉佩絕非俗物。
小婉跟我時,一貧如洗,所以我很肯定,這件東西絕不是她的。看來,在我不在的這些日子裡,一定是發生了些什麼。
我和小婉真正的女兒去了哪裡?
餘生已無指望,那就尋一尋真相吧,日後到了陰間見到了她,我也有交待。
似水流年。
我一邊帶着女兒尋遍名醫,一邊打探她的身世。
令我未曾想到的時,當年那個小叫花子的身世,並非如她所說般簡直。
我動用了江湖上的人脈,一點點尋,一點點查,竟然發現了一個驚天的秘密。小婉她,竟然是皇后李氏之女。
那一夜,我來到小婉的墓前,把她和自己的真實身份,一一說了出來。
枯坐一夜,我想明白了一個道理。世間一定,冥冥之中皆有定數。
再後來,我又在歧國聽到了歧皇室的秘密,能確定的是,我的女兒小西,一定與歧皇室有關。
南來北往,四處飄零的日子,我收了林南爲徒弟,又把八皇子接到了身邊。家裡四口人,一條狗,日子纔算有了點味道。
三個孩子中,我最看中的是小北。因爲他是師妹的孩子,小小年紀,沉穩的像個大人。
最聰明的,是小西,這個孩子眼珠子只需一轉,鬼點子就涌上來。
最讓我感到放心的,是小南,她把小西當親妹妹疼。
孩子們漸漸長大,而我亦慢慢老去。
而此時,我已查到歧國的前朝公主,竟然在相府,成了一名小妾。
我甚至找到了我與小婉的女兒,她是相府的三小姐,錦衣玉食,過得很好
這一刻,我猶豫了。
讓我猶豫的原因是,除了林西已經是我身體裡的一部份外,更主要的是,這個秘密一旦揭開,便是天翻地覆。
我說過,世間的一切,人與人的相遇,皆有定數,我不能逆天而行,只有順勢而爲。
於是,我在大限將至前,使了一個小計,把林西送進了相府爲奴。
我把事情透給了林北,並交待林南,萬萬不能讓林西進宮。有這兩人爲她保駕護航,我才放心。
五年爲期,一切只看老天爺的安排。
老天爺讓我在這世間,多停留了九年,這九年,我活得很痛快,也很不痛快。
我躺在牀上,看着黑白無常走到跟前,心中說不出的舒暢。
孩子們有孩子們天地,我陪着他們走了九年,剩下的路,得他們自己去走。
我如今想去的,只有那個地方。
我不知道,我的師妹是否笑顏依舊;也不知道小婉她,是不是等了我很久……
PS:??讓書友們久等了。
從今天開始,番外會繼續出來。
欠了的債,總算開始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