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想着師姐的性子,當下利索道:“這靜王無子,當年師父尚在時,便想把我過繼到他名下,這回小西的事,我便是託了他才……”
“等等!”
林南終是聽出了這話中的不對,蹙眉道:“靜王無子,與小西的事有何干系?”
林北苦笑連連。
似有什麼林南腦海中閃過,她大驚,一下子站了起來:“你是說……你……”
“我應下了。”
林北脣角勾起一絲冰咧,眼中微有痛楚道:“師傅臨終把兩位師姐託付給我,我卻讓師姐入獄,讓小西差點失了性命,辜負了師傅的信任。我想着若有個身份,能護得住你們,也是好的!”
“平頭百姓,豈有不受人凌辱,不忍得委屈的。”林南喃喃自主道。
林北劍眉一緊道:“旁人受得,忍的我不管,你們受着,忍着便不行。”
林南目光緊緊的看着師弟俊逸的面龐,心中微微苦澀。
“師弟,我知道你從小聰慧,師傅最爲器重。師姐是個無用之人,只會給你惹禍,只一點你需得記住。我們三人,加上東東,都是一家人,也是這世上最親的人。師姐不希望你爲了我們,做違心的事。這話若是小西在,只怕與我是一樣的。”
林北輕輕搖頭,表示不在意,道:“師姐,這隻爲其一,其二靜王他確實對我異常的好,我沒有半分違心。”
林南莞爾一笑。目色深深道:“你若不違心,那便好。有個王爺罩着,我還樂得逍遙自在。夜深了,師弟早些睡吧!”
“師姐!”
林北喚住了她,一雙眼睛清澈幽深如碧潭:“我與小西二人,就似兩隻風箏,線都在師姐手裡握着,你只需拉一拉,便會回家來。”
林南身形一頓,迅速背過了身。罵道:“線斷了怎麼辦。風吹大了怎麼辦,說得好聽!有本事老老實實在家呆着,哪裡都不去,纔算是稱了我的心。得了。我回房了!”
林北目送着師姐婀娜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臉上一點點露出笑意。
林南拐了個彎,回首頓下腳步,月光下兩行晶淚順着白皙的臉龐緩緩劃落。
她吸了吸鼻子。林北的院子狠狠的啐了一口,罵道:“臭小子,整天冰着一張臉,像奶姑姑我欠了他銀子似的,這會子總算是講了幾句人話!哼,沒安好心!”
銀盤似的粉臉,流露着柔和的笑容中,林南擦了一把淚,扭腰就走!
……
高府的朝春院裡,丫鬟們來回穿梭。
宮中宴請,相爺醉酒而歸,鬧騰了半夜,這會子又喊餓,驚得一院的丫鬟,婆子們忙起身侍候。
夏茵柔無可奈何的瞧着牀塌上的男人,笑道:“怎的又喝醉了,才與你說過少喝些,少喝些!瞧瞧這一院子的人給你折騰的。”
高則誠撫着微痛的額頭,苦笑道:“如何能少喝,老宋難得回京,我與他許久未見,今日得聚,豈不暢飲?”
“可是宋年宋將軍?”
“正是他。我與他從小相識,又一同入朝爲官,一文一武,情份非比尋常。”
夏茵柔笑道:“聽說宋將軍膝下只有一女,寵若珍寶,不知此女多大了,可有婚配?”
高則誠嘆了口氣道:“拿杯水我喝喝,這會口乾舌燥的,胸口像着了火一樣。”
一杯溫茶喝盡,高則誠方道:“老宋這個女兒,咱們家可惹不起。他是武將出身,她女兒從小跟他習武,性子比男孩子還粗野,萬一夫妻間有個口舌,她一拳打上來,像咱們府裡的幾個哥兒,只怕吃不消。罷了,罷了,還是讓她禍害旁人去吧!”
玩笑似的一句話,把夏茵柔心底想說的話給堵住了。
自打那日李家大小姐在園子裡鬧過一通後,老太爺便把話說開了,除非他死,若不然那李大小姐休想進高府做長孫長媳。
這話說得,半點沒錯。大少爺溫文爾雅,才貌雙全的一個人,將來又以高府的當家人,如何能娶這樣一位捻酸吃醋,無容人之度的小姐爲妻。所以在李小姐一事上,父子倆高度一致,達成共識。
逍遙侯府出了局,秦國夫人府的楊小姐便成了首選 。按老太爺的意思,那楊家小姐模樣也好,性子也好,家世也相當,應該是良配。
偏老爺心中不喜,只說秦國夫人府與太后有過節,推了那邊,應下這邊,只怕惹得太后不快,與其徒生是非,倒不若一併推去,另尋他人。父子倆這此事爭執了幾回,鬧得不大愉快。
老太爺拿自家兒子沒辦法,拿捏她卻是一拿一個準。嫡長子的婚事,原本就該她這個嫡母操持,這會子孩子快十八了,還沒個準訊,便是她這個做嫡母的沒本事。故剛剛她聽聞老爺說起宋府一事,心下便活絡開了。
想至此,夏茵柔思了思,輕聲道:“老爺,大少爺的婚事,總這樣拖着,也不是辦法。李,楊兩府姑娘的年歲都不小了,成不成的總得給個準訊。勉得將來耽誤了人家姑娘,落了口舌,壞了府裡的名聲。”
高則誠揉了揉太穴,不緊不慢道:“老太爺年輕時受過秦國夫人的恩惠,故一意孤行的想娶楊家的姑娘。這幾日也有朝中同僚露了想要結親的意思,我正在相看着。”
夏茵柔放下茶盅笑道:“說說看,都些哪些府中的姑娘,我也好參詳參詳!”
……
月光沁了一地的華霜,柔柔的照着泰然院中那棵桂花樹,朦朧中,那樹彷彿披上了一層輕紗,靜靜的舔舐着曾經的憂傷。
梧桐樹下,高子瞻修長的身影背後而立,微微擡起的側臉在月色中多了一份柔色。
“大少爺,該歇了!”荷花悄無聲息的立在他身後,柔聲道。
高子瞻嘴角輕輕一勾,如三月春風,眼中卻是萬年寒霜:“知道了,我再站一會,你先進去吧!”
荷花身形未動分毫。
高子瞻回首,看了眼她,失笑道:“還有何事?”
“少爺!”
荷花躊躇道:“奴婢想問一下,林西她的傷……如何了?”
高子瞻沒有馬上回答,踮起腳,伸手摘了片桂花的葉子,放在鼻間一嗅,方淡淡道:“這樹到了八月,方纔芳香四溢,她的傷若沒有兩三月,只怕難好。聽表少爺說,還在將養着。”
荷花舒出一口氣,笑道:“奴婢先進去了!”
“荷花!”
高子瞻出聲喚住了她:“你與我說說她往昔的事!”
荷花微微一驚,瞬間便恢復了神情,面無表情道:“林西入府四年多,我與她熟悉也只在這半年。頭四年她一直跟在劉媽媽身邊,人很機靈,嘴甜,手腳很勤快!府裡與她交好的,多半都喜歡她。”
高子瞻皺眉沉思,搖頭道:“我竟半分映像也無!”
“少爺忙着讀書,哪會在意我們這些做丫鬟的。旁說是少爺,便是奴婢,也未曾留意她。”
荷花續又說道:“後來到了表少爺院裡,奴婢纔開始留神。旁的奴婢也不說好,只與少爺說一件事。奴婢長得醜,又不會說話,還喜歡教訓人,府裡旁的人都怕我,唯獨她不怕!”
高子瞻失笑道:“她爲何不怕?”
荷花回憶道:“她說,有的人長得雖醜,心卻善良;有的人美若天仙,心卻骯髒;她誇奴婢是這世上最美的人。”
高子瞻聞言,眸色一暗,輕道:“所以你便救了她!”
“少爺,表少爺院裡幾個打粗丫鬟,都是苦出身,林西她拿了月錢,不是替這個買朵花,便是替那個買根線,竟比那主子還慷慨。奴婢也受了她不少好處。所以,奴婢根本不相信她會偷主子的東西。”
高子瞻心下輕輕一動,收起眼中的驚色,道:“你們朝夕相處這麼長時間,竟未發現她有何不妥?”
荷花想了想,道:“少爺,這會細細回憶起來,倒確實有些不妥之處!”
“說來聽聽!”
荷花靜思片刻,道:“她異常聰慧,表少爺念過一遍的東西,通常都能記住。而且,時常會說些奴婢聽不懂的話。”
想着那日晚間,聽她念的幾句詩,高子瞻輕嘆道:“只怕她的詩書是極好的!”
荷花略略沉吟,道:“還有一處比較特別。她算術極快,奴婢管着二少爺的私房銀子,花多少銀子,奴婢只需報個數,她便能算出來,分毫不差。”
高子瞻視線落在某處,神色平靜道:“若真心留意,處處是破綻。奈何長了一張平淡無奇的臉,倒讓人忽略了。你與她交好,她有沒有說,爲何要掩了真容賣身進這府裡來?”
荷花皺眉:“少爺,奴婢問過。她說父命難違,現在還不到說的時候,等他出得府的那一天,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說與我聽。還說她並非什麼歹人!”
高子瞻幾不可聞的嘆息了一聲。
“噢,對了大少爺,她還說醉仙居的掌櫃林南,是她的師姐!我若受了她的連累,只管去找她師姐!”
高子瞻微閉雙眸,臉上無喜無怒。果然如他所料,同姓且都以方位爲名,絕非巧合,那兩個卓而不羣的掌櫃原是她的親人。
高子瞻淡淡道:“此話,你還與何人說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