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幻禪師合十道:“紋身雖好,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陷。那個替你刺上去的人沒有更大能力賦予它與之符合的精神。我國名畫書法,譬如蘭亭集序、清明上河圖都帶着與其氣質吻合的精神,蘭亭集序飄飄若仙,清明上河圖富貴雍容,這體現了一個時代的精神,沒有精神,名畫便不能稱之爲名畫。不然那些坊間畫匠隨意臨摹一張,照樣栩栩如生,沒有精神是它們的最大不同。”
“大師,好眼力!那麼我的問題還是出在紋身沒有精神上?”陳華遙連忙問道。
虛幻禪師坐回椅子,對他背脊上脊椎骨正中一處漩渦圖案看也不看,手捻佛珠,道:“你二十歲時所謂的巔峰,並不是真正的巔峰,充其量不過一個小高峰罷了。去找到一個能夠賦予這幅紋身真正精神的人,那時你將體重成倍增長。而完善了這幅紋身,也會消除你身上的魔性,從而功成圓滿,造福社會,度化世人,爲百姓謀福利。”
“原來大師今日專爲點化我而來。弟子在此謝過。”陳華遙一時醒悟,忙朝禪師合十爲禮:“那個能夠賦予紋身精神的人,大師能否透露一下到底是誰?”
“那個人須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同時還要精通佛理、能力通天,只是這普天之下又還有誰是天煞孤星?”
“這……萬一找不着人,我到二十五歲就一直瘦下去不成?”
虛幻禪師閉目道:“老衲今日已經乏了,你且去吧。”
“大師,大師?”
虛幻禪師端坐於椅子上,鬚髮搭落下來,光華內斂,便和一個垂垂將死,暮氣沉沉的老者沒什麼兩樣,說:“老衲有一事相求,望施主答應。”
陳華遙忙拍胸膛叫道:“什麼事?要捐多少錢?找個漂亮小妞?還是給你打造一副水晶棺材,沒有我陳華遙辦不來的。”
這傢伙胡言亂語一氣,虛幻禪師悄悄抹掉無奈的冷汗,說道:“我有個關門弟子,法名靈懼,十八歲時下山求證佛法,至今已有五年。老衲唯恐他在塵世中迷茫喪亂,失去自我。如施主僥倖遇見,萬望提攜一把,使其泥潭拔足。”
“靈懼?我記下了,怎麼不和緣根排輩?”
“靈懼是大有慧根之人,早年曾在少林寺習武,排的是另一個輩分。你如果找到了他,就讓他跟在你身邊,或許能化解你身上的戾氣。讓他到三十歲再回來見我最後一面。時間未到不能提前回來。”
“多謝大師指點迷津。”
“你去吧。”
“大師,我一瓶冰紅茶還沒喝完,你怎麼就趕我走?”
但那老和尚閉着眼睛呆坐,口中喃喃有聲,再也不肯回答。
陳華遙嘆了一口氣,今天這次旅程真是充滿了奇趣,朝禪師鞠了個躬,道:“如果我找到靈懼,讓他三十歲扛副水晶棺材回來給你過過癮。”
走出草堂,沿着花繽紛的小徑來到藏心林園外面,只覺恍如隔世一般。
林園門口站着兩個面色焦急的和尚,左邊一人身披袈裟,留着一部老長的白鬍子,氣度非凡,只是站在那裡左顧右盼,拼命伸頭往園內瞧,好像熱鍋上的
螞蟻。
旁邊一個小年輕,就是先前在路上向虛幻禪師敬禮的小和尚,看見陳華遙緩步走出,叫道:“方丈,就是他!剛纔我看到老師祖和他在一起,還對我點頭笑了笑。”
白鬍子和尚趕忙迎了上前,合十道:“施主有禮了,貧僧緣根,忝爲本寺住持方丈。”
陳華遙搞不清楚他們在做什麼,答道:“哦,我叫陳華遙,是下午來寺院遊覽的學生旅遊團人員。你們等在這裡,莫非我家小丫頭有什麼不測?”
緣根搖搖頭,對那小和尚說:“玄苦,你先回去吧,這事不要跟別人亂傳,今天晚上批准你上網兩個鐘頭,只是不能和女施主視頻聊天,也不能瀏覽天成佳緣相親交友網站,我會檢查記錄。”
“方丈,您真是太棒了!”玄苦歡呼一聲,跳着走了。看那樣子,分明只是個稚氣未脫的半大孩子。
緣根微微笑着看他遠去,問道:“陳先生,您剛纔和老禪師在一起?”
“老禪師?你是說虛幻禪師?嗯,是的。”
緣根頓時又驚又喜,全無得道高僧的神態,一把拿住陳華遙的胳膊問道:“當真?”
“那還能有假?難道寺院規定不能隨意和僧人說話?你要不要?”陳華遙摸出一包香菸,見緣根搖頭,便自個點着抽了起來。
緣根道:“虛幻禪師是貧僧的師伯,他十歲出家避世修行,至今已有八十八年,佛法精深,明哲修身,著有多部佛家研究典籍,影響甚遠,被中華國學研究總會趙會長稱爲國寶。請問陳先生是怎麼遇見他的?”
陳華遙說:“我和同學在慧明殿求籤,虛幻禪師就從後殿轉出來和我說話,這很奇怪?”
緣根更驚訝了,說:“虛幻禪師二十年前於藏心林園內修行,半步不出,平時也嚴令我們沒有經過許可,不得踏入藏心林半步,他怎麼會在慧明殿?”剛纔那小和尚玄苦也是有幾次派去進入藏心林給虛幻禪師送水送東西,這纔有幸見過幾面。平時一些僧人甚至只知道藏心林是個禁地,沒聽過虛幻禪師何許人也。
不等陳華遙回答,又問:“老禪師身體可還安好?貧僧已經半年沒能親睹師伯尊容,都是通過送東西的小和尚詢問,心裡十分掛念。”
陳華遙說道:“虛幻禪師身體健康得很,聲如洪鐘,走路像風,吃飯能吃兩大碗。”最後一點沒有親見,不過這並不妨礙他瞎編亂造。
緣根呵呵笑着,顯得十分欣慰,停了一停,問道:“虛幻大師突然步出藏心林,找你做什麼,都說有什麼話,有沒有提到貧僧?”隱隱含着質問的語氣。
陳華遙心中不悅,臉上笑眯眯的,說:“虛幻禪師自感時日無多,要尋找一個佛緣深厚之人傳他衣鉢,今天掐指一算,算出有緣人將會到來,於是出林尋找,正巧在慧明殿與我遇上。”
緣根吃驚不已:“你就是那個有緣人?貧僧看着不像啊。”
“算不算又不輪到你來評說。”陳華遙抽着煙,仰首看天。
“那,虛幻禪師傳你衣鉢了?”緣根十分緊張。
虛幻禪師編著了十餘部佛家
研究典籍,暢銷海內外,其中一部南無法大藏詳細論述了禪宗的起源、學說、道理,開導迷惑,林林總總十萬言,被譽爲佛學經典,海內外信徒居士幾乎人手一本,幾十年來再版多次,發行量上百萬有餘。
現在是廣發宏願沒有收取任何版權費用,至於他圓寂之後,版權歸於何人之手,自然得另說。
有心人士做過統計,如果虛幻禪師單靠版稅吃飯,到如今起碼千萬身家。
當然,版權也很可能直接由寺院管理,但是他的親傳弟子不服呢?
這官司可有得打了。
就算他弟子分掉百分之二十,那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放在花花世界能買套別墅養個漂亮老婆,這天大的吸引自然要及早預防爲好。
除了十年前那個老道來訪,禪師已經多年沒有接觸外人。就是外地佛門弟子前來求教,也僅是讓小和尚代爲傳話。
今天大出意外,禪師竟獨自走出藏心林園去找一個年輕人說話,這事又古怪又罕見。若不是路上撞着玄苦,恐怕方丈還矇在鼓裡。
陳華遙不知道緣根的心思,說:“虛幻禪師傳了我許多佛法至理,弟子受益匪淺。”
緣根一聽,這廝居然還自稱弟子了?笑呵呵的說道:“說的是什麼至理?不如讓貧僧也聆聽一二,好領悟領悟。”
陳華遙卻是謙遜起來,說:“哪裡哪裡,虛幻禪師的佛理那麼精妙,弟子腦筋愚鈍,聽也聽不明白,更不要說領會了。至於那所謂的南無喝,囉但那,哆囉夜耶,南無阿利耶,婆盧羯帝,爍鉢囉耶,菩提薩陲婆耶,摩訶薩陲婆耶什麼什麼的,我一聽就頭大,左耳進右耳出,一句話也沒記住,方丈不如自己進去問問虛幻禪師吧。”
方丈見他不肯說,也就不再提起這個話題,垂着老眼,一派慈祥和藹之色,道:“陳先生既是得聆師伯教誨,算是與我寺有緣,這便請吧。”
兩人從藏心林園沿路返回,一路談天說地,絕不扯上虛幻禪師衣鉢半分,盡是說些唐宋風月、古今賢人、田園軼聞、琴棋書畫的風雅事宜。
方丈是個健談的人,學識淵博得很,性格開通,並不迂腐拘泥於佛教學說,思想活躍,才思敏捷。早年參與官方舉辦的南方文壇活動,出現在格調高雅的詩詞論壇中,也曾憑弔懷古,傷春悲秋,創作過好些詩文,與北方國學大師郭永生頗多唱和之作,一時傳爲文壇佳話。
一九九四年被選爲鷺鷥市文聯名譽主席,時任政協主席稱他爲“詩僧”,所寫的詠龍脊山大峽谷長詩一百句、中海文會題贈長明齋主(長明齋主是郭永生的別號)、過象京抗日戰場遺址感懷等作品評價甚高。
先從一生悲劇的盛唐詩人陳子昂聊起,再說到中華傳統文化的集大成者東坡居士,其中品詩論詞,指點古今,滿以爲陳華遙這個受過現代教育的大學生接不上話,沒想到陳華遙竟也絲毫不落下風,談論起來頭頭是道。
自從全球化以後,傳統的宗教寺院、廟宇、教堂不可避免的被科技入侵,遭遇信息大爆炸,僧侶們追求新奇事物的興趣遠遠超過艱深晦澀的經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