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亦之其實很早就到了,雖不是在許半生和任七剛開始交手的時候就到了,可也絕不會比那些聞訊趕來的門派慢多少。
和大多數人一樣,白亦之也無法窺探二人交手的全過程,但又和大多數人不同,白亦之其實是覺得許半生的勝算會更大一些的。
從第一次遇見許半生,白亦之動了收其爲徒的心思開始,他就對許半生有了足夠的瞭解。
這小子倔強,自強,但卻絕不自負,他既然能找上門來,就代表着他有足夠的把握。
這種把握是有足夠的參照的,他在極地冰原呆的時間不是白費,以煢後爲參照,任七的實力也就會在許半生的掌握之下。
當初任七就找過他,可許半生並未衝動,而是與任七訂下三百年之約,這足以說明許半生的謹慎。而現在他既然僅以返虛五重天的境界來到龍宮,就表示他已經有了足夠的把握。
當然,如此強者之間的對決,勝負不可能像是對實力的把握那樣精準,誰也不知道在戰鬥過程中會發生什麼,哪怕是白亦之自己,也不敢說就一定能殺了任七。以白亦之的實力,打敗任七並不困難,可想殺了他,那就是要拼命了,一個修仙者,尤其是到了大乘期的修仙者,拼起命來,生死真的只在一線之間。
許半生當然沒有必勝的把握,可至少可以明確一點,那就是許半生的實力若不足夠戰勝任七,他是絕對不會在三百年的時間遠遠還未到來的時候就貿然闖入東海範圍的。
所以,跟那些時而緊張時而疑惑不解的人們不同,白亦之一直氣定神閒的處於極高的雲層之上,靜靜的坐在雲朵之間,感受着來自下方東海中的法力波動。
其間許半生和任七拼純粹的力量時,他也沒有半點動容,而是篤定的知道,許半生是在盡最大可能的去消耗任七。
戰略沒問題,戰術也清晰的很,除非許半生在戰鬥之中疏忽大意,否則,白亦之想不出許半生有什麼輸掉這場決戰的可能。
白亦之當然也知道,許半生即便勝,也是慘勝,殺了任七之後他自己也好不了哪去,所以他纔會一直留在這裡,防備着在任七死後有任何人會試圖對許半生不利。
當許半生帶着任七衝出海面,在天空中追逐之時,白亦之更加篤信許半生必將迎來勝利,他愈發氣定神閒的端坐雲上。兩個中神州最強者之間的戰鬥,也給這位仙庭以下第一人帶來了諸多感悟。看見許半生使出第七道劍意,白亦之的內心充滿了欣慰。
他是何時才修成第七道劍意的?那是在他的修爲已經達到返虛九重天以後許久,當年他已經一千多歲了。
而許半生,不過四百歲,僅有返虛五重天,竟然就能修成七道劍意。不管其他,許半生也是這個世界中最有可能修成九道劍意之人。雖然白亦之也並不能完全確定,修成九道劍意之後是否真的能打通一條從修仙界到仙庭的通道,可這畢竟是古老的傳說,至少是個希望,更何況,白亦之早就從許半生那裡知道了關於青色石門和紫金紅葫蘆的存在,那也是事關飛昇通道的,這樣看來,飛昇通道的重啓,將會在三到五百年內付諸實現。
哪怕光憑這個理由,白亦之也必須保證許半生能活下去,而且必須是全須全尾的活下去。
許半生能打敗乃至殺了任七最好,若他做不到,白亦之也不介意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替他出手,總而言之,許半生不能死。
在白亦之眼中,許半生的重要性,甚至要超過整個中神州所有的修士,這也是爲何他會示意崑崙劍派將其對劍道的領悟送去極地冰原交給許半生的原因。
若非如此,許半生今天恐怕真的會落得一個萬劫不復的下場,沒有死在最強者之間的對決中,卻會死在一羣居心叵測絲毫不懂得何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道理的貨色手中。
白亦之的出現,讓龍宮衆人最後一點僥倖也破滅了,他甚至沒去理會那幫龍宮弟子,而只是對許半生的本我厲喝了一聲。
這一聲,如同洪鐘大呂,如同醍醐灌頂,許半生的本我原本還沉寂在茫茫虛空之中,隨着這一聲斷喝,他的本我之中,開始誕生只屬於他的意識。
意識逐漸恢復,五感便逐一回到他的本我之中。
本我一分爲二,自我開始產生,這是作爲人類最必須擁有的區分。動物妖魔和人類最大的區別,就在於他們只有本我,憑的是本能行事,而人類卻擁有自我,將自身和天地區分開來,這才構成了人類的靈識。
不管哪種妖類,想要邁入修煉之途,最先需要產生的,便是靈識,而靈識,實際上便是自我和本我之間的區分。
到了返虛期這個程度,肉身已經不再成爲障礙,哪怕沒有肉身,只要靈識尚存,返爲虛無的元神便不死不滅。返虛之所以會死去,便是大限來到之後靈識消散的緣故,那是天地規則所致,人力終究無法和天地規則相對抗。
一道淡淡的虛影從大地的深處緩緩站立起來,正是許半生的模樣,此刻他面部五官不分,就像是無相一般。
隨着那道淡淡的虛影逐漸凝練之後,許半生面部的五官開始分化,眼耳鼻口眉各自呈現,他終於又是一個完全的人類模樣。只是,他的身影還是有些虛淡,因爲這並非肉身,而是其返爲虛無的元神。
白亦之見狀,臉上露出了難得的微笑,他一張手,扔給許半生一件東西,道:“任七已消散如煙,不過他這把骨頭倒還是不錯,便宜你了。”
被白亦之扔向許半生的,赫然正是一具龍的骨架,再不復此前綿延千里的龐巨,倒更像是一具精巧的模型,雖然殘破不堪,許多地方都被許半生打的支離破碎,可一具龍的骨架,遠遠超過人的需要,許半生用其重塑肉身是足夠了的。
許半生返爲虛無的元神,消失在那具精巧的龍骨之間,龍骨變得柔軟無比,宛若流水一般的緩緩流動着。也只是幾句話的工夫,那具龍骨便已經形成了一個人形骷髏的模樣。
地下靈脈中的充沛靈氣再度瘋狂的涌入那具人形骷髏之中,血肉一點點的出現在骨架之上,然後是毛髮。
幾個時辰之後,許半生的肉身已經完全重塑,他的腳下,還剩下大半具龍骨,許半生一張手,將龍骨收起。
走向白衣劍神白亦之,許半生深深一躬,道:“晚輩許半生,多謝前輩出手之恩。”
白亦之道:“你的將來任重道遠,我不是爲你出手,而是爲整個九州世界出手。這羣垃圾,你自行處置吧。”
龍宮弟子聞言悚然一驚,白亦之的話,似乎是要將他們全滅的意思。
許半生的目光緩緩掃來,那些龍宮弟子的眼中紛紛露出駭然之色,哪怕是單獨面對白亦之,他們也一定會拼死相爭,在生與死麪前,沒有人會束手待斃。可面對一個剛剛殺死了龍王任七,意味着他的實力已經凌駕於任七和煢後之上,甚至已經無限接近了仙庭以下第一人的白衣劍神白亦之的許半生,再加上白亦之本人,二人聯手的話,龍宮的弟子不覺得他們還有掙扎的可能。
而且,這幾個時辰的時間,早就讓那些觀戰一年多的門派蜂擁而至,別的門派不好說,至少有三個門派會牢牢的站在許半生那邊。即便其他門派有阻攔之意,只怕也只是有心無力而已,除非,他們寧願天下大亂。
龜丞相搖晃着背上的龜殼,走了出來,跪倒在許半生的面前:“小劍神饒命。”在這種時候,多說無益,一句求饒之語早已足夠,說得再多,許半生若有殺他們之心,他們也難逃一死。而許半生若肯放過他們,這句話也只是表明龍宮上下的姿態而已。
許半生微虛雙眼,道:“爾等適才趁我僅剩本我而自我消散之時,爲何沒想過要留我性命?”
龍宮弟子面面相覷,龜丞相滿臉慚愧,本就矮小的身軀愈發低伏了下去,口中道:“適才是我等一時鬼迷心竅,此戰畢竟關乎我龍宮宮主的生死,又關乎我龍宮存亡,我等也是深受小劍神本我的影響,本我超越了自我,纔會有如此行徑。還望小劍神寬宏大量,能夠予以諒解。”
許半生不說話,只是看着龜丞相,目光又在龍宮衆人的臉上掃來掃去。
良久之後,許半生道:“如今龍宮已破,靈脈也損耗極大,爾等還想復建龍宮麼?”
龜丞相知道,他們的答案將會決定他們的生死,他不由轉頭回去,看着背後的同門。
在這個時刻,沒有人能單獨做主,此刻龍宮衆人又是羣龍無首,只能是相互對視着,僅憑彼此的心意和多年的默契交流。
龜丞相道:“老臣代言,諸位可有意見?”
身後沉默不語,無人開口。
龜丞相這才又對許半生說道:“我等終究是生於這片東海,也是長於龍宮之中。如今龍宮雖破,靈脈也已經瀕臨滅絕,可我等還是願意留守於此,永鎮東海。龍宮可以是一片宮殿,也可以是幾間陋居。此前我等對小劍神確有不軌之心,爲是懲罰,老臣願與所有龍宮門下,千年不出東海範圍。只求小劍神饒過我等性命。”
許半生聞言,點了點頭。
若是龍宮的弟子做出就此鳥獸散的決定,他真不介意今日大開殺戒,與白亦之以及三大派聯手將所有龍宮門人全都留在這片東海之中。
可龜丞相既然決定繼續留在這裡,他也就念在這幫人也一直受困於任七的手段威脅之下,權且放他們一馬了。
許半生朗聲道:“千年之內,龍宮不得招新,亦不得離開東海半步。若在東海以外出現龍宮弟子,任何人皆可殺無赦。許某所言,裁判所是否認可?還請裁定。”
五聖之一都已經隕落,裁判所的人當然不會去反對許半生的決定,便以裁判所的名義頒下相同的禁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