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所其實不大,但方琳顯然也並不打算打開門來做生意,這裡來客最多的時候,也不過十幾二十人而已。
主建築佔地不過三百多平,一樓用作前廳和廚房,二樓和三樓纔是會所的主體。因爲不需要考慮面積利用,方琳乾脆的在會所裡裝了個手扶電梯,進門朝前走點兒就可以順着手扶電梯上樓。
許半生站在電梯上,四下看了看,會所裡擺了不少古董,不過都是些擺設用的東西,沒有一件帶有開過光的氣場,半件法器都沒有。在他眼裡,這些價值千金的古董,其價值甚至不如會所門外那幅啓功大師的題字。要知道,那可不是原件啊,僅僅是照着啓功大師的字描摹然後雕刻的而已。
“琳姐,那黃氏兄弟與你之間恐怕緣分還沒斷,以後你們應該還有交集。我多嘴算是提醒你一句吧,小人須防。”
方琳聽到這話一愣,略有些不解的看着許半生,心道黃亮黃俊那兄弟倆在他們這些人眼裡不過是小人物,縱然品行不端,也不值得他一個許家大少爺如此針對吧?這許半生似乎心眼不大啊,對於這種隨時都能一巴掌拍死的落水狗,至於還要補上一棍子麼?
不單方琳,就連夏妙然也覺得奇怪,許半生是什麼身份?要是想對付黃亮黃俊,隨便找個機會都能把他們整死,用的着挑撥他們和方琳之間的關係麼?難道,他又裝神弄鬼的算出了什麼?可爲啥不直說呢?
跟許半生相處的時間也不算短了,夏妙然知道,許半生此刻不說,一定有他不說的理由,她倒不會像方琳那樣,認爲許半生是小心眼。
看得出方琳心裡有嘀咕,夏妙然便開口說道:“琳姐,剛纔在門口,我本想拿你家招牌難爲難爲半生的,沒想到他一下子就說出是風月無邊。然後他說他答出了我出的題,我應該答應他一個要求。他想看看啓功大師的原筆,琳姐你可得幫幫我。”
方琳笑了笑,道:“你這個丫頭,你和許大少明明已經解除婚約了,卻還瞞着我,這個賬我還沒跟你算呢,你還敢找我討要啓功大師的作品?”
夏妙然知道,自己和許半生解除婚約的事情,必然瞞不過方琳,當時不解釋也只是想着瞞多一會兒算一會兒,現在被說破也並沒有什麼赧然之意。
“這事兒本就瞞不了人,我已經很慘的被人退婚了,難道琳姐還希望我自己說出來麼?琳姐你這真是在我的傷口上撒鹽啊!”
方琳哈哈大笑,指着夏妙然說:“你這個丫頭,現在反倒成了我的不是,是不是我必須拿出啓功大師的原作,這樣才能彌補你的傷口啊?”
夏妙然嘻嘻一笑,道:“那就最好了,也省的我在他面前交不了差。”
方琳點了點頭,又道:“你這丫頭……得,我這就讓人把原件拿來。”說罷,使了個眼色給送他們上樓的一個經理模樣的人,那人心領神會,立刻轉身安排去了。
二樓一共一共五個房間,每個房間的大小都不同。方琳安排的是一間最大的房間,也是觀景最好的一間房。
這間房的正面幾乎完全正對長江,向外伸出去一個平臺,房頂和地板都是玻璃打造,不會影響陽光月光的瀉入,還可以看到腳下的江水,但又可以隨時關起木門,將整個平臺隔離在外。
會所本就緊鄰江邊,二樓伸出去的平臺則幾乎已經完全處於江面之上了,現在是夏季的豐水季節,江水正從腳下緩緩流淌,站在平臺上,還真有種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的感覺。
揹負着雙手,許半生遠遠眺望着腳下川流不息的江水,彷彿有些出神。
方琳的聲音在許半生身後響起:“許大少,剛纔你答了妙然丫頭的題,但是啓功大師的真跡可不是那麼輕易就能讓你看的。你還得回答我一道題。”
許半生頭也不回,目光依然悠遠,口中道:“琳姐出題吧。”
“這間房名爲‘仙’,許少可知是什麼原因?”
許半生緩緩收回目光,低頭看了看腳下表面平靜卻暗流涌動的江水,高聲吟唱:“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聲音極大,音調極高,抑揚頓挫之間,還真有種歲月滄桑都付江水之中帶去大海的意境。
只是,方琳這是在考許半生,給他出題,他跑來吟誦詩歌算怎麼一回事?
可是,方琳聽完之後,卻拍了拍手,頷首道:“許少果然大才,看來今天我這啓功先生的真跡是非拿出來不可了!”
這是什麼意思?許半生已經答對了?可是他根本就沒回答麼!
石予方看出夏妙然的不解,趕忙湊了過去,低聲說道:“小嬸嬸,小師叔已經回答過了。這首詞是楊慎寫在《說秦漢》開頭的開場詞,後來被毛宗崗父子評刻《三國演義》的時候,放在了《三國演義》的卷首。這首詞名爲《臨江仙》,這間房原本應該叫做臨江仙,但由於會所臨江,爲免撞景就將這兩字省去了,只留一個仙字。小師叔能念出這首詞,就表示他已經答對了。”
夏妙然這才明白,這裡頭竟然還有這麼多講究。她不由得覺得有些失敗,她也是學霸一級的人物啊,不但解不了方琳的題,許半生答出之後她也還弄不明白,竟然還要讓石予方來解釋。這真是有夠丟人的。
“術業有專攻。琳姐這裡可出之題,都與歷史有關。我在山裡,每日的時間多數都在研習道藏,這需要大量的歷史資料來幫助解讀。在這方面,很少有人能夠比得過我。但我卻連簡單的舞步都不會。”
這話明顯是說給夏妙然聽的,因爲夏妙然身上那塊平安扣的緣故,她內心稍有鬱結許半生都能感應的到,所以便出言幫她解開心結。
夏妙然何等冰雪聰明,許半生這麼一解釋她就明白了,當下便一笑道:“那外邊的題你也是因爲這樣才能解答的咯?”
許半生緩緩頷首,不再多做解釋,夏妙然既然知道蟲二做風月無邊解,自然也就知道那個關於乾隆皇帝的傳說,他自然沒必要再多做賣弄了。
這時候,房門被敲響,剛纔離開的那名經理,雙手捧着一個長長的錦盒走了進來。
錦盒放在桌上,那名經理立刻恭敬的對方琳說道:“琳姐,取來了。”
方琳點點頭,那名經理便自行退了出去,然後方琳便指着那個錦盒對許半生說:“許少,啓功先生的真跡已經拿來了,你看吧。”
許半生緩步走了過去,伸出一隻手,將錦盒上的暗釦打開,取出其中的一幅卷軸,然後將其放在桌面之上,緩緩展開。
這幅字其實和外邊門楣上懸掛的木牌如出一轍,也只有“蟲二”二字,右邊是啓功先生的落款,以及他的印章。在夏妙然等人眼中,這幅字也沒什麼可看的了,跟外邊的分明一模一樣麼,可許半生卻看得格外的認真,就好像他這是第一次看到這兩個字一般。
右邊的款識上,當然留有書寫這幅字的時間,乙酉年五月廿四。
看到這個日期,許半生頓時一愣,隨即問道:“這幅字是啓功先生去世當天完成的?”
方琳也是微微一愣,隨即笑道:“許少還真是博聞強識,這的確是啓功先生去世當天完成的,雖然只有兩個字,但是啓功先生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了,這兩個字他足足用了五日的時間才完成。真正在當日完成的,其實只有這個款識和蟲二的最後一橫罷了。其餘的倒是寫了四天。”
許半生長長嘆息了一句,道:“難怪,難怪!”可他卻並不說出難怪的是什麼,而是緩緩將這幅字又捲了起來,恭恭正正的放進了錦盒之中,扣好暗釦之後纔對方琳正色說道:“琳姐,我有個不情之請。”
其實根本不用許半生開口,在場所有人都知道他這個不情之請是什麼了。
方琳緩緩將那個錦盒拿在了手裡,將其放在一邊的條案之上,道:“許少不會是想讓我把這幅字讓給你吧。”
許半生也不否認,施施然很自然的說道:“正是。”
方琳哈哈大笑,道:“許少可能是可以開出一個天價,但是你也應當知道,我不缺錢。好東西我很多,在我眼裡,啓功先生這幅字絕算不得最珍貴的。但是,就憑許少這樣一句話,就想讓我把啓功先生的絕筆讓給你,這好像沒什麼道理。”
許半生點點頭,說:“的確沒有道理,且我也不打算用錢來侮辱琳姐。琳姐若願意將此字轉給我,我欠琳姐一個人情。”
這話說的其實更加無禮,方琳是什麼人?當今的那位大領導將其視同己出,甚至比對自己的親生子女都要好,方琳在他那裡幾乎可以說是有求必應,當年啓功先生能強撐着病體給她寫這幅字,也完全是因爲那位的面子。方琳還需要什麼人情?
而現在,許半生卻竟然說出要以欠她一個人情,就將啓功先生的絕筆拿走,這簡直就是荒天下之大謬的要求。
在場一共五人,除了許半生自己,就只有李小語知道許半生這一句承諾價值幾何,在她看來,別說是一幅字,就算是拿啓功先生一生書畫作品來換,也還是許半生吃虧了。
太一派當代掌教真人的一個人情,價值何止半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