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淅瀝瀝,沖刷着江灘上泥濘的血灘,鳥不鳴人不語,天地陷入了壓抑的死寂。
江面火舌咆哮潮水翻騰,數艘戰船穿插其間,雪白的齊軍大旗迎着風雨搖曳,高船鉅艦摧枯拉朽般的擊垮了江中的東瀛倭船,本來是主戰場的江灘,似乎被人遺忘,只留幾匹無主的孤馬,拖着傷痕累累的軀體在滿地橫屍間尋找着曾經的主人。
“趙閒!”淒厲大喝從山丘上傳來,被滿地的猩紅與血海震撼,她呆立在原地,白衣若雪身似梨花,與着滿地猩紅想映襯,構成一副讓人悲從心起的悽美畫卷。
步伐踉蹌,她好似忘記了自己會武藝,一腳深一腳淺的從泥濘血液中踏過,傾盆大雨落下,水珠不停順着臉頰滑落,分不清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
悲憤交加,她持劍擊殺了幾個無路可退想要圍過來的倭人,繼而跪倒在趙閒的身邊,玉臂輕展,將他抱進了懷裡…
渾渾噩噩間,幾滴溫熱落在臉頰上,聲嘶力竭的哭聲迴盪在耳邊。
面前俏臉的面容朦朦朧朧,好似雲霧間的花兒看不清楚。趙閒吃力擡起手來,卻又無力的垂下,嘴脣微微張合,黏住的喉嚨發出幾絲低微的聲音:“蘇姐姐…我好累…我好想回家…”猛的咳出幾口鮮血,想要挺起的身子驟然凝固,喉嚨再難以發出聲音。
豆大的淚珠兒不停滾落,蘇婉雲放聲大哭,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沉穩。她夾着趙閒的胳膊站起,哽咽道:“走!姐姐帶帶你回家!我們就在常州住一輩子…一輩子!那兒也不去,就好好的做普通人…”
伏在她消瘦的肩上,好似靠在了世界上最溫暖的港灣,趙閒憑着本能站立,眼睛卻已經閉上,眉間露出一抹發自內心的安然。
雨勢不止,更有越來越大的意思,江面的戰火不停,本來平靜的曹娥江面,已經浮滿了殘船斷木。
拖着沉重的步伐,蘇婉雲美麗的眸子裡盡是血絲,想要把他帶離戰火紛飛的沙場。
走上那泥濘的山丘,後方卻傳來馬蹄急響,喝聲遠遠傳來:“前面的,可是趙閒將軍!”
蘇婉雲回過頭來,卻見是兩名騎手護送着一個太監,從屍山血海匯中奔到山丘下。那太監遠遠便道:“趙閒將軍,請等一等!”
淚水依舊不停落下,其中心酸與憤恨讓看到的人都爲之心悸。她回過頭來,目光若臘月寒梅,淡淡望向來人:“告訴陛下!趙閒對北齊仁至義盡,他尚有自己的家和需要保護的人,便不要再爲難他了。”話落,她再無停留,帶着趙閒離開了江岸。
看着渾身是傷陷入昏迷的趙閒,又望了望地上遍野的橫屍,太監與兩個禁軍侍衛唏噓不已,最終搖了搖頭,大聲道:“蘇統領,您的話,咱家這便回去通報陛下。”兩三騎輕輕揮動馬鞭,順着來路飛馳而去。
頭痛欲裂,也不知睡了多久。前生今世的場景都在腦中回顧了一邊,混插在一起分不清虛與實。
喉嚨好似卡住百根尖刺,乾裂疼痛讓人忍不住張開嘴,貪婪搜尋着空氣着那絲絲的清涼。
大雨變爲了小雨,“沙沙”的雨珠散落在窗沿細瓦上,細密的聲音傳遍墨家莊裡的每一個角落。
外面天色漆黑,桌上的油燈時明時暗,托盤中放着藥瓶與各種器具,疲憊的風御醫趴在牀榻邊,纖手緊緊握住趙閒的大手,美眸緊閉好似已經熟睡,可趙閒的手指剛剛動了下,她便瞬時間驚喜了過來。
“大人?”風憐雪急急擡眼望去,卻見趙閒嘴脣乾裂蒼白,她忙從牀榻的小案上娶來水杯,用胳膊挽着趙閒的後頸將他扶起,小心翼翼的將水餵給了他。
“咳咳!”口中灌入幾縷清涼,滋潤着乾裂的肺腑。趙閒眉頭緊皺的睜開眼,迷茫的看向周圍,目光漸漸集中到面前神色欣喜的倩影上:“憐雪!我這是在那兒?”
風憐雪咬了咬下脣,盤坐在牀上將將他攬的緊了些,呵氣如蘭溫聲道:“這裡是墨竹大師的祖宅,昨日婉雲姑娘將你送來,可把妾身嚇壞了,好在墨竹大師與費羅前輩醫術出神入化,否則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腦袋枕在柔軟的酥胸上,觸感溫熱香膩,趙閒卻沒了往日的旖旎,只覺得發自心底的溫暖和滿足。他喃喃啓口:“墨竹大師的祖宅……柳姑娘現在怎麼樣了?”
風憐雪露出幾許微笑,輕聲道:“大人勿用擔心煙兒妹妹,有墨竹大師施針加以費羅的良藥,應當很快痊癒。倒是大人您,傷的這般嚴重,妾身都不敢把你的事情告訴煙兒妹妹,她若是知道,身心憔悴這病怕更沒法治了。”
趙閒心中稍安,昨日的血腥廝殺也漸漸回想在了腦海。心神微顫,他忽的擡了擡手,想要掙扎坐起。
風御醫連連扶住他,急道:“大人,你做什麼?”
“沈雨了?”趙閒咬牙坐起,卻又渾身疼痛的無力倒下,唯有嘆了口氣道:“扶我起來去見她。”
風御醫臉色微微發難,搖頭苦頭道:“沈雨姑娘白日又來探望了少爺數次,現在怕是在爲父守靈。大人身體虛弱不宜走動,我去通知沈雨姑娘,讓她過來吧!”
“罷了!”趙閒長嘆一聲:“我去看看她,順便去看看沈前輩,捨身相救,我這條命欠他的。”
風憐雪見他執意要起身,無可奈何之下唯有叫來了幾個墨府家僕,借來了傷者使用輪椅。墨家作爲醫道世家,這些東西倒是不缺。
走在行廊之間,趙閒渾身已經沒有知覺似得,就只有脖子能自由轉動。望着雨中屋檐下搖曳的幾個昏黃燈籠,也不知再想什麼。
風憐雪推着輪椅,瞧見趙閒在沉思,也不好開口打岔。纖長的秀髮靜靜垂下,偶爾被微風吹起,閒的頗爲溫柔舒雅。
“江邊的戰況,現在如何了?”沉默良久,趙閒終於明白冒出了句話。
風御醫略微思索,認真回答道:“大人攜五千兵馬阻礙東瀛人登岸,雖然傷亡慘重,但也成功拖到了北齊軍隊的到來。聽說北齊是皇帝親征,東瀛即便聚集兵馬十萬餘也難以和北齊抗衡,苦戰一夜後,今早上徹底告敗,連那個皇子也被擒住做了俘虜。現如今三鄉五里的鄉親,都在讚譽大人的所作所爲。”
說到此處,她似乎想起了什麼,親聲道:“大人,今早東瀛潰敗之後,北齊忽然來了些禁軍,直接找到了墨家莊這裡。其中還有位容貌極美的年輕少女,在門外求見大人你。只是婉雲姑娘不願,出去與那位少女說了些什麼,她便黯然離開了。妾身覺得,那位少女對大人您,好像……”
心中微動,趙閒不用猜測便知道來的是誰,他忽的止住了前行的輪椅,轉而望向走廊外的雨幕,良久,才輕輕搖頭道:“這次,她不來找我,我也會去見她的!誰讓我是安家的繼承人……哎!冥冥中自有天定,既然出現在這個世界上,逃不掉的, 終究逃不掉啊……”
這前文不接後理的奇怪話語,風憐雪肯定聽不明白,不過‘冥冥中自由天地’的意思她還是明白的,輕輕笑道:“妾身最佩服的便是大人的本事,既然上天註定,順天而爲便是了,何必東躲西藏的逃避,既讓自己日後失望,又惹得人家虛度年華苦苦等待而傷心。”話語間甚是幽怨,與其說是安慰趙閒,倒不如說是風御醫在爲以前苦等趙閒開竅的事情發抱不平,。
趙閒仰頭看了這黑乎乎的天空,終是他長長的吁了兩口氣,微笑道:“走一步看一步,先帶我去沈雨那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