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初至軍營
經過兩日的路程,終於來到了位於秦燕邊境虎翼關的軍營。
此刻天幕已降,從高高的土坡上向下眺望,下邊星星點點閃爍的是軍營裡每個營帳外燃起的火把的光亮,二十萬大軍的營帳一望無際,正應了那句“野營萬里無城郭”,極爲壯觀。
夜空中明月高懸,寒風蕭瑟,營造出一種淒冷悲涼的氛圍。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底下的這二十萬人一旦遠赴戰場,不知有多少屍骨將埋於荒野。
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燕君牽馬遠眺着坡下無邊的營帳一聲長嘆,可憐白骨攢孤冢,盡爲將軍覓戰功,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幾萬人、甚至幾十萬人的性命才成就一代將帥的千古功績,這是封建社會的悲哀,卻也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這一場戰役,或多或少與她的積極挑唆有關,她從來不是仁慈之人,既然身在這個時代了,那麼她就只有融合於這個時代,才能得到生存。爲了自由,爲了追求幸福,她不在乎手上多染鮮血。
軍營的營門處,燕君遞上了臨行前秦王給她的令牌以正身份,守門的士兵查閱後,立即客氣地將燕君和段奕鴻兩人迎了進去。
行走在軍營中,燕君想起了秦翊,經過兩日的耽擱,相信他應該比她先到一步了吧。
她詢問身邊的士兵道:“太子殿下呢?可在營中?”
士兵明顯呆愣了下,低頭回道:“回稟君公子,太子殿下並未到軍營中來,所以小的不知。”
燕君不由地訝異,怎麼秦翊還沒到軍營?難道真是因爲那天的事,所以他纔不願來見她?
“那現在軍營裡是誰作主?”
“自然大將軍了,就在營中的主帳內,大將軍吩咐過,一旦君公子到來,就立即帶您去見他。”
大將軍?秦王這麼快就將大將軍定下了嗎?
難道靖王這麼快就來軍營了?
燕君還想仔細問,那領路的士兵已疾步前往前方一頂大帳外與人通報。
待他折回,朝着燕君低頭一拜道:“君公子,您可以進去了。大將軍只讓您一個人進去,至於這位段大俠,小的自會安排他住處。”
燕君回頭掃了眼段奕鴻,他依舊一臉面無表情,想來也不在乎這些禮節,點了點頭,就徑自往大帳中走去。
大帳內燭火通明,有兩人一坐一立於大帳的正中央,燕君擡眸,見到主位上所坐之人,她瞬時間愣住。
怎麼會是他?
大將軍,他是大將軍?
燕君心中隱隱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覺,大將軍的位置關係着秦國兵權的歸屬,誰掌握了大將軍的位置,也就相當於是兵權在握。
不是秦翊,也不是靖王,卻是他!
燕君暗暗心驚,他的勢力何時變得如此強大,何時發展得如此迅速?竟然能在短短的時間內就擊敗了秦翊,奪得大將軍之位,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主位上之人一直低頭研究着軍事地圖,沒有擡頭看她一眼,他的面色冷峻,線條冷硬,給人一種不怒自威之感。自從上次皇宮分別後,燕君明顯感覺到他不同了,尤其是他身上的氣場變得更加強大,只是遠遠地看着他,都能感受得到他身上所透射出來的王者之氣,霸者之氣。他終於走上了霸者之路,不會再像從前那般對着她低聲細語、情意綿綿,不會再低聲下氣地請求她的原諒,不會再因爲她而動容,如今甚至明知她到來,他都不願意擡頭看她一眼。
有一種辛酸之感霎那間流遍全身,她感覺有些無力,想要儘快地離開這裡。心裡想着,她腳下也有了動作,轉身就要離開營帳。
“大王已封你爲軍中教頭,教習士兵們如何使用火槍。以後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相信君教頭心裡應該明白,不須本王提醒。”
秦風突然發話,讓燕君頓住了腳步,餘光掃了他一眼。他的視線依舊落在軍事圖上,沒有擡頭看她,她心中氣堵,也冷冷地回了聲:“知道了。”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大帳,跟她擺譜,她也不是好惹的,誰稀罕誰呢?
餘光處,她的身影已消失,帳門外空空如也。秦風的視線終於從軍事圖上調向了前方,他的眉心逐漸糾起,有一種苦澀蔓延全身。他明明是期盼着她的到來的,就是在方纔士兵來報的那一刻,他欣喜地幾乎要衝出帳外親自迎接,可是他很快又忍了下來。
不過是個女人而已,比起他的大業,微不足道。
她對他如此無情,他又何必再低聲下氣地去哀求她呢?
他努力地說服自己,調回視線時,發現自己方纔匆忙取來凝視的軍事圖竟然放錯了方向。他苦澀地冷笑,面對她,他還是無法做到絕情絕義。
正當他懊惱間,帳簾再次掀開,他倉惶擡首,正好見到燕君去而復返。有一抹喜悅劃過他的眼底,但很快被他掩飾了下去,他低頭繼續看着那份尚來不及調轉方向的地圖,冷聲問道:“還有什麼事?”
燕君沒有察覺不對勁,只是忽然想起忘了問秦翊的消息,她有些不放心,所以再次回來問他,也只有從他這裡能得到最直接的答案。
“我想問你,你大哥他怎麼樣了?他爲何沒有來軍營?”
她問得小心翼翼,可惜還是觸到了對方的底線,秦風的臉色頓時僵硬而陰沉,他冷哼了聲,朝身旁站立着的追風使了個眼色:“你告訴她!”
追風微愣了下,他實在不喜歡這樣的氣氛,王爺心裡明明盼着公主早點到來,可是兩人一見面,氣氛就鬧得這麼僵,他站在這裡很是難受。他朝着燕君頷了頷首,說道:“回公主殿下,太子殿下涉嫌謀殺陳知府之子,引起朝中上下的不滿。目前被大王拘禁於太子府,不得外出。”
“什麼?謀殺?這是怎麼回事?”這個消息完全出乎燕君的預料,秦翊好端端的爲什麼要謀殺一個大臣之子呢?她實在想不通。
“究竟是何時之事?”
追風回道:“此事已經發生有七日了,那日太子殿下不知爲何心情很差,一人獨自在街頭晃盪,恰巧陳知府的兒子上前得罪了他,與他發生了爭執。太子殿下一時不慎,錯手殺了他。”
七日前?那也就是那日他飛奔離開王府之日,難道是因爲她,所以他才間接殺了人嗎?倘若真是如此,她難辭其咎。
她焦急地問道:“那大王打算如何處置他?”
這一次,她問的是秦風,對他來說,秦翊被貶、被罰,他是最大的受益者。她心中僥倖地期盼着他不會在此刻落進下石,將秦翊打得萬劫不復。
秦風的臉色越來越差,見她如此關心他的大哥,他心中的怒火不斷燃燒蔓延:“你就這麼關心他?你應該知道我和他之間是誓不兩立的,你關心他,是不是代表你想看着我被他打得萬劫不復?”
燕君嘆息,放柔了語氣道:“子歸,倘若秦翊退出了儲位之爭,你會放他一條生路嗎?你們畢竟是骨肉兄弟,何必非鬥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秦風斷然否決道:“不,他的存在就是我最大的威脅,我不會給自己留下威脅。除非……”他心思微動,有了別的想法,意味深長地望着燕君。
“除非什麼?”燕君問道。
秦風的雙目泛着幽光,有幾分期待地說道:“除非你答應助我擊敗楚軍,奪得王位,我就答應放他一馬,還可以幫他躲過此次的殺人罪名。”
燕君陷入深思,擊敗楚軍也是她的心願,她沒問題,可是奪得王位……秦翊會恨她嗎?可是至少現在能保住他,走一步算一步吧!
“好,我答應你。”就當是還秦翊的一份情吧。
秦風頓時大喜,放在地圖上的手有些微顫,但他很快穩住了自己的心緒,不讓她有所察覺,只淡淡地說道:“那以後軍中議事,你也一起參加吧。”
“嗯。”燕君點點頭,注意到他手中的地圖,上前問道,“能不能借你的地圖看看?我想了解一下這裡附近的地勢。”
秦風挪了挪身,指着身旁的位置道:“過來一起看吧,我可以給你詳細講解。”
燕君猶豫了下,看帳內除了追風,也沒有外人,而且看秦風的神色並沒有其他的意圖,心想許是自己想多了,便也不再在意,大方地走了過去。
看着她在自己的身邊坐下,秦風暗暗地隱藏內心的悸動,朝一旁的追風吩咐道:“追風,去漆些茶水,再取些糕點來。”
追風得令,對上秦風帶着暗示的目光,當即領會,默默地退了出去。
追風一走,燕君反而有些尷尬了,目光左右遊離,當看到桌上的地圖,她眉梢一挑,斜睨向裝作一本正經的秦風,嗤笑道:“端王殿下可真是越來越厲害了,連地圖都能倒看如流,佩服佩服!”
秦風面色微窘,將地圖倒轉了過來,輕咳道:“本王只是想看清楚這片山地的地形,以便日後大軍設伏。你看這裡,就是我們現在大軍的駐紮之地……”
燕君輕笑,也不再揭穿他,繼續聽着他講解軍營周圍的地形地貌,默記於心。兩人一邊談論着地形和戰爭的態勢,一邊各抒己見,發表自己對此戰的看法。秦風的才能,在與他的交談中,燕君瞭解得越來越深刻。他可以是位優秀的將才,也可以是位成功的政客,他彷彿天生就擁有王者的天賦。她相信不需要她的幫助,他完全可以憑藉自己的力量戰勝楚軍,從而加強自己的力量,最後奪得王位。
然而這其中也有變數,那就是聶風,楚國的戰神,一個同樣驚才絕豔的將軍。或許秦風也認識到了聶風的厲害之處,所以只能憑藉着她的火槍隊來異軍突起,險中求勝吧。
秦風的謀略和將才無可置疑,他所缺的是真正的戰場磨礪,這一點相較於經歷百戰的聶風來說,是秦風致命的弱點。但這一切只是時間問題,燕君對他很有信心。
交談的同時,秦風也發現了燕君獨特的戰爭思維方式,每當她抒發自己的見解,他總是用心地聆聽,最後再闡述自己的觀點。一番交流下來,兩人竟覺得十分投契,相談甚歡,對彼此的認識也更進了一層。
燕君暗自思索,倘若撇開感情的因素,或許他們可以成爲最好的朋友,或最好的戰友,一起圖謀大業,縱橫沙場。只可惜,世事總是不盡人意,有太多的紛擾牽涉其中。
“想什麼呢?”
燕君聽到他的詢問,這才發現自己出神了許久,她乾笑了聲,轉頭望向帳門方向:“追風怎麼還不回來?”她注意到他們在不知不覺中已交談了將近一個時辰,而追風自出帳後,就一直都沒有回來,想來是授了他的意故意而爲。
談完了正事,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燕君起身道:“天不早了,我先去休息了。”
秦風伸手想要挽留她,但半路又收了回來,已經有多久,他們不曾如此和睦相處。他害怕自己一碰觸那條界線,她就會離他越來越遠,所以他還是忍住了。
“我已經吩咐人給你準備了單獨的營帳,你早些休息。”
他溫柔而關切的態度,讓燕君有些不適應,躲閃着他灼熱的目光,她默默頷首,離開了大帳。
外面的星空璀璨,視野開闊,連帶着她的心也跟着豁達。燕君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暗暗告誡自己不可以再緬懷過去,她現在已經有了穆青雲,不可以再思及其他。
秦風,跟她只是合作伙伴的關係,他是有婦之夫,她不可以動搖。
是的,絕不可以動搖!
一聲嘹亮的軍號響徹整片營地,士兵們以極其迅速的動作完成了從起牀到集合的整個過程,二十萬大軍整裝列隊於操練場上,精神奕奕,氣勢如虹。幾聲響亮的口號迴盪在營地上空,驚得空中的飛雁也掉轉了頭迂迴而行。
燕君早早地起了牀,想要體驗一下古代軍營的生活,同時也緬懷一下從前的軍隊生活。西戎國的火槍還沒有送到,燕君暫時還沒有訓練任務,於是在自己的四肢上綁縛了一定重量的沙袋,開始繞着操練場晨跑。她一邊跑,一邊做着拳擊的動作,時而擊拳,時而踢腿,在鍛鍊耐力的同時,也練習腿腳的力量,一舉兩得。
場地中央的士兵們好奇地看着她一圈一圈地繞場跑步,還從未見過如此怪異的晨跑方式,相互之間議論紛紛。
秦風站在指揮台上,也看到了她怪異的動作,頓時來了興致。將指揮的令旗給了追風,他則捲起了衣袖、撩起袍角,也跟着追至她的身邊。
“君兒,你這是什麼功夫?爲何如此奇特?”
燕君挑眉斜睨了他一眼,忽而想逗逗他,說道:“想學嗎?我教你。”
秦風欣喜地點頭道:“好啊。”
燕君當即卸下了自己身上的沙袋,全部轉移到他的身上,抿嘴偷笑着教他拳擊。他笨拙的動作,逗得她捧腹大笑,他堂堂一個王爺,四肢綁了沙袋,再配上笨拙的擊拳姿勢,有多滑稽就多滑稽。
“子歸,你好笨,拳腳的節奏配合要和諧,可不是像你這樣同手同腳的。”
“哈哈哈……”
秦風凝視着她明媚燦爛的笑容,有些挪不開眼睛,就算被取笑又如何,他甘之如飴。
燕君的大笑聲卻在此時孑然而止,因爲她越過秦風的肩頭,看到了她最不願意見到之人,臉色也跟着沉了下去。
秦風注意到她的神色變化,也跟着回首,同一時間,他的臉色也變得陰沉。
“夫君,臣妾是奉了父王的旨意,前來協助夫君的。對於楚軍的瞭解,臣妾比任何人都更深一籌。正所謂出嫁從夫,臣妾一定協助夫君戰勝楚軍,不遺餘力。”趙倩茹一身戎裝而來,身後還跟隨了一隊貼身侍衛,在衆人的簇擁下有着不容忽視的氣勢。她的話語中肯,無可挑剔,是,她是楚國的公主,可是她挑明瞭自己的立場,她擁護自己的夫君對抗自己國家的軍隊,這等情操,誰不欽佩?
秦風只默默地點了點頭,沒有回絕,她還有存在的價值。
趙倩茹見此,眸中放出精光,暗暗得意。她轉眸望向燕君,衝她淡淡一笑,讓人察覺不出任何敵意。
“那以後就請燕姑娘多多指教了。”她笑得優雅大方,一派大國公主的風範,然而越是這樣,燕君越覺得毛骨悚然。對方已收起了她的利爪,不再明着跟她張牙舞爪,這樣的敵手才最爲可怕。
燕君斂了下眸子,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方纔的好心情頓時全無,她不再留下來當人家夫妻的電燈泡,轉身離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