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誰能想到在邊遠小國一個大院裡同時有一男一女兩個人在同時牽掛着同一個人:一個是咒他立即去死,一個卻常念他情意綿綿。既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所謂冤有頭債有主,這也怪不得哪個?
張廣蓉和小太監有一面之交,便在她的心目中產生了愛戀傾慕之意,即便說是“單相思”、“一見戀”也是有的。事情過也就過了,唯有這一位,他和小太監可是殺妻之恨、奪性之仇而不共戴天的。
話不說不明,燈不挑不亮,待小子從頭說起。大越國丞相府後門留守的葉頭兒非是別人,乃是鳳凰城的那家店主孫子旺、外號“半條街”的男人的便是他。
孫子旺在鳳凰城罵太監、賣太監因而被小太監着人鬮了之後,懷切齒之恨,心知在國內決無法報得此冤,於是改名換姓叫作葉子壯(孫變成爺了),南下投奔到大越國宰相府張高壽門下做了一名高級廚師,這是他的本行,他就是憑此起家的,他當然最善長的也就是伙房裡的勾當。他的手藝好,烹得一手極品粵菜,深得相爺喜愛。可是這老孫給臉不要臉,登鼻子上臉,沒過多久,他就覬覦上了人家的小姐張廣蓉。孫子旺即便是被人割去了那事,然而六根未除,常懷淫亂之心。再說他才四十歲,不算青年,起碼也還在壯年期間。當初潘又安派的人做那事不是很專業因而給孫子旺留了半條根,有鑑於此,老孫日思夜想,報仇的事暫且不說,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嘛。他老婆半條街沒有給他生下一男半女,他如果再不想想辦法,這輩子算是絕種了。張家的小姐從鳳凰城回來,也是一直守寡在家。年齡上是差點,一個是寡婦,一個是鰥夫,計較得了那許多?老爺喜歡他的飯菜,他幹活又賣力,因此很得老爺子及其全家的賞識,他覺得差不多有七八成的把握了纔去提親。誰知他剛一張口,就遭到老丞相的臭罵,老相爺大怒,當場訓斥了他一頓不說,而且立馬就把他從相膳房(專爲丞相府做飯的場所)的重要崗位上撤了下來,發配他到後門口當了個一邊管理後門秩安一邊養花種草的小差使。
孫子旺自艾自嘆,以爲這輩子不會再有出頭之日了,誰知那個天殺的小太監自己送上門來,他孫子旺出人頭地的機會到了。
老丞相和他的三個兒子(不包括張廣西)把孫子旺請到客廳,仔細詢問:
“老葉,你敢說那個人就是北朝太監、兵馬大帥潘又安?”兵部尚書張老大問道。
孫子旺使勁點了點頭,由於激動和事發突然,他的心口這陣還在嘣嘣狂跳呢。
“葉哥,黑燈瞎火的你不會看走眼吧?”吏部尚書張老二問道。
孫子旺又使勁搖了搖頭。
“葉頭,你是怎麼認識那個太監的?按說你們還是同鄉哩,你爲什麼要賣他?”刑部尚書張老三問道。
這是一個特殊疑問句,特殊疑問句要具體回答。孫子旺這回既不能點頭又不能搖頭了,他喘着粗氣說:
“當初我在鳳凰城開店做店主時,他就住在我的店裡。他殺了我的老婆壞了我的生意,使我流落異域他鄉,因而我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恨不得生啖其肉、活剝其皮呢!”
“說得好!”管刑部的張老三讚道,“咱倆是同病相憐呀,他和你有殺妻之仇,而和我也有奪妻之恨。”
孫子旺不解,疑道:“三公子此話從何說起?”
“葉頭有所不知,大越公主阮氏梅乃是我的未婚妻,未料想卻被那個姓潘的給霸佔了,你說氣人不氣人?”
孫子旺還要搭話,被老張頭阻止道:“咱們說公事,你們卻扯閒話。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就不說了也罷。咱們公事公辦,依你們幾個人的意見,這個太監該如何處置?”
“父親無慮,此事好辦。”張兵部道,“據我所知,北朝所依仗的就是這個太監潘又安,他能征慣戰,武藝又高,除卻了此人等於是取了我國一害,其餘就是包括那個叫王書貴的飯桶宰相都不足慮。北朝有公文到此,令我配合捉拿欽犯潘又安。上次因支持八位反王的事惹得兩家不合,這次拿了姓潘的押送到北地,也算是大功一件,兩家以此重修舊好,然後我們再瞅機會謀求北進,趁火打劫,擴充些疆土。”
老張點頭道:“甚好甚好!老大的話正合我意。”
張吏部心存猶豫,道:“兄長之計好好是好,只是此事若是大越王知道這姓潘的是他女婿,因而從中作梗,怕是會橫生枝節,破壞了我們的計劃。”
“他知道個屁!”老張搖搖頭不屑道,“阮老爺子久居內宮,沉湎酒色,深居簡出,我等不報,他哪兒能知道那麼多?”
張老三道:“依我之見,不如一刀砍了那個姓潘的算了,即便是王駕知道了是他駙馬,但是生米已成熟飯,他又能奈我何?”
“好好,”張丞相大喜道,“傳下令去,要死不要活,誰殺了那個北朝欽犯,賞萬金,封萬戶侯!”
說罷,事不宜遲,老張叫他的幾個兒子速速行動。孫子旺站起來道:
“老爺,我咋辦?”
丞相擺擺手說:“好了好了,你必竟也是首舉之人。咱們吃水不忘掘井人,事後我封你爲相府總管,當然小姐也是你的人了。”
孫子旺大喜,爬地下“咕咚咚”磕了仨響頭,信誓旦旦道:“此生我就是相爺的一隻狗,你說我咬誰我就咬誰!”
張高壽肯定不知道孫子旺在鳳凰城曾經被鬮割之事,否則他決不會把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一個廢物。
再說小太監等人被丞相府派來的人馬停停圍得密不透風,老黃家屋裡兩位大內高手加上他老婆和他,老黃不算他只有嘴上的功夫,他們這幾人如何是人家如狼似虎的大越軍的對手?此時天已大亮,小太監四周一瞅,大略估計對方人手少說也在千人上下。不過他也稍有納悶:不知那邊出了什麼情況?只見吶喊,不見進攻,否則一個衝鋒,他們五個必定慘遭毒手,馬踏刀砍,不成肉泥都是幸事。小太監兩手空空,沒有戰馬和長槍,他空有一身本事,就是一根趁手的燒水棍也遍尋不見。
正一籌莫展間,忽見對方陣上一陣騷動,緊跟着隊伍中閃出來三個騎馬的,一個坐車的。坐車的老者約有五旬左右,面黃如紙,兩腮無肉,眼眶深陷,骨瘦如柴。老者衝他們這邊喊道:
“裡面的人聽仔細了,老夫乃是大越王駕前首輔丞相張高壽的便是。你等幾個蟊賊夜入相府,圖謀不軌,按律當斬。本相存好生之德,念你等是初犯,又不明真相,故不再追究責任。聽我一言,你們幾個自縛其身,好好地走出來,每人責罰三五大板,就讓你們去了,聽明白了嗎?”
兩位高手想出面亮明身份,被小太監攔住。他是皇宮裡出來的,深知宮庭險惡,爾虞我詐,兩位出去必定是白白送死。再說他們夜闖相府雖是爲了救人,但理上也欠些不妥。小太監思慮再三,決定親自出面和張相對話。他大大方方從院裡走出,兩手抱拳,揖了一揖,道:
“丞相大人,請了。”
“好說好說,”張丞相話鋒一轉,拉下臉來,道,“你是何人,焉何到我大越國滋事。而且夜入相府,你不知這是死罪嗎?”
小太監不亢不卑,朗聲回道:“小子乃是北地人氏,因來此地投親不遇,卻被貴國軍兵置於牢中。也非我夜闖相府,是昨日有你家公子用小轎把我擡進去的。朋友怕我酒後誤事,得罪公子,因此才爬牆進去接我出去。如有得罪,還望丞相大人海涵。”
“說得輕巧,一派胡言!”老相斥道,“我兒和你非親非故,從不相識,爲何用轎把你擡入我家,分明是你巧言令色,避重就輕,來呀,誰替我把這廝拿下,老夫必有重賞!”
“丞相且慢!”小太監笑嘻嘻的說。
“還有何話要講?”張高壽有些不耐煩。
“我且問你,我一個普通百姓,用得着你這樣興師動衆嗎?按照常規,隨便動用軍隊可是滅九族的呢!”小太監是爲了拖延時間,具體說他也拿不出更好的辦法來應對眼前的窘境。
“你是普通百姓?你敢說你是普通百姓嗎?”老相使出了他的撒手鐗。
“你說我是什麼人?”小太監不信地處偏遠的越國也會有人認出他來,不過他又突然想起昨夜在相府遇到的那位神秘女子。
“葉子壯何在?”張高壽回頭喊了一聲。
孫子旺應聲而出,指着小太監的鼻子罵道:
“姓潘的,你也有今天哪?你以爲你是官軍大帥就可以高高在上,欺壓良善,沒料到今日卻犯到我的手上了?”
小太監思忖片刻,突然纔想起鳳凰城那個小店主。他嘿嘿一笑道:
“原來是你啊老朋友,那次不小心我讓人割了你的雞雞,怎麼樣,這輩子不會有兒子了吧?”
“姓潘的,你欺人太甚!”孫子旺被人揭到了短處,而且他的準老丈人就在身邊,頓時滿面通紅,語無倫次的叫道,“你這輩子是太監,下輩子還是太監,你會遭報應的!”
“我太監不太監和你有什麼關係?你好好的店主不當,吃喝不愁,卻要投靠反王,出賣我等,是我招惹你了?”
孫子旺啞口無言,其實他理虧,禍端都是他自找的。他還要分辨,被張高壽斥退了下去。老丞相厲聲道:
“潘又安,你是北朝欽犯,今落到我手,你還有何說?”
“不說了,不講了。不過我也奉勸你一句,你別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如其不然,你們那一個過來取我的性命就是。”小太監仍舊那一副放蕩不羈的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