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是個苦命的孩子,自幼父母雙亡,親戚族人把他賣進相府爲奴,一晃就是十好幾年。王三爲人本分老實,整天只知埋頭幹活,別樣閒事從來找不到他。府里人數不多不少,怕也有幾百口子吧,王三既無好名聲也無壞名聲,彷彿是有他也五八,沒他也四十。光陰荏苒,如白駒過隙,轉眼間王三已是三十歲的人了,娶媳婦的年齡早過了,沒人痛沒人愛的一個下苦人,又沒多大本事,誰能想起爲他說一門媳婦?王三自己的難處自己知,牙打落了咽肚裡,頭碰破了帽子蓋,他不找別人的麻煩,別人無事自然也不會尋他的開心。
宰相府後花園的邊角上有棵大槐樹,七月槐花正茂盛的時候,王三每天干完活後都會到樹下稍坐片刻。他無心欣賞花園中奼紫嫣紅的美景,也不敢偷窺前來賞花摘花的府中女子,只是獨自一人靜靜地在那兒坐一小會兒。記得很小的時候,他們老家院裡也有這麼一棵槐樹,那時爹孃都在,夏天的傍晚,大家圍坐在大槐樹下吃飯,那個情景一直縈繞在他的腦海裡。飯食雖然不好,粗茶淡飯,有時還會吃糠咽菜,但他覺着很愜意、很幸福,那纔是他金色的童年。每當想到這些的時候,他有時還會忍不住暗自垂淚。
這天,王三幹了一天的活計,吃完飯已經很晚了。別人都已上牀就寢,而他還牽掛着那棵樹,還想回味一下幼時的甜蜜。天雖然已經完全黑了,但王三路很熟,他沒有費多大功夫就到了那棵樹下,正要找地方蹲一會兒的時候,他突然擡頭看見樹上吊着一個人!
王三的膽子本來就小,一個死人足可以把他嚇個半死。可是這時候不知爲什麼他的腦子反而清醒了:如要回去喊人,來往這麼遠,倘若他還活着呢?救人一命不是說勝造七級浮屠嗎?七級浮屠到底是啥樣物事至今他也沒搞明白,反正是好事沒錯。
事不宜遲,他立馬站起來抱起那人的身子往上託,再一用力就夠着上吊的繩兒了。繩子是夠着了,但是一隻手無法解開繩釦,他就用指甲撕,好不容易撕開了幾股,再猛一扽,繩斷了。
把人款款地放在地下之後,王三才發現是個女的。他有心扔下不管,又怕引出事非,有心要管又不知如何插手?正當王三猶豫不決之際,大概是懸掛的時間不長的緣故吧,那女娃兒竟然醒了,只見她嚶嚀一聲,竟突然地坐了起來。
王三挓煞着雙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呆頭呆腦地站立在一旁。
“這是什麼地方?”女孩兒說話了。
“相府後花園啊!”見問,王三不能不答。
女孩觸到了地下的繩子,又問:“是你救了我?你是誰?”
“我叫王三,一向在府裡幹活,我看你吊在樹上,總不能見死不救吧?”王三仍舊垂手而立,規規矩矩的站着。
“王三哥,”女孩說,“你不該救我。”
王三這一輩子是第一次有人喊他爲哥,他頓時心裡樂滋滋的,救人的感覺真好!
“活着吧,活着總比死了好。”王三勸人也不會勸。
“我是死了比活着好。”女孩憂怨的說,“王三哥你不該救我啊!”
“爲什麼?”王三半輩子也沒和一個陌生女人一次說過這麼多的話。
“我讓老賊玷污了,你說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女孩說話倒也直爽。
“老賊,哪個老賊?”王三不知老賊是誰。
“這個院裡還有幾個老賊?”女孩以爲王三知道。
王三細數了一遍府中的長者,最後纔想到王書貴,但他不敢肯定,驚訝道:
“你是說相……”
“除了他,還有誰?”女孩咬牙切齒道。
“算了,咱鬥不過人家,不和他計較,咱活咱的人,妹子。”王三自己都奇怪起來,竟把女孩喊了聲妹子。
“王三哥,我知道你,你在府裡是個好人。”女孩說。
王三還是平生第一次有人說他是好人,而且還是出在一個妙齡女子之口,他心裡頓時熱乎乎的,隨口問道:
“妹子,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翠花。”女孩回答說。
“府裡好像還有個叫翠花的,我偶爾見過幾回,你的聲音好生,肯定不是那個翠花。”
“我是新來的,進府還不到仨月。聽姐妹們說,老賊不是好人,我時時防着他,最終還是沒逃過他的毒手。”翠花恨恨的說。
“咱們還不是跟東家買來的牲口一樣,打罵宰殺由人家說了算。我在府裡久了,看的多了,所以也就習以爲常了。”王三感到自己的興致特好,說話口齒也伶俐多了。
“王三哥,你常到這兒來嗎?”翠花不經意的問。
“是的,我幾乎每天都到這兒坐一小會兒。”王三老老實實的回答。
“你明天還來這兒嗎?”翠花又問。
“來的。”王三不知翠花是什麼意思。
“明晚我在這兒等你,有話和你說。”翠花認真的說。
王三宛如天上掉下個金元寶,高興地不知說什麼好,男女之間有什麼話說,無非就是那個。他慌忙回答說:
“行行。”
翠花說:“王三哥,謝謝你救了我。我要走了,時候久了,老賊一旦發現我不在屋內,必然命人來找。如若讓他發現什麼,打死我倒也罷了,可是我怕連累到你。”
“你能行嗎?要不讓我送送你。”王三彎腰去扶翠花。
翠花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說:“不礙事,王三哥,你再坐一會,我先走了。”
王三目睹翠花姑娘的身影掩沒在夜色中,他的心裡癢癢的,他巴不得天趕快亮起來,日頭再趕快落下去。
一來二去,大槐樹下倒成了他倆幽會的勝地。大樹的後面,綠草掩隱中,有塊青石板,他倆常在那兒悄悄說話。
突然有一天,翠花驚慌失措地說:“哥哥,我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