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城樓上忙忙碌碌的士兵,雲錚有些感嘆。別看這些士兵在城樓上看似忙碌,其實雜亂無章,做事沒有一點規律可言,怎麼看都達不到井然有序這句話所說的程度。
最近出兵南下,雲錚經常覺得,天下幸而有四大邊鎮,幸而有云家。否則當初北宋的下場必然便是大魏的下場。
大魏如果不談邊鎮,其實與北宋太像了。
當後人談論中國歷史時,提到戰國時代的秦,通常都喜歡加上一個形容詞說它是“強秦”,而談到宋代時,則往往會形容它是“弱宋”。這個說話,從軍事上來說的確如此,在我國曆史中的各個朝代似乎很少有像宋朝這樣如此積弱不振者。宋雖然勉強完成了統一,但始終不能建立一個強大的國家,甚至也擺脫不了貧弱的命運。嚴格說來,宋從建國之日起就只能算是偏安之局,而且也一直與外患相終始。爲什麼北宋一代會如此衰弱?這不僅是史學家,而尤其是戰略家所應該深入探討的一個問題,因爲這一問題的研究可以給予人們很多的啓示和教訓。
雲錚自從開始學會站在全局看問題,就一直思索這些問題。宋代並無內亂,甚至少許的匪禍也不嚴重。以政治而言可以算是相當的清明,一向困擾着中國政治的權臣、外戚、女主、宦官等問題幾乎完全不存在,這在中國政治史中可說是少見的現象。用現代的說法來形容,宋朝的政治可以說是相當自由開放,至少士大夫階級享有高度的言論自由。就一般社會階層而言,所過的也可以算是一種精緻生活,據外國人的考據,開封城內到處都有水聲花香,生態環境保護得很好。民風文弱是生活方式的自然後果,官吏坐轎、婦女纏足的習俗都是起自這個時代。
從內政的觀點來看,宋朝的成就絕對不比其他任何朝代差,但可惜的是安內並不足以攘外,宋朝之亡是亡於外患,這是一個非常值得警惕的事實。近代西方學者論國家利益時,認爲生存爲首要,如果政府不能確保其國家的生存,則其他一切成就即令再顯著,結果也還是等於零。宋朝的往事在這方面足以發人深省。
大魏之所以比宋朝要好一點,雲錚覺得,其實主要是四大邊鎮的功勞,特別是雲家和周家。宋朝政府對於文人採取尊重和優待的態度,對於武人則採取輕視和抑制的態度。所謂“文人管兵”的原則在宋代的確已做徹底的實施。宋朝以科舉取士,有“一考定終身”的趨勢。甚至有人說,“狀元及第,雖將兵數十萬,恢復幽薊……獻捷太廟,其榮無以加”(引尹洙語)。在這樣的風氣之下,職業軍人感到自慚形穢,完全喪失自尊心,而且人微言輕,對於國事根本沒有發言權。另一方面,文人都向考試的窄門裡鑽,讀書就是爲了應考,於是一切經世之學也就無人講求。所以南宋劉克莊有詩云:“先皇立國用文儒,奇士多爲筆墨拘。”
而大魏則不然,太祖皇帝麾下的幾員大將各有其兵,以至於太祖自己也沒法削掉他們的兵權,於是乾脆做出相信他們忠心的模樣,賜封出八大世襲罔替的名門世家,並且將它其中外四家分鎮邊疆。如此一來武人的地位得到了保障,武人在朝中也還有說話的全力。而云周等家在朝中也有勢力,所以文人並不能完全壓制武人,於是大魏倒是扛住了遼國和西夏的侵擾,直到現在發生內亂。
然後,便是變法。無論宋朝的變法,還是大魏的變法,都變出了大麻煩。宋朝的變法,後來不少人說宋朝亡與執拗君子王安石;而現在大魏之所以焦頭爛額,也未嘗不是萬昌大用秋臨江的緣故。
一般人都知道王安石變法,實際上,宋代共有兩次變法:一是仁宗慶曆三年的范仲淹變法;二是神宗熙寧二年的王安石變法。前者可以算是後者的先聲。
仁宗深感遼夏交侵,而財政又已達崩潰邊緣,遂決定重用“以天下爲己任”的范仲淹,要他負改革之責。範氏遂提出十項政見以爲變法張本(即著名的“十事疏”)。其項目爲:(1)明黜陟;(2)抑僥倖;(3)精貢舉;(4)擇官長;(5)均公田;(6)厚農桑;(7)修戎備;(8)減徭役;(9)覃恩信;(10)重命令。概括地說,前五項是屬於人事改革的範圍,最後兩項則以提高行政效率爲目的,只有第六和第八兩項與經濟有關,而與國防有關者則僅爲第七項。
由此可知範氏的看法是必須從根本着手,首先改進公務員的素質,並提高行政效率,否則其他的政策即令再好也無法推動。這種觀念毫無疑問是正確的,但必須假以時日,始有成功的希望。
仁宗幾乎全部接受他的建議(僅第七項恢復府兵的觀念因朝臣反對而被否決),但是范仲淹的改革計劃卻與士大夫(官僚集團)的既得利益衝突,於是引來極大的反對。僅僅一年的時間已經使他感到難以招架而只好自動求去。仁宗也不敢與舉國洶涌的公衆意見相抗,遂乾脆打消變法的念頭。
但變法的要求事實上依然存在,范仲淹的嘗試雖然失敗,不到30年王安石又繼之而起。王安石的變法不僅規模較大,而且時間也較長,所以其產生的衝擊以及在歷史上的地位也遠超過范仲淹。王安石受到神宗特達之知,於熙寧二年爲相,到熙寧六年,先後共5年,新法次第成立。到熙寧七年四月,暫停新法而王安石也隨之罷相。八年二月復相,九年十月又去,從此不再起。但神宗仍繼續推行新法(元豐八年即1085年神宗逝世時大部廢止),直到哲宗元祐元年其全部廢止,所以新法之實施,先後共計17年之久;
所謂新法的內容相當複雜,而且項目繁多,不易列舉。概括言之,可分三大類:(1)經濟政策,如“均輸”、“免行”、“方田”、“水利”等;(2)社會政策,如“青苗”、“免役”、“和買”、“市易”等;(3)國防政策,如“保甲”、“保馬”、“置將”、“軍器監”等。關於王安石的變法又有下述幾點特別值得注意。(1)他與范仲淹有極大差異,即範氏重視人事和行政改革,而他完全不考慮這些問題,只重視新制度的建立。有人認爲這是儒家與法家,也就是人治與法治兩種思想的差異,實際上並不盡然。王安石從未以法家自居,而且常以孟子自命。真正的原因可能是他看到范仲淹的失敗而有所警惕,並且知道人事是一個非常敏感的問題,不欲因此而樹敵過多。(2)王氏的新政幾乎都是長遠計劃,對於當前的難題並不能提供立即有效的解決方案。宋朝的大病爲貧與弱,而問題的關鍵即爲如何消除冗兵與冗官,他的新政對此可謂文不對題。反而言之,爲了推行新政,他更增加機構和人員,而爲了立邊功,自然也不能裁兵。(3)王氏的作風非常特別,大致說來,他對於舊的東西幾乎完全不動(這可能是害怕反對),但同時又增設許多新東西。此種疊牀架屋的辦法完全不合乎行政管理的原則,所以他的改革效率極差。
王安石的新法雖然勉強推行了17年,但其最後的失敗則爲註定的命運,絕非任何人力可以挽回。因此,後人對其失敗的原因其實不必花費太多筆墨去加以檢討。在另一方面,值得指出的是,新法即令能獲得相當程度的成功,對於宋朝的弱勢也仍然不會有太多的補救。宋朝的病到神宗時已經很嚴重,要想治療必須動手術或注射特效藥,而王安石所開的藥方只是一些溫補劑,好像維生素等,這種藥固然有益於健康,但不能治重病。所以就事論事,宋朝的兩次變法都是徒勞無益的。
已故當代戰略大師,法國博弗爾將軍曾經指出:人類的命運受到兩個因素決定,一個是哲學思想,另一個是戰略。戰略固應接受哲學思想的指導,但適當的戰略選擇又是保證哲學思想得以實現的惟一途徑。范仲淹和王安石都不缺乏哲學思想,但卻未能選擇適當的戰略,此實爲變法不成的主因。
雲錚此刻的心思是,大魏已經無可救藥了。雖然如果現在沒有了巴匪、浙匪,大魏朝廷看上去仍然能算一個富足的朝廷,但實際上雲錚覺得,其根子已經爛了,他現在已經少了很多顧慮,這個大魏,不能再由林家的人亂折騰下去了。
寧鵬軒忽然出現在帥帳內,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來的,出了雲錚自己。
“風哥,林堅約你今夜虎牢關上一敘。”寧鵬軒平靜的道。
雲錚瞥了他一眼,問道:“他想做什麼?”
“他說,他有先帝留給他的親筆詔書,證明他是被迫潛伏於亂賊林旭麾下的。”
雲錚笑了笑:“答應他,就說本帥今夜必到,讓他決定地點吧。”
寧鵬軒沒有多勸什麼三思而行,他知道雲錚必然是有必勝的把握,知道林堅不能將他如何才這麼說的。
“是,風哥,那我去了。”
“去吧。”雲錚回頭坐下,淡淡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