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錚等人在蘇州遇到一點小麻煩,遼國國內卻渾然不知他們此刻卻是碰上了災難。——確切的說,是一場災難的開始。
此時雖是初夏,但在遼國東北的長白山中,竟然仍有積雪存在,恍如冬天一般,也不知是如今的氣溫真比後世冷了許多,還是去年那場浩大的雪災實在太過厲害之故,或許二者皆有吧。
山中,天色陰沉,看來大風雪便要颳起,一眼望將出去,前後左右盡是皚皚白雪,雪地中別說望不見行人足印,連野獸的足跡也無。此時若有人在此,大約也只能四顧茫然,便如處身於無邊無際的大海之中。風聲尖銳,在耳邊呼嘯來去。
忽然,山中發出“嗚嗶”一聲大叫,卻是虎嘯之聲。兩頭老虎從雪地中奔馳而來,隨即又聽到吆喝之聲,似是有人在追逐老虎。不過一眨眼,便有雪地中兩頭斑斕猛虎咆哮而來,後面一條大漢身披獸皮,挺着一柄長大鐵叉,急步追逐。兩頭猛虎軀體巨大,奔跑了一陣,其中一頭便回頭咆哮,向那獵人撲去。那漢子虎叉挺出,對準猛,虎的咽喉剌去。這猛虎行動便捷,一掉頭,便避開了虎叉,第二頭猛虎又向那人撲去。
那獵人身手極快,倒轉鐵叉,拍的一聲,叉柄在猛虎腰間重重打了一下。猛虎吃痛大吼一聲,挾着尾巴,掉頭便奔。另一頭老慮也不再戀戰,跟着走了。這獵人身手矯健,膂力極強,但看不出他是不是會什麼武功,或許只是熟知野獸習性,猛虎尚未撲出,他鐵叉又候在虎頭必到之處,正所謂料敵機先,但要一舉刺死兩頭猛虎,看來卻也不易。
但他身邊又衝出一人,卻是個年輕獵手,濃眉大眼,虎背熊腰,魁梧之極,此人卻似乎身負武功,他一出現,立即斜剌裡衝將過去,攔住的兩頭猛虎的去路。先前那中年獵人見年輕獵手陡然衝出,吃了一驚,大聲呼喝叫嚷,說的不是漢人語言。但那年輕獵手卻只是大笑一聲,彷彿是叫他放心一般,然後也不多理會,提起右手,對準頭老虎額腦門便是一掌,砰的一聲響,那頭猛虎翻身摔了個斛鬥,吼聲如雷,又向他撲來。
那年輕獵手武功甚好,適才這一掌使了七成力,縱是江湖上武功高強之士,受在身上也非腦漿迸裂不可,但猛虎頭堅骨粗,這一記裂石開碑的掌力打在頭上,居然只不過摔了個斛,又即撲上。年輕獵手卻不惱怒,反而哈哈大笑,讚道:“好傢伙,有你的!”原來說的卻是女真話。他側身開,右手自上而下斜掠,擦的一聲,斬在猛虎腰間。這一斬他加了一成力,那猛虎向前衝出幾步,腳步蹣跚,瑚即沒命價縱躍奔逃。年輕獵手搶上兩步,右手一挽,已抓住了虎尾,大喝一聲,左手也抓到了虎尾之上,奮力,雙手使勁回拉,那猛虎正自發力前衝,被他這麼一拉,兩股勁力一迸,虎身直飛向半空。
那中年獵人提着鐵叉,正在和另一頭猛廝鬥,突見年輕獵手竟將猛虎摔向空中,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只見那猛虎在半空中張開大口,伸出利爪,從空撲落。年輕獵手一聲斷喝,雙拳齊出,嘭地一聲悶響,揍在猛虎的肚腹之上。虎腹是柔軟之處,這一招正是年輕獵手的得意功夫,那大蟲登時五臟碎裂,在地下翻滾一會,倒在雪中死了。
那中年獵人當下一怔,然後哈哈一笑,道:“好兒子!這些年沒白學功夫,竟能空手斃虎,老子我手有鐵叉,倘若連這頭老虎也殺下了,豈不叫你小覷了?”當下左剌一叉,右剌一叉,一叉又一叉往老虎身上招呼。那猛虎身中數叉,更激發了兇性,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縱身向他撲去。
那中年獵人側身避開,鐵叉磺戮,噗的一聲,剌剌入猛虎的頭頸,雙手往上一擡,那猛虎慘號一聲中,翻倒在地。中年獵人雙臂使力,將猛虎牢牢的釘在雪地之中。但聽得客喇喇一聲一響,他上身的獸皮衣服背上裂開一條大縫,露出光禿禿的背脊,肌肉虯結,甚是雄偉。年輕獵手看了,心裡暗讚一聲:“都勃極烈果然寶刀不老!”只見那頭猛虎肚腹向天,四隻爪子凌空亂搔亂爬,過了一會,終於不動了。
那獵人提起鐵叉,哈哈大笑,轉過身,對着走到身邊來的年輕獵手的肩膀拍了拍,讚道:“弼宗,好樣的,阿爹現在可比不得你了。”
弼宗道:“都勃極烈過獎,若不是都勃極烈當初讓兒子跟着老先生,現在也不會有這般本事了,兒子的本事是老先生教的,卻也是都勃極烈所賜,兒子時刻不敢忘記。”
“都勃極烈”哈哈一笑,拉着他往死虎那邊走去,邊走邊道:“我完顏明這輩子幹的事情裡頭,最運氣的一件就是當年救了老先生一命,最聰明的一件就是請老先生教導你!”
完顏弼宗笑了笑,忽又嘆道:“老先生的智慧好比大海一般廣闊,這些年我師從老先生,所學怕也只是皮毛。”
完顏明擺擺手:“老先生的能耐,你要是能學到三成,我們完顏部落……不是,我們女真人都不用再被遼狗欺凌了。”他忽然轉過頭,饒有興致地問道:“老先生的智慧阿爹也不敢奢望你能學成多少,不過你的武功……大概學得怎麼樣了?阿爹看你剛纔打虎的功夫還是很俊的。”
完顏弼宗道:“老先生說兒子天生神力,練這套拳法十分合適,還教給兒子二十四招槍法,兒子練成之後,老先生說兒子的武功在遼國已經罕有敵手。”這話要是一般人說出來,應該有些自矜之色,但在這完顏弼宗口中說出,卻是平平淡淡,語氣一點波動都沒有,完全只是陳述一個事實。
完顏明面現喜色:“此言當真?”
完顏弼宗點點頭:“老先生是這般說,兒子也不知道真假。”
完顏明哈哈大笑:“老先生說是,那定然就是了,老先生對遼狗的瞭解深着呢,連遼狗的兵力部署他都能猜個**不離十,對遼狗大官們的模樣個性瞭如指掌,老先生的話,錯不了!”
此時猛虎新死,血未凝結,完顏弼宗倒提虎身,摸出匕首割開虎喉,將虎血灌入兩個皮囊。一個丟給阿爹完顏明,一個卻自己打開來喝,喝了十餘口才罷。完顏明也跟他一般,連喝幾大口。完顏弼宗見父親豪爽依舊,心中甚喜,撕下兩條虎腿,升起火,在堆上烤了起來。完顏明見他空手撕爛虎身如撕熟雞,手勁比以前更加大了不知多少,不禁越發肯定“老先生”的話不是無的放矢,自己這個兒子本事可算大成了。
虎肉烤熟之後,兩人很快吃了個飽,這兩人食量都大,如此老大的兩條虎腿竟然被吃得乾乾淨淨,每人怕不有十斤肉量!
兩人吃飽之後,也不多耽擱,本來一人提一頭老虎正好,但完顏弼宗豈肯讓阿爹累着,乾脆一手拖着一頭死虎就走。他阿爹完顏明乃是完顏部落的首領,也就是都勃極烈,見兒子要搶着做事,倒也不以爲意,兒子幫老子天經地義,有什麼好說的?完顏部落在女真裡頭算是大部落,不過女真人處境不好,他這個都勃極烈本就是部落勇士,雖然成了首領,但該出來打獵的時候從來不假手於人,正好外出好幾年的四兒子終於歸家,便和他一起出來狩獵,運氣還不錯,獵到兩頭老虎,回去可以拿虎皮虎骨虎鞭之類給老先生的人,雖然聽說老先生賣了藥店,現在不做藥材買賣了,但他的手下們不知怎的,卻還在如往常一般收購,完顏明也就一直這樣賣着。這些東西如果跟那些遼人去換,換到的東西少得可憐,遼人的官兒和小兵如果碰上,甚至很多時候乾脆不拿東西換,卻是直接收繳過去,而給老先生的人,他們卻會拿一些部落需要的東西來換,有時候是麪粉,有時候是布料,還有些時候甚至能弄到好刀,所以他們都習慣於換給老先生的人。
一回部落,還沒到地頭,完顏明在外頭便臉色一變,怒道:“遼狗又來了!”
完顏弼宗看了看外頭那些馬匹,嘴角抽動一下,殺氣一閃:“都勃極烈,只有不到二十個人,要不要殺了算了?”
完顏明面上怒氣雖盛,但強行忍住,道:“他們定然是來催我們要海東青的,我們殺了他們不難,可遼狗們肯定會再派人過來,到時候怎麼辦?”
海東青是一種大小如鵲、疾飛如矢、天性兇猛、可捕殺天鵝、幫助人狩獵的猛禽。唐代大詩人李白曾有詩:“翩翩舞廣袖,似鳥海東來。”《本草綱目》中記載:“雕出遼東,最俊者謂之海東青”。海東青以其極強的爆發力,堪稱古代北國世界的空中霸王。海東青不易捕捉和馴化,民間常有“九死一生,難得一名鷹”的說法。遼國的皇室家族、王公貴戚,由於喜歡狩獵的傳統,都不惜重金購買海東青,誰能捕捉並呈獻上來,還可抵罪,馴養海東青成爲當時的一種時尚。但是此物實在太少,購買不易,於是出產海東青的女真部落就遭了殃。
遼朝皇帝每年都要進行聲勢浩大的“放鷹”儀式,即帶海東青到野外打獵遊玩,所謂春山秋水、四季捺鉢之制。據《遼史?營衛志?行營》載:“遼國盡有大漠,浸包長城之境,因宜爲治。秋冬違寒,春夏避暑,隨水草就畋漁,歲以爲常。四時各有行在之所,謂之‘捺鉢’。”春捺鉢多在鴨子河泊,就是今天肇源縣境內的茂興泡一帶。《遼史》對春捺鉢有過生動的描述:每年正月上旬,遼國皇帝從上京(今內蒙古赤峰市巴林左旗林東鎮)出發,大約兩個月後可達鴨子河泊。當時天鵝尚未遷徙到此,皇帝一行在冰上搭起帳篷,鑿冰取魚。等湖泊一開化,侍從都穿上墨綠色衣服,各備鏈錘一柄、鷹食一器、刺鵝錐一枚,排列在鴨子河泊周圍。皇帝站在上風處瞭望,一旦看見天鵝立即舉起小旗,探騎馳報侍從,遠泊鳴鼓,鵝驚騰起,皇帝立即把海東青放出,海東青旋風羊角而上,箭一樣直入雲際,突然急速俯衝而下,徑直飛向天鵝,並用有力的雙翅拍擊,天鵝力不能支,頃刻跌落塵埃。周圍的侍從立即撲上前去,舉錐刺鵝,取腦先飼海東青。皇帝得頭鵝,宴饗羣臣,並插天鵝毛於首爲樂。雲錚盜用的詩“搏風玉爪凌霄漢,瞥日風毛墮雪霜”,正是東青撲擊天鵝、以小制大、堅毅勇猛的寫照。
眼下遼國皇帝雖小,但卻是一位十分愛好打獵的小皇帝,特別喜歡獵鷹和獵犬。在女真人境內以東的大海里,有一種大如彈子、小如梧桐子的珍珠,遼人極鍾愛之。珠蚌每年10月大熟,但此時海邊堅冰數尺,人無法鑿冰取珠。當地有一種天鵝,專以珠蚌爲食,食蚌後將珠藏於嗉內,而獵鷹海東青是捕捉這種天鵝的能手。遼人爲了借海東青捕此種天鵝,多年強行取鷹鷂,令捕海東青於女真之城,取細犬於萌骨子之疆,讓女真人吃了不少苦頭。
與此同時,爲了四處暢意畋獵,小遼帝還經常派遣使者,佩帶銀牌,稱銀牌天使,到女真部強行索取獵鷹海東青。這些使者每到一處,除了向女真人榨取財物外,還要他們獻美女伴宿,既不問出嫁與否,也不問門第高低,任意**之。稱之爲薦枕蓆。契丹貴族的殘暴行徑,激起了女真人的無比仇恨。
此刻又有銀牌天使來此,完顏明心中雖怒,卻還下不得決心。完顏弼宗奮然道:“都勃極烈,老先生說遼人的骨頭十七年前就已經被大魏的雲大帥給打斷了,現在的遼狗根本就是外強中乾,都勃極烈,只要我們動起手來,一定能打贏幾仗,這樣贏幾次,所有女真部落就都會尊我們爲首領,那時候集我們諸部落之力,必然戰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