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勉被打斷思路自然有些不悅,不過一聽來人的名字,他卻猶豫了片刻,沉吟道:“既然是知府來了,本官於情於理,還是要見見的。”
曹川聽了,有些意外,他護送朱勉一路南下,路上得到消息前來求見的官員不少,尤其是過徐州進入江蘇境內之後,反所經過的府縣,地方官是都出來迎接了的,不過朱勉幾乎一個都沒見,官面理由是不讓大夥勞師動衆。當然,實際上朱勉只是覺得眼下自己“腳踏兩條船”,又正處於風口浪尖,須得謹慎做事,低調做官纔是正理,只是這個理由自然不會說出來,更不會告訴曹川——曹川把他朱勉當做自己人,可不代表朱勉心裡能把他曹川當盤菜,要說聖眷,曹睿這個尚書只怕都比不得他朱侍郎呢。
曹川意外歸意外,但作爲朱勉身邊的人,就好比後世那些“領導身邊的人”,基礎的察言觀色還是知道的,連忙吩咐落轎,然後親自去給朱勉拉開簾子。
其實曹川雖然乾的是護衛頭子的活,不過實際上他做的事情類似於後世領導的司機。別看司機不起眼,事實上領導司機一般是單位的紅人,有些領導司機甚至相當於單位的“二把手”,手中居然掌握着單位人事審批等重要大權,是單位所有工作人員討好巴結的對象。但是領導司機爲何這麼牛逼呢?關鍵就是官場上的一個潛規則:領導身邊的人等於領導。
爲什麼這麼說領導的司機呢?
一是可以掌握領導秘密,與領導結成利益聯盟。領導走到哪裡,司機一般都跟到哪裡,司機是離領導最近的人,掌握領導很多秘密。這就是大多數新任領導不要新單位的司機,都帶着老司機的秘密。
二是可以利用在領導身邊工作的機會,給領導煽風點火。因爲司機與領導是利益共同體,所以有時司機就是領導,單位一般工作人員都要討好司機,討好司機就是討好領導,司機說你好,就是領導說你好;司機說你有缺點,也就是領導說你有缺點。如果不討好司機,引起司機的不滿,那麼不管你的表現多好,在領導面前的形象你要大大折扣。因爲司機可以利用領導身邊工作的機會,給領導煽風點火,說你的壞話,也可以說你好話。一次兩次領導可能不信,但時間長了,好的也能說成壞的,壞的也能說成好的。
三是可以打着領導的幌子指點江山。單位所有人都討好領導司機,無形中把司機也擡到了“領導的崗位”,司機也紮起“勢”來:走路耀武揚威,說話領導口氣,一般人接觸不上。逢年過節給領導送禮的時候,也要給司機孝敬些。遇到提拔的時候,更要觀察司機的顏色,司機說,領導對你評價不錯,是考慮提拔的對象,你就要知其含義,就要拿錢首先買通司機,一般只要司機開出的價,翻倍後就可以提拔,因爲司機乘機也要爲自己撈一把。有的司機在單位撈的嫌不夠,就打着領導的幌子到領導分管部門,或下屬部門爲自己謀私利。
後世這個規律,原本就是作爲“傳統”一代代流傳下去的,所以曹川現在這個不是司機的司機,實際上也很有這個範兒——剛纔對徐津這麼囂張三分因爲自己姓曹,剩餘的七分則是來源於此。
但是,要做一個好司機,得到領導的信認,能讓領導爲你脫離司機的身份確實不易。伴君如伴虎,誰都知道這個道理,作爲一個合格的甚至優秀的好司機,不僅要讓領導滿意,要讓領導的家人滿意,還要得到領導圈內人士的認可,這一圈認可下來並不比做官及做穩官要容易。遊弋在紛繞複雜的人際之中,就象是一條孤獨無助的小魚兒在大海中努力地尋找屬於自己的那份天地,很多人只看到了當領導司機的光鮮一面,實際的過程也不是那麼容易的。話不能多說,事要多做,領導心情不好氣往你身上出,你不僅是一個專職開車的,還要做領導生活上的保姆、領導家裡的鐘點工,要隨叫隨到,還要經受住人們的冷潮熱諷,精神上的壓力是極大的,領導司機得到的很多東西往往可以說是用尊嚴換來的,所以這份職業不是人人能做得來的,也不是人人能做好的。
不過顯然,曹川雖然真正進入官場不久,很多方面還很不成熟,但他還是有一些天賦的。譬如現在:領導重視的人,他也就立即重視起來。
曹川不蠢,朱勉的爲人他太清楚了,不是有點分量的人他根本懶得見,他現在只是略一猶豫便同意見徐津,而不是擺個架子先回府再等徐津特意拜訪就說明徐津這個人在朱勉心裡是有點分量的,至於這個分量究竟是因爲蘇州知府這個位置比較重要還是徐津背後有什麼人,這個就不是曹川一下子便能揣度得出的了。
朱勉下了轎來,便看見徐津領着一批人,穿過護衛人羣,老遠便面上堆起三層笑,離朱勉還有丈把遠便一個頭磕下去,口中齊聲直呼:“下官XXX見過朱大人。”然後是徐津獨白:“朱大人此番南下,一路風塵僕僕,竟至未曾稍歇,如此忠心朝廷,實乃我輩楷模,下官深感大人忠義清明,特率蘇州府衙上下官吏前來相迎,一來爲感受大人對朝廷和陛下的一番拳拳報效之心,二來也想爲大人接風洗塵……大人如今身負吾皇重望,爲新法執行坐鎮蘇州,此乃蘇州之福、江蘇之福,兩江之福!而下官更因此能有機會時常面聆雅訓,真是叫人喜不自禁,冒昧前來,打攪之處,還望大人擔待則個。”
朱勉一聽就樂了,想這徐家老四還真不錯呀,瞧這話兒說得多好!果然不愧是讀書人啊,連馬屁拍起來都特別有水平!
當時面上都泛起了三分矜持地笑容,寵辱不驚地道:“府臺大人言重了,爲朝廷辦事,爲皇上辦事,自然要用足十二萬分心思,絲毫馬虎不得……至於什麼聽訓不聽訓的,徐府臺也不必這般說,大傢伙都是爲皇上辦事,目的本事一致,何況令尊徐老大人當年也算本官半個長輩,如今你我二人當可以平輩論交,莫要如此客氣,卻是見外了。”
曹川在旁邊大吃一驚,原來徐津這小子的老爹以前是朱勉的上司,這可真是個大意外了。萬一朱大人念舊得很,格外照顧徐某人,那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爲好像就有些過了,要想個辦法補救纔是。
徐津當然知道自己老頭子當年還未曾告老還鄉之前曾經短時間的當過朱勉的上司,不過官場是個人走茶涼的地方,莫說老頭子當時就沒給朱勉多大的幫助,就算給過他幫助又如何?人家現在是什麼地位,何等聖眷?會在乎一個再加等死的老頭子對他的看法?繞來繞去,徐津還是清楚的給自己定位了:朱勉對自己還算客氣,那是因爲看着杜凡杜閣老的面子上,另外自己這個蘇州知府恰好是他兩江發運使治所所在,跟自己融洽一點,也方便開展工作,僅此而已。
朱勉叫他不必這樣客氣,可徐津可不敢不客氣,不僅客氣,而且加倍的客氣,連忙再一通馬屁過去,然後表示在觀前街太監弄已經備好了酒席,只等朱勉大人大駕光臨了。
朱勉略一沉吟,倒也答應了下來,畢竟既然選擇給人家一個面子,那就要把戲份做足,讓人家面子好看,人家的面子好看了,他這個上官肯定是面子裡子都少不了的。
徐津大喜,連忙表示自己前頭引路,朱勉笑了笑,也沒拒絕。剛要走人,旁邊忽然跑出來幾個人,雖然家丁打扮,但布料卻很是不凡,乃是正宗蘇繡。朱勉本來正要轉身,忽然一頓,感覺這幾個人有些面熟。
果然這幾個家丁一見到這支隊伍,二話不說就跑了過來,看樣子似乎還很着急。朱勉眯起眼睛一看纔想起來,這幾個小子好像是一直跟在兒子朱賢身邊的那幾個,不禁有些疑惑,某非府裡有事,或者兒子有什麼重要情況要彙報?
當下便站住身形,打算先聽聽他們來幹什麼再說,沒什麼要事的話就打發他們回去告訴賢兒,自己去應個局就來。
不料那幾個家丁老遠就開始大叫:“老爺,不好了老爺,少爺被人打了,被打傷了啊……都流血了!”
朱勉和他身邊的所有人都吃了一驚,朱勉心中一咯噔,朱賢可是他的獨子,萬一真出了事情,那他這個爹只怕活得也沒什麼意思了,雖說他今年也不過四十來歲,不見得以後家裡就不會再添男丁,可畢竟這麼多年來在朱賢身上花的心力大了去了啊。
“怎麼回事,別哭哭喊喊的,好好說清楚!”朱勉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馬上鎮定下來,斥責道。
一個家丁出來,添油加醋地將雲錚幾人的“暴行”大肆渲染,告狀道:“……就是這樣,那人原本企圖霸佔那良家女子,少爺出面斥責於他,他面子上掛不住,就動手了!一腳就把少爺踢翻在地……老爺啊,少爺可是讀書人,哪裡經得住那些惡霸的打?您,您可一定要爲少爺做主啊!”
朱勉深吸一口氣,目光陰冷,森然道:“不知死活的東西,竟然敢動我兒,我定要讓他們生不如死!”
這幾天天天欠賬,一天一千兩千的,怕也欠了好幾千了,明天就算沒什麼好轉,趁週末還是儘量補一點吧。
一句話,欠了的,總會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