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啓奏,無事退朝——!”太監特有的尖銳聲音傳遍朝堂。
“臣有本奏。”工部尚書方謙然手持笏板,出列一揖。
“說罷。”萬昌天子擺擺手道,他的氣色不是太好,但精神還不錯。
“謝陛下。”方謙然看了一眼笏板,朗聲道:“茲有鷹揚衛都指揮使雲錚上報工部,請購軍械單邊戟四萬把。因鷹揚衛乃此次新編之軍,其軍械軍餉並非由朝廷發放,故而無章可循。然則兵者大事也,不容忽視,是以臣不得不啓奏吾皇,恭請陛下聖裁。”
萬昌天子“哦”了一聲,眼光掃過衆臣,將幾位重臣的神態看在眼裡,然後淡淡地道:“賣給他吧……這單邊戟,工部成本如何?”
方謙然躬身道:“回陛下,以往發給燕雲衛的單邊戟,按成本來算,每把價值白銀二兩一錢到二兩二錢之間。”
萬昌天子點點頭:“知道了,那就按每把二兩五錢計算,賣掉四萬把,收他們十萬兩銀子便是。當然這多出來的錢,也不是朝廷要賺他的,朝廷不缺這點碎銀子——這多出來的就當是他付的運費了——工部負責給他送過去。”
方謙然眉頭微微一皺,這可奇怪了,按成本價賣單邊戟,又以一萬兩千兩銀子的價格把這批單邊戟運送給雲錚,這筆生意怎麼算也賺不到錢,這可不是皇帝陛下的風格啊,陛下對雲家,不是一直明揚暗抑的嗎?
“臣遵旨。 ”不論方謙然心裡怎麼想,也只能按皇帝的旨意行事,至於皇帝爲什麼這麼做,就需要做臣下的慢慢琢磨了。
刑部尚書趙愷之上前一步:“臣有本奏,前次元宵節行刺一案,現已初步有了結果。”
萬昌天子一聽,頓時面色轉陰,冷哼一聲:“查了幾個月,還只是初步有了結果,你們刑部這麼大幫子人都是幹什麼吃的?”
趙愷之連忙跪下磕頭:“臣無能,臣罪該萬死!”堂堂一部尚書,國朝棟樑之臣,現在卻是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其實他心裡也有一股子怒火說不出來,都知道刑部的人不少,可是人多不等於辦事效率就高,這得看人員素質不是?朝廷精銳的情報部門,一個是天機閣,一個是樞密院。前者名義上是內閣的機構,實際上寒門三大臣說了根本不算,權力都在名門四閣老那裡;而樞密院更不用說,那是陛下的耳目,只聽命陛下一人。這兩大機構把人才挖了個差不多,自己那刑部還能有多大能耐?只不過這番抱怨他也只能是心裡想想,面上一點也不敢表露出來。 再說,他也知道自己只要忠心給皇帝辦事,皇帝一時半會是不會有把他處理掉的想法的。畢竟寒門官員是皇帝手裡平衡名門世家官員的重要籌碼,而皇帝如果要再培養一個像他趙愷之這樣既有名望又有資歷的大臣,沒個幾年功夫是辦不到的。
果然,萬昌天子鄙視了趙愷之一番之後,不冷不熱地問:“初步結果是什麼?”
趙愷之一臉誠惶誠恐,連連叩頭:“啓稟陛下,據刑部查證,此番行刺十有**是那些對朝廷心懷不滿的江湖幫派所爲,至於其目的……咳,這個……臣以爲那些莽夫可能根本沒有什麼具體目的,就是一時興起,要給朝廷鬧些亂子……此臣愚見,請陛下明鑑。”
萬昌聞言大怒,一拍龍椅的扶手,厲聲喝道:“一時興起?好一個一時興起!一時興起他們就敢朝朕丟暗器?一時興起就敢在成千上萬的御林軍護衛之下要行刺朕?他們當朕是那勞什子海鯊幫的幫主不成!……江湖幫派,好一個江湖幫派,好一個俠以武犯禁,朕要是不處理他們,長此以往,朕在這宮裡怕是都要每天穿上盔甲睡覺了!”
皇帝如此一怒,不但趙愷之受不住,就連御林軍都指揮使餘襄只得連忙跪出來認罪。
“陛下息怒。”沈城微微躬身,朝皇帝一禮:“綜合天機閣所得消息,內閣也以認定此次行刺乃是江湖門派所爲,而且據分析,該門派應該地處大江之南……老臣以爲,此事大逆不道,不可輕忽。若區區一江湖門派竟然在挑釁朝廷之後逃脫朝廷懲罰,此事一旦傳出,將對朝廷的聲威造成極爲惡劣的影響。以老臣愚見,此事不僅要查,而且要查個徹底,不僅要處理,而且要以雷霆手段,一舉將這夥蔑視朝廷威嚴的叛逆一網打盡,以儆效尤!”
沈家掌門人既然都已經說話了,門下那些官員豈能不趕緊表態?一個個連忙說“臣附議”、“臣等同請”……
萬昌天子點點頭,道:“準了,此事由內閣酌情處置。”
七巨頭一聽,連忙領旨。
萬昌正要退朝,忽然想起一事,問道:“林晟林曦兩個現在到了揚州沒有?”
這話問得比較突兀,尤其是沒有指定對象,衆臣互相看了看,兵部尚書曹睿站出來道:“陛下,按正常行軍速度來算,二位王爺現在應該差不多趕到揚州了。 ”
萬昌聽了,只是點了點頭,卻沒有回話,起身就走。他身後立即傳來一個尖銳的聲音,拉上了嗓子喊:“退朝——”
沈國公府,竹馨堂。
沈城、瀋河、沈琚、沈玦四人三世同堂。
瀋河皺着眉頭,朝沈城問道:“父親,您是說雲家已經知道是什麼人行刺了陛下,但是他們卻裝作不知道,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
沈城小飲一口茶水,淡淡地道:“依依昨天晚上說的,她說雲錚不僅知道是什麼人行刺了陛下,而且後來還跟刺客交過手,甚至……連刺客老巢在哪裡都有可能已經摸清了。”
瀋河父子三人大吃一驚,沈玦忍不住問道:“爺爺,我不是信不過依依,不過這事兒實在是太奇怪了些……雲錚在陛下遇刺之後沒多久就護送淮安公主南下淮安去了,現在聽說都已經開始在揚州練兵了,他怎麼會在這件事裡插上一手的?”
沈琚聽了弟弟的話,沉吟道:“雲家……那個北山劍閣,上次依依不是說那是個情報機構嗎?或許是北山劍閣查出來的?”
沈城搖頭道:“依依馬上就到,你們問她吧。 ”
依依,沈依依。她是瀋河的庶出**,自由聰慧無雙,沈琚曾笑說幸好她是女兒身,要不然自己這個嫡兄長肯定要被她比下去了。她今年不過剛剛笈禮,便已經正式接掌了天機閣中沈家的主事之職。
正式接掌,並不代表她今年纔開始處理天機閣的事情。事實上她從十二歲起便已經隨叔父沈洲開始“協理”天機閣的事務,而沈洲的身體不好,事實上她從去年起就已經完全擔負起了沈家天機閣主事的責任,今年不過正式任職罷了。
沈依依已經出現在了竹馨堂外,她在堂外喚了一聲:“爺爺,依依來了。”
“快進來吧,你爹和你哥哥們等你很久了。”沈城的聲音頗爲洪亮。
沈依依走了進去,她穿着粉紅色玫瑰花紋緊身袍袖上衣,下罩翠綠煙紗散花裙,腰間用金絲軟煙羅系成一個大大的蝴蝶結,鬢髮低垂斜插碧玉瓚鳳釵,顯的體態修長,眼波流轉之間猶如秋水盈盈,讓人魂搖魄動,一看忘形。
沈玦連忙挪開眼睛,心中嚇了一跳,依依越發漂亮了,簡直美得不可方物,我也算是見識了不少美女的人了,看見她也不由自主地挪不開眼,我還是她哥呢,都這樣了,要是常人見了,那還了得?可惜這丫頭心氣太高,給她看了好幾家公子,竟然沒一個瞧得上眼的,連那秦栩都吃了癟,真是……只怕只有雲錚那小子才配得上她了——呸呸呸,雲錚都有了淮安公主了,我們沈家的閨女怎能嫁過去做小?
沈玦想什麼,別人自然不知道。只聽見沈琚笑道:“依依現在可真是大姑娘了,瞧這模樣兒漂亮得……怕是爺爺和爹爹都捨不得把你嫁出去嘍!”
沈依依嫣然一笑:“大哥又笑話依依了。”
沈琚哈哈一笑:“大哥這可不是笑話,依依要不是整天呆在天機閣,多露個幾次面,咱們家的大門怕就要被提親的人踏破了。”
沈依依淡淡一笑:“大哥知道京裡那些公子們的德行,何必說他們?”
這話有些不客氣,不過沈琚卻是個大度之人,聽了只是苦笑了一下,倒是沒有什麼不快之處。
沈城道:“依依,昨天晚上你說的情況,再跟你爹爹和哥哥們說一次吧。”
沈依依點點頭:“爹,大哥,二哥,事情是這樣的……”
東宮,偏殿。
林旭手中拿着一張短箋,看了一眼,嘴角勾勒出一絲冷笑,森然道:“很好,命令一號,繼續實施‘天道’計劃,另外聯繫二號,‘血海棠’計劃也要抓緊時間。”
黑暗中一個冷然的聲音傳出:“殿下放心,一號二號已經行動了兩年,‘天道’和‘血海棠’神不知鬼不覺,沒有人能能識破。”
林旭面無表情地道:“沒有就好,此事事關重大,孤謀劃三年,不希望出現任何一點意外,你平日能夠接近‘蒼穹’,要多多注意他的情況,來見孤的時候,更要小心謹慎,莫被人盯了梢去。”
黑暗中那人傲然道:“沈依依和顧恪那些人,若我盯不了他們的梢,他們也絕對盯不到我。 ”
林旭淡淡地道:“孤只是提醒一句,樞密院與天機閣鬥了這麼多年,雙方的底子怎麼樣,對方都清楚得很,孤相信你能避開他們的人……好了,孤這裡你不要多呆,去吧。”
黑暗中那人沒有說話,似乎已經離去。
林旭再掃了一眼短箋,冷笑着,將它伸到燭火邊點燃,瞬間化成飛灰。
那上面的一行字,再也看不見了,但林旭心裡卻記得很清楚:蒼穹前夜宿於海棠處,昨日咳血,御醫無策,進養心潤肺方。
林旭一臉森然地走到門邊站住,忽然面色輕浮起來,一副紈絝模樣,笑嘻嘻地打開房門,大聲嚷嚷道:“今個是哪個小子要跟孤鬥蛐蛐來着?叫來叫來,孤那裡正有一個新的……嘿嘿,就叫雲將軍好了,哈哈!厲害着呢,誰能把它打敗了,孤重重有賞!”
一干謀士見了,不由得輕嘆一聲,洪成傑似乎沒了力氣,擺了擺手道:“散了吧,散了吧,今個沒咱們什麼事兒了……都散了吧。”
衆人聞言各自散去,一個個面色沉鬱,只有一個年輕書生,嘴角帶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也不知有幾分是嘲諷,幾分是讚賞。
燕京,帥府。
寧婉婷嫣然一笑:“真不知錚兒這是練兵還是整人,我瞧着他手底下那三萬人現在多半已經苦不堪言了。”她嘴裡雖然這樣說着,面色卻並沒有不喜,反而帶了些許欣慰一般。
雲嵐曬然道:“他這套辦法雖然看似整人,不過爲夫覺得效果只怕也是有些的。”他沉吟片刻,道:“先前爲他選了一批性格桀驁的傢伙丟在裡面,這下經他這麼一折騰,只怕也沒多少脾氣了……這對他練兵固然是好事,不過卻不大符合爲夫先前那番鍛鍊他的心思……”
寧婉婷笑道:“妾身卻覺得,這也不算什麼。錚兒既然能這樣一點風波都不起就把我們先前安排的考驗給過了,不正是說明他現在已經有了駕馭屬下的能力了嗎?”
雲嵐搖了搖頭:“他這個能力裡面是摻了水的……不過夫人說得也對,不管怎麼說,他能這樣把那批人管服氣,總是一種本事。嘿,一聲令下,三萬大軍頭也不回往江裡走,虧他想得出來。 ”
寧婉婷見他面帶笑意,知道他見兒子出息還是很高興的,便道:“不過他這錢可花得夠快的,據說他那鷹揚衛每天花費可是高得嚇人,光說肉,他們一天就要吃掉四十多頭豬呢。”
雲嵐啞然一笑:“四十多頭豬,怕不要**千斤肉了……不過也沒多少錢,一百三十兩銀子上下,一年吃下來,也不過就是四五萬兩銀子的事。”
寧婉婷道:“五萬兩銀子可不是小事了,三萬人的軍隊,一年就要多花五萬在吃肉上面,幸好不是二十萬人全照這個分量弄,要不然咱們一年就要多花三十五萬兩銀子了。這臭小子,賺錢的本事還沒看見,花錢倒是很有一套。”
雲嵐哼哼一笑:“五萬兩算什麼,你看看他這次要什麼。”說着遞給寧婉婷一張便箋。
寧婉婷接過一看,大吃一驚:“他要鷹揚衛全軍裝備東方丫頭設計的手弩?”
雲嵐眼皮一翻,沒有說話。
寧婉婷睜大眼睛:“這臭小子說胡話吧?那手弩製作麻煩得要命,每造一把怎麼也要花個差不多二十兩,他那裡三萬三千多人,豈不是光弩就要花六七十萬?而且這手弩的弩箭還得特製,價格也不便宜……他那三萬人的鷹揚衛要是全裝備這個,沒一百萬兩銀子想都別想……這還不算裝備保養!”
雲嵐道:“爲夫自然知道。不過你那乖兒子說,錢的問題他去想辦法,鐵的事情也有淮安公主處理,只是讓燕京被他派去一批信得過的工匠……你知道,這手弩的製作方法是不能泄露的。”
寧婉婷疑惑道:“錢的問題他想辦法?他想什麼辦法?他那生意還沒開張吧?難道他要找淮安公主去借?……那倒也無所謂,反正遲早是咱們雲家的。”
雲嵐頓時氣結:“怎麼可能,他們還沒成親呢,錚兒怎麼能找淮安公主借錢?不成不成,要是這樣的話,我不答應。”
寧婉婷自然知道雲嵐的脾氣,當下笑道:“夫君莫惱,妾身不過說說罷了,錚兒的心氣你還不清楚麼,他怎麼可能去開口找人借錢?更何況還是找淮安公主?”
雲嵐聽了,臉色好了不少:“那他這錢從哪來?”
寧婉婷想了想,忽然道:“南宮丫頭的信夫君看了沒?”
雲嵐點點頭,表示自己看了。
寧婉婷笑了起來:“妾身知道了……夫君你想,那海鯊幫既然要靠錚兒保命,豈能不下些本錢?他們那個幫,實力如何不去說,錢卻是不缺的,當時養着徐嶽他們三個的時候,每年可沒少花錢,現在徐嶽他們栽了,這筆錢……嘿,只怕就被錚兒笑納了。”
雲嵐一聽,不僅不喜,卻反而嚴肅起來:“夫人是說錚兒收了他們的賄賂?”
“不是。”寧婉婷嗔道:“這麼急做什麼?他那不算受賄,他根本就是等於把海鯊幫給吞了……他現在的地位,類似於海鯊幫的……太上幫主。”
雲嵐怔了怔,忽然一撇嘴:“這小子什麼時候還學會這套了……不過話說回來,從去年回洛陽起,他這變化也實在太大了,有時候爲夫都懷疑這小子是不是忽然開了竅了。”
寧婉婷抿嘴笑道:“開竅還不好麼?”
雲嵐哼哼一聲:“好,很好,爲夫倒要看看他這竅開到什麼程度……控制江蘇的海運幫派,嘿,可別玩火玩大了,到最後要我這個當爹的給他撲火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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