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路上車來車往,在一個紅綠燈路口堵起長龍,看前面的情形,一時半會兒卻也過不去。
宋凰音無奈的嘆口氣,心裡覺得一樣事情不順了,事事都不順。在等車的間歇,她打量着韓雲龍。
其實韓雲龍年紀並不大,今年不過才二十四歲,剛剛走出校園的他,臉上還帶着稚氣。坐在副駕駛座上,他的身體緊緊靠在車門上,不發一聲,眼睛不往這邊看一眼。
宋凰音恍然明白了什麼,他是和自己單獨坐在車裡,有些緊張。
宋凰音苦笑着搖搖頭,在課堂上如狼似虎,被所有學生稱之爲韓老虎的他,其實不過是一個有些靦腆的大男孩罷了。
“韓老師,還沒有女朋友吧?”宋凰音道。
韓雲龍一怔,臉突然紅了:“沒有。”
“上大學時也沒談過戀愛嗎?”
“大學時候倒是有一個。”韓雲龍道:“不過後來分手了。”
“怎麼分了?”
“無非就是那些原因。”韓雲龍苦笑一聲:“情義千金不敵黃金四兩罷了。”
前面擁堵的車流開始行動,宋凰音發動汽車,隨着車流前進。她道:“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還可以找到更好的,有機會我給你介紹一個。”
韓雲龍點點頭,然後也沒有說什麼。
“當初怎麼選擇當老師的,喜歡教書?”
“談不上喜歡,總要找份工作,家裡覺得老師這份職業穩定,就讓我讀了師範。”韓雲龍搖搖頭,道:“我們這種出身的孩子,很少有機會選的。”
韓雲龍的家境清貧,並不是什麼太大的秘密,韓父韓母辛苦將他養育成人,已消耗所有精力。現在,韓雲龍必須爲支撐家庭貢獻自己一部分力量。
“宋校長,謝謝你。”
“什麼?”韓雲龍莫名其妙的話,讓宋凰音有些困惑。
韓雲龍正色道:“一直想說句感謝的,可是沒有機會。我真的很應該感謝你,還有葉校長。是葉校長給了我遠遠高出我應得的薪水。我剛剛大學畢業,沒有任何經驗,葉校長卻肯如此信任我。這份信任對我很重要。”
宋凰音怔了怔,低聲道:“應該的。”
韓雲龍嘆口氣,道:“我一直想把事情做好,這樣才能對得起葉校長的信任。可是,卻出了這樣的事情。唉,是我辜負了葉校長。”
“不應該怪你。”
韓雲龍道:“在高考之前,發生這種事,學生們怨氣很大。其實大家很早就有怨言,曹長安這件事,把大家的怨氣都引爆了。”
宋凰音一驚,道:“學生們情緒沒有問題吧,你一定要做好安撫工作,絕不能有第二次自殺事件。”
“我知道。”韓雲龍點點頭,頭靠在座位上,臉上有一種難以掩飾的疲憊。他道:“其實,我何嘗不知道自己把學生們壓得太緊了,但我又有什麼辦法。李非波的話大家都聽着,素質教育,因材施教,挖掘學生天賦……這些漂亮的話誰都會說,道理確實也是這個道理。但具體落到事情上,不是這麼辦的。
高考只有一張試卷,但做題的學生是不一樣的。他們有的是有錢人的孩子,有的是高官的孩子,但更多的是像我這樣的普通人。一張考卷,決定了他們一生的名運。不趁着現在,多學點東西,他們怎麼在考場上和別人爭。
所以,我對他們就未必緊了些,但卻沒想到出了這件事……”
“可惜了,曹長安這個孩子。”韓雲龍長長的嘆口氣。
宋凰音沉默,沒想到自己偶然一句話,勾起韓雲龍這麼多心事。她不知道此刻該說什麼,只好道:“這件事不怪你。”
韓雲龍搖搖頭,揉了揉發酸的眼眶,道:“宋校長,這兩天我一直在想,我已經決定了。”
“決定什麼?”
“這件事我站出來頂吧。”
“什麼!”宋凰音驚叫一聲,險些和前面的車輛追尾。她忙穩住車身,眼睛詫異的看着韓雲龍。
韓雲龍道:“我想了很久,出了這樣的事情,總要有個人承擔所有惡果。我沒有根基,無足輕重,站出來最好。把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這樣梧桐中學還可以辦下去。”
宋凰音沉默,沒有說話。她本來有打算讓韓雲龍站出來背黑鍋,但心中還沒有打定主意。剛纔一直魂不守舍,就是在思考這件事。但現在韓雲龍突然將這句話說出口,卻讓宋凰音覺得無所適從。此刻和韓雲龍一比,這些陰暗的小九九讓宋凰音覺得羞愧。
她沒有說話,確實是不知道該說什麼。讓韓雲龍站出來背黑鍋,是目前最好的選擇。可如果這樣做了,宋凰音卻要承受良心的折磨。一時之間,她還沒有打定主意。
驅車來到醫院,在病房內,宋凰音和韓雲龍見到了曹長安的父母。
曹長安躺在病牀上,靠各種醫療器械維持生命。他現在生死未卜,什麼時候醒來,還是一個未知數,或許,他一輩子都醒不過來。
一走進病房,就感覺到一股壓抑的氣氛。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讓宋凰音喘不過氣來。
曹父站在窗口,陰沉着一張臉像是大雨來臨之前的烏雲。曹母坐在牀頭,不時抹着眼淚。
“……您好,我是梧桐中學的校長,我們來是看看曹長安……”
“我是曹長安的班主任,這是給長安帶的一點東西……”
韓雲龍將攜帶的保健品拿在手中,舉了半晌卻沒人接茬,他無奈的放下,站到牀頭。
“孩子什麼時候才能醒?”韓雲龍問道。
“怎麼!”曹父突然開口,道:“現在裝好人是不是晚了點!”
“這……”韓雲龍和宋凰音同時擡起頭。
“你們把我孩子逼死的時候在做什麼!”曹父咆哮道。
病房內還有其他病人,聽到這話都困惑的扭過頭。曹父指着宋凰音道:“看看,看看,這就是逼死我們孩子的兇手,梧桐中學的校長和老師!”
衆人看着宋凰音,口中議論紛紛。
“喔,他們就是梧桐中學的……”
“我聽說了,把孩子逼死,唉,現在這些老師爲了升學率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宋凰音手足無措,衆目睽睽之下,她像是被抓賊抓贓的小偷。
韓雲龍將宋凰音護在身後,道:“曹先生,您先別生氣,您聽我們解釋……”
“別生氣!我把你兒子殺了,再假惺惺的來道歉,你會不會生氣!”
“我們,我們……”
“滾,滾出去!”曹長安的父親大吼,將韓雲龍和宋凰音往外推。
“曹先生,我們是來談賠償的,您需要多少錢,我們……”
“滾!”
韓雲龍和宋凰音踉踉蹌蹌,被推出房門。曹長安的父親大吼道:“滾,我再也不想見到你們,你們等着法庭見吧。”
病房門緊緊關上,宋凰音和韓雲龍失魂落魄的站在門口。韓雲龍襯衫被扯掉兩粒釦子,宋凰音精緻的髮型變的散亂,同一時間,二人都變得狼狽無比。
“宋校長,宋校長……”
三四個話筒同時杵在宋凰音面前,有聞風而至的記者趕到。他們堵住宋凰音的去路,眼睛閃爍着興奮的目光。
“宋女士,您是來談賠償的吧,您打算用多少錢?”
“葉歡呢,逼死學生,葉歡遲遲不露面,他現在是什麼態度!”
“我們沒有逼死學生,是他……”
“您是想說是學生心理脆弱纔會自殺的嘛,是不是學校不願爲此事承擔責任?”
“那你們爲何又來談賠償,您覺得多少錢能買一條人命!”
一句一句話從記者口中說出,每一個字變成鋒利的刀子,每句話都成爲殺人的長槍。
刀槍嚴相逼,宋凰音和韓雲龍手足無措,只剩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