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我永遠陪着你
顧九重的電話一打來,鍾配配徹底睡不着了。拿起電話去客廳,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然後拔打風小玖的電話,還是關機,忍不住罵她:“狠心的丫頭……”她就這麼跑出去了,叫這些人關心她的人擔心不已。
可是,不這樣,又能怎麼樣呢。陸琰在她眼前自殺了,如同在她的心上劃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鍾配配擔心這輩子都好不了了,那種驚悚如影隨形,生命足以給人帶來這樣的震撼。
只怕永遠恍若一夢,不可避免的痛觸。
一直坐到天亮,聽到臥室門打開,回頭看到鍾峻風揉着惺忪的雙眼走出來。和每天一樣,第一句話就問:“媽媽,小玖媽媽回來了麼?”
鍾配配難過得不知要怎麼敷衍他了。每天晚上鍾峻風都不肯好好睡覺,瞪着眼睛,說要等風小玖回來。鍾配配就騙他:“你這麼等是沒用的,小玖媽媽要是知道你這麼晚了還不睡,保證扭頭就走。你乖乖的睡覺,明早一睜開眼,說不定小玖媽媽就回來了。”
小孩子很容易信以爲真,由其這個時候鍾峻風也不想惹風小玖不開心。縮到被子裡說:“那我睡覺,明天很快就到來了。”
鍾配配勉強的笑了一下:“暫時還沒有回來,不過你放心,顧叔叔似乎已經知道小玖媽媽在哪裡了,他會跑過去將人帶回來。”
鍾峻風皺起眉毛,低聲說:“其實你一直都在騙我,我知道小玖媽媽很傷心刻意躲起來了,就算我乖乖睡覺,她也不會回來。”
又要惹得鍾配配掉眼淚,伸手拉過他。
“小風,你聽媽媽說。不論小玖媽媽多難過,也不論她跑到哪裡去,只要你在這裡,最後她一定會回來的。你這麼乖,她怎麼捨得丟下你……我們就在這裡等着她。”
鍾峻風訥訥:“媽媽,我真的很想她。”
“我們再等一等,如果還不回來,我們就出去找她。”
顧錦蘇許多天來一直忙,威業集團的收購正在緊要關頭,如今股價跌至谷底,外憂內困,小股收購格外順利,短短几日就已大量吸納。按照這個趨勢,相信用不了多久,這場硬仗就能取勝了。
可是顧錦蘇並未放鬆警惕,越在這個時候越要沉着冷靜,隨時關注應對市場變化。連續幾天加班,除了去醫院看顧老爺子,幾乎所有時間都在公司度過。
一大早卻接到顧九重的電話,要他到醫院裡去一趟。
顧錦蘇問他:“哥,有什麼事麼,不能電話裡說,我上午還有會要開。”
“你過來吧,不會耽誤你多少時間。”
顧錦蘇滿肚子疑問趕過來,最近家裡的事情的確挺多的,可是說來說去,就是顧九重和趙紫寧的婚事,按理說礙不着他什麼事。所以想不明白顧九重爲什麼非得將他一起叫過來,上來的時候顧九重已經到了。
他進門就問:“你們都吃早餐了嗎?”
顧老夫人瞪了他一眼:“就知道吃……”
顧錦蘇無辜的一聳肩。
病房內的氛圍分明古怪,一看顧九重就是有話要對大家說。
其實不用他說大家也都想得到。
首先顧老爺子就是氣勢洶洶的,從昨晚到現在都在板着臉。看到顧九重進來,臉色更加難看。
瞧他的樣子是鐵了心了,要讓顧老夫人來遊說他。顧老爺子有些不耐煩:“你一大早就想說什麼?如果還是那個夜總會女人的事,你乾脆一個字也不要說。”
顧九重平靜無波的望向他,眼裡是讓人窒息的沉寂。
“爺爺,這些年顧家一直是我在撐着,現在小蘇長大了,而我也感覺累了。所以,以後這些就交給小蘇打理吧,我淨身出戶,這些東西我一樣也不會要。”
顧老爺子覺得心裡發寒,不由捂住胸口:“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爲了一個女人你打算跟顧家脫離關係是不是?咳咳……你……”他這樣的病最怕的就是生氣,只要一動怒就會咳個不停。
顧老夫人連忙過來幫他順氣,也覺得顧九重這次有些過了。明知道這些人都是一心爲他着想,不是往他們的心口上捅刀子麼。
忍不住呵斥:“九重,真是越說越不像話了。”
顧錦蘇過來拉他:“行了,哥,你別說氣話了。顧家的家業這麼大,指望我怎麼能行。”
顧九重拔開他,安靜的跪下來。
“我不是想跟顧家脫離關係,也不是意氣用事鬧脾氣。門當戶對,小玖肯定不行,她沒有爸爸媽媽。既然你們這麼看重門戶,我現在一無所有,跟她在一起再合適不過了。我只是不想辜負你們……我知道你們做任何事都是爲我的幸福着想,希望有一個能夠幫得到我的女人,來減輕我身上的擔子,讓我得以輕鬆一點兒。顧家的家業不由我來打理了,就不再需要一個對我有幫助的女人。我只想要一個我愛的,過最平凡普通的日子,要一個女人來幫我大展宏圖,我真的沒想過。”
他擡起頭說那些從不曾袒露的心事:“這些年我爸媽的死就像一塊石頭一樣壓在我的心口,很多時候我覺得沒辦法呼吸了。唯一的法子就是將顧家的祖業打理好,全心全意聽你們的話。以前想的是好好孝順你和奶奶,並將小蘇撫養長大。後來就一心說服自己找個能讓你們滿意的媳婦,可是,爺爺,這些年我覺得很辛苦。也想歇一歇,只是肩膀上的擔子不是說放就能放下來。我知道不可以,這些都是我欠下的債。直到陸琰自殺,我終於看明白自己,這樣違背真心,真是一天也撐不下去了。
其實過去的陸琰就像現在的我,他也以爲自己可以撐下去,所以勉強自己做不能勉強的事。終有一天他發現一些東西原來是自己無法承受的,除了那樣,他想不出其他解脫的法子,心被困死了,不像人身自由被控制一樣容易擺脫束縛。根本就沒有辦法……我很害怕,怕逞強之後,變得跟他一樣回不了頭。所以,我寧願在一開始就當個懦夫,既然我無力揹負,那我就乾脆自知之明的放下。”
說到陸琰就真的是太震撼了,陸琰怎麼都算他們看着長大的,正是好時候卻發生這種不幸的事。顧老爺子和顧老夫人得到消息的時候一陣唏噓,傷懷了好一陣,直到現在一提到陸琰,還是會忍不住掉眼淚。在他們看來,那是一場痛徹心扉的悲劇。
現在顧九重竟拿他來自擬,只是聽一聽就感覺驚心動魄。
顧老夫人不停的說:“行了,九重,你快別說了,不要一大早竟說這種不吉利的話……陸琰之所以會發生這種事,主要還是因爲他的病……”
顧九重接她的話:“如果不是承受不住,他壓根不會得這種病。”
顧老爺子覺得自己一顆心臟跳得又快又急,顫抖着脣齒,一句話也說不出。
顧錦蘇擔心他會發病,只得將顧九重往外勸:“行了,哥,說得不少了……有什麼話以後再說,讓爺爺休息一會兒。”
顧九重跪在那裡沒動彈,然後說:“爺爺,我今天把小蘇叫過來,就是準備交接的事。小蘇他有能力做好這一切,而且他也不是小孩子了。日後我會全心全意的幫助他,只是這些東西,我一樣也不留……”
他不過是想放下來,試試將肩膀上的擔子卸下來是種什麼感覺。
顧九重站起身,趁顧老爺子倒下去之前,在他面前消失不見。
顧錦蘇追了出來:“哥,你要去哪兒啊?”
“去找風小玖。”
“那爺爺怎麼辦?”
“我不在,正好讓他有時間思考一下,你就多費點兒心吧。”
他坐上飛機去法國巴黎,按照衣櫃圖片的順序,那裡該是第一站。如果沒有,他會一個接一個的找下去,哪怕找遍全世界,他也一定要找到她。然後告訴她,爲什麼那一晚他讓她等他,等來的卻是失望。
顧九重離開,飛到世界各處去找一個女人,趙紫寧還是在顧錦蘇那裡聽到的。
嘴角一揚,苦笑連連。
顧錦蘇問她:“怎麼,覺得我哥很可笑?”
趙紫寧搖了搖頭:“不,覺得我自己很可悲。當年我轉身離開,多驕傲,卻仍舊充滿恐懼與希冀,給自己留了一條後路,去了熟悉的城市,可是等了那麼多年,你哥沒有找上來。反倒是風小玖,你看她多勇敢,破釜沉舟,可是你哥那麼驕傲自大的一個人,竟然漫不無目的找去了。”
她下意識伸出手指在眼前的地球儀上輕輕的勾畫,從大西洋到太平洋,從印度洋到北冰洋……天大地大,他到哪裡去找她?
顧九重這樣,是打算拋棄全世界了嗎?
當年陸琰沒有做到的事,顧九重卻做到了。
想起年少的時候,顧九重和陸琰在球場上打球,她坐在場邊當觀衆。幾乎總在要結束的時候打成平手,看似不分伯仲,可是在她看來,顧九重更勝一籌,他冷靜自持,不緊不慢,往往最後幾秒鐘的時候遠遠的跳起來,投一個極漂亮的三分球,不多不少,正好比陸琰高出那一分。時常氣得陸琰搖頭苦笑,覺得他是故意的。
趙紫寧現在想一想,似乎是他在控制全局,爲的就是最後那一分之差。爲此陸琰沒少請客,去超市拿零食,都由他來付帳,顧九重會靠在超市的櫃檯上,一邊跟漂亮的收銀員搭訕,一邊將煙收進口袋裡。到如今這一分之差,陸琰輸掉的是整個天下和心愛的女人。
趙紫寧鬱悶的吐氣,顧九重城府極深,她早就看到的,爲什麼好像現在才認清楚。要像現在一樣灰頭土臉,這樣的錯誤出現在她的身上很不應該。
顧錦蘇擡腕看了一下時間:“要不然請你喝酒吧,看你這樣,別再抑鬱的想不開。”
“我真的很想不開。”趙紫寧抱着腦袋:“你哥他真是太邪惡了,盯上他的,和被他盯上的人都很痛苦。或許我該同情風小玖,要被你哥這隻腹黑狼盯緊並且吞下去,恐怕連骨頭渣都不剩。依顧九重那個性格,她真的會被他纏死……”
她站起身往外走。
顧錦蘇叫她:“你去哪兒?”
趙紫寧沒有回頭:“想一想怎麼跟我爸媽解釋我被退貨的事。”
她無時無刻不在自嘲,如果風小玖在A城,她會毫不猶豫的找上她,問問她:“風小玖,你有三頭六臂麼?”
竟然這麼輕易的收了顧九重的骨頭,她自己沒辦到,就以爲任何女人都辦不到的,原來她錯了。
而且大錯特錯。
顧老夫人給趙紫寧打了一通電話,電話裡罵顧九重一時糊塗,可是,趙紫寧知道,顧九重他一點兒都不糊塗,只怕沒哪一時比這時更清楚了。顧老夫人想請她去醫院去一下,看來是想解釋顧九重的反常行爲。
趙紫寧知道這個時候如果她肯爲顧九重說一句好話,他和風小玖被成全的可能性極大。顧九重連家業都捨棄了,還有陸琰的死當警示,相信他們的心早已經被震撼了,根本不會無所顧忌,畢竟顧九重是他們顧家人的心頭肉。反倒對他們趙家,含了絲絲的愧疚……可是,趙紫寧壞心眼的半句好話沒替他說,爲什麼要那樣便宜他,敗下陣來,誰說她就甘心呢。
而是說:“阿姨,不好意思,我這會兒急着回家去,機票已經訂好了,等見過我爸媽就回來了。到時候我第一時間去醫院看爺爺。”
這樣一說,顧老夫人果然七上八下。
“紫寧,回去跟你爸媽解釋一下,過後我讓九重去家裡給你爸爸媽媽賠不是,這事的確是他做的不對。”
趙紫寧將車打到路邊停下,忽然很想抽根菸。
肖方走過來的時候,鍾配配還在那裡愣神,手裡攥着電話一動也不動。他連着喚了幾聲,鍾配配才轉過身,受到驚嚇似的:“是你啊肖方,有什麼事嗎?”
“配配姐,興雲樓五號包間的客人要見你,是個女人。”
“女人?”鍾配配思維遲緩的轉了下,根本想不出是誰,問他:“幾個人?”
“就一個女的。”
鍾配配收起電話:“我過去看看。”
肖方叫住她:“配配姐,風總還沒有消息嗎?”
鍾配配搖搖頭,難過得一句話都不想說。
半晌:“誰知道她跑到哪裡去了……小玖真是很少任性,這回實在太讓我擔心了……”
肖方安慰她:“不有擔心,風總做什麼事情心裡都有數。出去走一走,轉換一下心情是好事,回來就能重新開始了。”
“希望如此。”她又說:“肖方,謝謝你,這些天我心神不寧,做起事來心不在焉的,這兩個場子多虧你幫我撐着。”
“配配姐,你千萬別這麼說。我是尋芳蹤的員工,這些都是我該做的。”
鍾配配先去見那個客人,敲響五號包間的門。
裡面有人應進,聲音清脆悅耳。
鍾配配推門進來,一臉職業化的笑容:“女士,您好,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女人一身打扮時髦端莊,連妝容也是,女人味十足,成熟中流露恰到好處的性感,一看就知出身良好。
她眯起眼睛打量鍾配配,直接問她:“你就是鍾配配?”
鍾配配應她:“我就是,是這裡的經理。”
女人點點頭,然後告訴她:“我叫易倩,是紹仁的姐姐。”並大方的誇讚她:“你很漂亮,舉止談吐都叫人很舒服。”
得到她的讚許,鍾配配並不高興,反倒心緒沉沉,她分明看到易倩眼裡一閃而過的精光,毋庸質疑的藐視,在她的眼裡她們終歸不是一個世界裡的人。所以,連話語也暗藏了玄機,鍾配配知道下一刻就要急轉直下。
她立在那裡,只說:“謝謝。”
易倩眼梢挑起來,開門見山:“你和紹仁不合適,從很多方面講,都不適合在一起。而且我知道他是在逢場作戲,以前他也交過幾個女朋友。我看鐘經理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跟我弟弟這樣的人糾纏,最後自己往往是受傷的那一個。”
鍾配配肺腑中泛起一股又酸又澀的情緒,問她:“是紹仁讓你來跟我說,我們不合適的嗎?”
易倩“哧”地一笑:“當然不會是他,他現在只怕正在興頭上,連自己的感情都分不清,這股勁頭一過就好了。是我及我們家人都覺得你們兩個不合適,所以好心的過來提醒你一下,畢竟最後因爲我弟弟傷心,我們也很過意不去。”她撫了一下鬢角,更像高高在上的女皇。“那天我看你們在飯店走廊上旁若無人的擁吻,忍不住吃了一驚,就想現在的女孩子真是放得開。還納悶是哪家的姑娘,後來得知你在這裡工作。”
鍾配配真如五雷轟頂,腦子裡轟隆隆的響起來。她就這樣被判了死刑,被他們認定爲輕浮的女人。在他們看來,似乎也只有她這種夜總會中的女人做得出。
易倩不着痕跡的諷刺,已經表明了他們易家堅定的立場。就連逢場作戲,也不希望她這樣的女人和易紹仁有關係。
鍾配配跟她裝傻:“謝謝易小姐好心的提醒我,我會小心的,不讓自己受到傷害。哪一時紹仁厭倦了,讓我走開,我會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
易倩哼笑:“聽說你未婚,卻有一個孩子。”
鍾配配臉色發白,微微頜首說:“是的,這些年我就是和我的孩子相依爲命,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易倩點點頭:“很好,那就和你的孩子好好的過日子吧,也不要來攪亂別人的生活。”
她離開了。
鍾配配終於沒了一絲力氣,頹廢的跌坐到沙發上。到底艱難險阻,剛剛就在面對易倩的時候,她隱約覺得在自己和易紹仁之間隔着千山萬水,連她都沒勇氣敢說自己可以跨過去。一定很難很難,而她的力氣微薄,前半生就已用去大半,後來的,不知拿什麼來支付。
肖方看到易倩離開了,見鍾配配遲遲不出來,不放心,跑來看她。
“配配姐,你沒事吧?那個人沒刁難你吧?”
鍾配配臉色蒼白的笑了下:“沒什麼事。”
肖方就說:“我看你一臉疲憊,現在就回家休息吧,這裡有我盯着,不會出什麼事,你就放心。”
鍾配配真的很想回家休息一下,感激的看着他:“肖方,真是太謝謝你了,如果不是你,有的時候我真的不知道怎麼撐下來。”
肖方笑而不語。
鍾配配駕車回來,路上電話響了,她盯着滾動的平面,片刻失神,是易紹仁,到底接還是不接,接起來,又如何裝得若無其事?
最後還是按了通話鍵,故作輕鬆的“喂”了聲。
易紹仁說:“我給小風買了幾個玩具,現在正在家裡陪他玩,讓保姆先下班了,你不用急着往回趕。”
鍾配配說:“我正在往家走,再有一會兒就到了。”
沒想到易紹仁會在樓下等她,他穿了一件淺灰色的長款開衫,不等她走過來,伸手一撈收緊衣服裡。問她:“冷不冷?”
鍾配配鼻骨發酸,只覺得窩心。
“我怎麼會冷,一直在車裡。你下來作什麼,凍壞了吧?”
易紹仁說:“我也不冷。”
他是騙人的,鍾配配攥着他的手,感覺冷透了。
推了推他:“我們上去吧。”
易紹仁傾身抱緊她。
“等一等,讓我抱一會兒,一天沒見你,想你了。”
鍾配配將下巴抵到他的肩膀上,無聲的掉下一滴眼淚。現在這個樣子,就算將來不能在一起,必須跟他分開,她也不後悔了。
只要這一刻他抱着她,她能感覺他的心跳,就足夠了。有的時候幸福像流星,即便轉瞬即逝,仍舊讓人覺得璀璨異常,是無盡的驚喜。
易紹仁感覺到她的沉默,扳着她的肩膀盯緊她:“怎麼了?很累的樣子。”
鍾配配當話搪塞:“晚上遇到不省心的客人,發生幾句口角,有些煩。”
“沒跟他們說你是誰的女人?在A城大都給我面子的。”
鍾配配被他逗笑了,伸手拍打他。
“你少臭美了。”
易紹仁抓緊她的手:“我說真的。”
鍾配配安靜下來,也怕起來。如果可以,她倒想和他維繫一輩子的地下情,全世界密不透風,那樣他們在一起的日子也會更長更久。如果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他的女朋友了,反倒說明他們沒有多少時間了。
“好了,我們上去吧。”
易紹仁還在說:“以後不要只知道笑着賠不是,你們雖然做這一行,但是有的時候客人也很刁鑽。我不想你受委屈,讓他們知道你是我女朋友,很多人就不會那麼不開事了。”
鍾配配“撲哧”笑起來。
易紹仁拿胳膊肘兒撞她:“我說正經事呢,你笑什麼?”
“的確有些客人很刁鑽,就愛找麻煩。”瞪了他一眼:“你忘記小玖纔來尋芳蹤上任的時候,你是怎麼難爲她的了?”
易紹仁的臉一下僵了:“這件事我真的很慚愧。”
鍾配配笑嘻嘻的:“放心吧,小玖大度着呢,不會放在心上。”
“我是怕你放在心上。”
鍾配配怔了下,側首看他:“我也不會……你這麼坦誠。”
晚上易紹仁想在這裡留宿,被鍾配配推着離開。
“乖乖的回家睡吧,這幾天小玖找不到了,我要好好安撫小風。”
易紹仁點點頭:“好吧,小老闆失蹤了,這事的確挺愁人的。”
“顧少去找了,一會兒我給他打個電話,問問有沒有什麼眉目。”
小風早早抱着畫冊回房間了,客廳裡沒有人,易紹仁逮過她按在懷裡親了親。
鍾配配又想起易倩晚上跟她說過的話,全身僵硬得像俱屍體。
易紹仁放開她:“看來這兩天你真的是累壞了,早點兒休息吧,明天我帶小風去尋芳蹤接你下班。”
鍾配配送他時說:“紹仁,你也不要爲了找我老往尋芳蹤跑,別人可能會覺得你不務正業,是我把你給帶壞了。”
易紹仁哼了聲:“管他們怎麼說,我都快老了,還用別人帶麼。”
鍾峻風睡覺之前讓鍾配配給顧九重打了一通電話,問他有沒有找到風小玖。
他像一隻小狗似的趴在那裡,明明很焦躁,卻害怕問到令他失望的答案,所以不肯跟顧九重通話。
直到鍾配配說:“顧少說他想你了,你要是不跟他說,我可真就掛了。”
鍾峻風這才接過電話。低低的“喂”了一聲。
“聽說你已經到巴黎了,有沒有小玖的消息?”
顧九重很委婉的說:“暫時還沒有,不過你放心,我一定能夠找到她。她說過要遊遍全世界的……”雖然他沒有聽過,但是風小玖一定跟陸琰說過,或許那是她曾經的一個願望,和陸琰一起環遊世界。並早在那時就將她喜歡的景點通通羅列出來……雖然後來註定擱淺,可是,陸琰還是早在那時就記下來了。
鍾峻風嘟囔:“小玖太不夠意思了,就算她心煩不想見到你們,怎麼能不帶着我呢。我也很想環遊世界呢。”
顧九重就哄他:“將來我帶你環遊世界怎麼樣?從現在開始,你就做路線圖。在我小玖不在的這段時間,把先把你喜歡的地方寫下來,等我回去一起討論一下,等到一有時間,我就帶你看遍千山萬水。”
鍾峻風被哄得很開心,這一晚早早睡下了。
可顧九重的找尋並不順利。
巴黎的盧浮宮他看遍了,可是沒有風小玖的影子。連帶周圍的酒店,他每一家都問過,依舊沒有。
他覺得自己在數着時間過日子,分分秒秒都很難熬,這世上有兩種事情最難做,一件是等待,另一件是找尋。
然顧九重就在找尋中等待着風小玖,希望某一個瞬間她奇蹟般的出現在他的視線裡,他將一輩子再不放開她。
接下來的日子他輾轉各地,卡尼島,希臘衛城,吳哥窿……她彷彿在這個世界上一下子蒸發掉了,無論他去到哪裡,都找不到她。
顧九重終於知道丟失她是種什麼滋味了,原來不是骨頭硬,忍一忍就能過去的。有的時候一覺醒來,坐在牀上心裡一陣陣的泛空,如同被掏去了什麼,有失落,有痛觸,深切的疼意也是摸不着看不到的,想要安撫自己都無從做起。他甚至想,會不會找不到了?陸琰會不會後悔扔下她……無聲的喟嘆,按着太陽穴覺得自己這些天神精繃得太緊了,不怪趙紫寧說他瘋了。
可仍是後知後覺的恐懼起來,如果不是陸琰用生命撕心裂肺的喚醒他去挽留,顧九重想,一生的悲劇可能就這樣鑄成了,明副其實的不歡而散。從此愛的人是路人,天長日久在心裡磨礪出一個影子,到死都揮散不去。那種分裂的痛觸難怪會將一個人活生生的折磨死,陸琰就是最好的證明,他不認爲自己會比他強悍到哪兒去。
雖然一直無果,卻並沒有因此氣餒,倦怠這種尋找。相反,越是找不到,越想拼盡全力的找下去,一個人終激發了他的一種鬥志。
顧九重來到瓦賓法魯島時,也覺得時光是靜止的,他風塵僕僕跑遍全世界,兜兜轉轉來到這裡,看到海灘上陽光燦爛,彷彿整個人都安靜下來。如果風小玖在這裡,被清澈的海水包圍,感受它濃烈卻並不燥熱的陽光,或許就會慢慢的好起來。這一路他見過太多的繁華與滄桑,哪怕是佛教聖地,只怕都沒讓她的心思寧靜下來,否則她不會一直奔走,不在任何一處停留。
他看到圖片背面飛揚的字跡,是際琰留下的。
他說他幻想有一朝日能像遠帆一樣和她一起徜徉,像她說過的那樣。
陸琰一定在某個思緒清析的時候想起來,想起她每一個小小心願,他都不曾親口給她迴應。
可這些,都是風小玖想做的事情。
顧九重在此停留了兩日,將整個島嶼找遍了,回住處的時候收拾行李打算明天一早就離開。攥着那些圖片感覺無措,如果最後一站走完了,還找不到她該怎麼辦?
夜晚出去散步的時候,看到她赤腳站在沙灘上,任海水一波一波洗滌自己的一雙腳,而她眼底空茫的望着整片海域,有一剎那顧九重疑似自己眼錯,所以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他用一種近乎貪婪的目光注視着她。其實這樣的場景他並不覺得陌生。幾次彷彿在人羣中看到她,他瘋了一樣奔跑,拔開厚重的人羣發現那不是她,真的不是她……小的時候學《從百草原到三味書屋》裡面提到美女練蛇,能聽到聲音可是不是真的。他入魔了,總能看到她,可那也不是真的。
顧九重長久的站在那裡看着她。
這樣的風小玖是很美的,她有一頭烏黑的長髮,從來不見她染過亂七八糟的顏色。這會兒穿了一件灰色T恤和墨綠長裙,裙子沒到腳踝,海浪打上來的時候,將她的裙襬一次一次下拉出弧度,墨綠的顏色,像海藻一樣。而海風吹起她的頭髮,將消瘦的小臉掩埋掉了,越發看不清這個人,只是顧九重知道,她就是風小玖。
她像薄薄的一張紙片,彷彿海風一吹她就飄搖入海了。至於會飛去哪裡,誰也預料不到。顧九重桃花眸子淡淡的眯起來,恐慌不已,於是漸漸的向她靠近。
他在同一個幻像說話。
“看到了什麼?”
風小玖睜大眼睛看着他,感覺不可思議。
顧九重側首看她:“你在哪裡呢?我要將全世界都找遍了,難道是我想錯了?你去環遊世界,而是跑到哪個角落躲起來了?”
風小玖仍舊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她沒想過會在這裡看到熟悉的人,更沒想到顧九重會四處找她……
顧九重微微眯起眼睛,纔想起伸手觸碰她。摸到臉頰張大眼睛,不可思議。竟真的是她……下一秒已經將她緊緊帶到懷裡,顧九重感覺自己心跳加速,就要沒辦法呼吸了。可是手臂一再再收緊,失而復得,彌足珍貴,哪怕就這樣窒息而亡,對自己也算有個交代了。
風小玖掙扎着想要推開他,可是她瘦得只剩一把骨頭,根本推不動他。
靠在他的身上,聞到熟悉的氣息,方覺出全身力氣盡失。這些日子她是怎麼走過來的?昏昏噩噩,看再多的風景也是惘然,發現一個人無論多努力,都沒辦法做兩個人的事。她一直想周遊世界的,很久很久以前,想讓陸琰帶她踏遍萬水千山……如今終於有機會跑出來,發現到底只是理想與現實相違背的殘缺不足,想象中大聲的歡笑,看到美景那種肆意與滿足一時片刻都沒有過。甚至許多個瞬間,景色匆匆從眼前略過,她並不知道自己看的什麼。有的只是一種流淚的衝動,撕心裂肺。
時間過去了,連最初的期許都成了一種古難全的東西。她只是想努力的做完一些事情,讓那些斑駁的時光少一些遺憾。
走到這裡,最深的感觸只是累,不知道怎麼走回去了,茫然的不知所措,像迷了路的孩子,越着急得想哭,就越辨不清方向。她急迫得喉嚨乾澀,只有類似嗚咽的哭音。
而顧九重出現了,熟悉的臉,熟悉的氣息,輕輕的朝她伸出來手,其實不肖隻言片語,她就已經熱淚盈眶,感動不已。只有她自己知道,如果沒人找到她,她一定回不去了,最後一定會在迷途之中客死他鄉。
她想伸出手來抱緊他,試了幾次用不上力氣,最後眼前一黑,暈死過去。
不是惡夢淋漓的黑夜,醒來的時候是在他的懷裡,開着兩盞牀頭燈,朦朧的橘黃色。她動一動,他就立刻驚醒了。
撐起身子,問她:“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風小玖愣愣的看着他。
顧九重擡手撫上她的一側臉頰,輕輕摩挲。
“爲什麼這樣看着我?是不是怪我來晚了?”他湊近一些,貼得她很近很近:“我找來了,就再也不走了。以後不要一個人去周遊世界,更不要跟其他人周遊世界,我會一直陪着你。”
風小玖還是軟弱而無力,被他捧在掌心裡,踏實的不可思議。吸了吸鼻子,輕輕說:“我害怕。”
顧九重心頭一緊,緊緊的抱住她。
“不要害怕,我在這裡。有我在……是我不好,到現在纔將你找回來。以後我哪兒也不去,永遠陪着你。”
風小玖輕輕的啜泣,整張臉貼在他的心口上,他的心跳強壯而有力。
跟任何一個夜晚都不一樣,她在惡夢中驚醒,彷彿還能看到陸琰跌下來的樣子。他一定不想她看到的,可她掙扎着,還是看到了。他躺在一面血泊裡,鮮紅的血液自他的身體裡蔓延出來,白襯衣被染透了,像血紅的朝陽,或是點點紅梅。他該十分痛苦的吧?那樣一個一舉一動萬人敬仰的男人,最後一手締造的神話即將坍塌,得了幾乎不能治癒的精神疾病……可是,他的嘴角微微上揚,一個細微而淺薄的弧度,如果不仔細去看,根本不會發現。她只覺得熟悉,像極了那一年的初見,他眉目那樣肅整,連微笑一下都不肯。可是,就在他轉身的剎那,她還是眼尖的捕捉到了這樣一個嘴角上揚的弧度,不是諷刺,只是欣然。就是這個微笑的弧度,成就了她後來所有的沒臉沒皮,她覺得他一定會喜歡上她的,至少不像他表現出的那樣討厭,否則他不會背過身的時候隱隱的微笑。如果那時候她沒有大聲的吼着:“陸琰哥哥,我喜歡你。”會怎樣?他愛上江桐,或者別的女人,壓根不會關注到她,是不是他們的命運或許會變得不一樣?
就是那個微笑,微不可尋,卻將他們的宿命捆牢了。
那一天在醫院陸琰還同她說了什麼?
他說:“小玖,或許你沒想象中的那麼喜歡我,只是迷戀。你就像一顆石子投進我的心湖裡。把我的整個世界都攪亂了,可是,不等我平靜下來,正波瀾不已的時候,你已經沉了底,無辜的彷彿什麼都不曾做過。”
哪裡是她無法確定,分明是他幻得幻失。在這場愛的角逐裡,或許他纔是真正潰敗的一方。
風小玖所謂的企及,不過當年他沒有說一個愛字。可是,愛不愛一個人,不是說出來才作數。至少她走出來了,並且愛上了另外一個人,而他卻沉淪其中,至死方休。果然,到死沒能停下來。
陸琰安詳的眉目,綻放在血泊中,枕在她的心坎上。
總該永遠記得了吧?
顧九重感覺出她抖得厲害,或許這些日子都是這麼過來的,他的心皺成一團,別說多心疼她。將手臂觸到她的嘴邊:“小玖,覺得害怕就咬着我。”
她有這樣的習慣,慢慢的可以鎮定下來。
風小玖噼裡啪啦的掉眼淚,她不肯。
顧九重低下頭親吻她,吻她臉上的淚水,吻她的眼角眉心,吻她的脣齒……
再烙上印記,從此以後就是他顧九重的女人了,誰都奪不去。
他從來都知道,她是完完整整屬於她的。
風小玖急急的喘息,急急的啜泣,身體微微的打着顫。被他擁緊之後,一點點暖了起來。只是他不敢用力,她已然變得這麼瘦,彷彿稍一用力,腰身就要折斷了。
她還是哭得厲害,咬着脣,聲音嗡嗡的響,之前身子僵硬的緣故,他佔住她的時候,聽到她的哭聲變大,大概是很疼,他停下來,等着她慢慢適應。
輕輕的哄着她。
他從來沒對哪個人這樣耐心過,覺得拿全世界換取她的開心都不爲過。
這或許就是陸琰說過的心甘情願。
鍾配配接到顧九重的電話,說風小玖找到了,整個人大大的鬆了口氣,這回對小風總算有個交代了,不用再拿謊言安撫他。其實說了,他也不見得就會信,小傢伙鬼得很。
“顧少,這一趟真是辛苦你了,你跑出去這麼多天,終於找到了。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回來?”
顧九重說:“小玖狀態還不是很好,我打算遲兩天再帶她回去。”
“那好,什麼時候回來不要緊,只要找到了,我的心就放下了。”
鍾配配第一時間將這個好消息告訴鍾峻風。
鍾峻風跳起來,執意要跟風小玖通話。
鍾配配一臉爲難:“我看算了,等一等再打電話吧,顧少的電話我才掛斷,再找他,會不會很麻煩?”
“那有什麼麻煩的,就讓他把電話給小玖,我又不佔用他的時間。”他嚴肅起來:“還是說小玖媽媽根本就沒找到,你們聯合起來騙我。”
鍾配配直翻白眼。
“你怎麼那麼多疑啊,真是拿你沒辦法。”只得再給顧九重打過去,鍾配配一臉抱歉:“顧少,不好意思,麻煩你把電話給小玖送過去,小風想跟她通話,他不相信你將人找到了。”
顧九重忍俊不禁,他說:“把電話給小風吧,我叫她。”風小玖在他的懷裡睡得很沉,昨晚睡得太晚了,早上怎麼也醒不來。顧九重叫了她兩聲:“小玖,小風的電話,你跟他說兩句……”然後他把電話貼到風小玖的耳朵上。
風小玖還沒有睡醒,聽到是鍾峻風要跟她通話,就迷迷糊糊叫了一聲:“小風啊……我是小玖媽媽……”
鍾峻風握着電話不出聲。
鍾配配提醒他:“怎麼不說話?還沒將小玖媽媽找來麼?”
要真是這樣就好了,爲什麼小玖媽媽在睡覺,顧九重卻可以這麼方便的叫到她?他冷着一張臉罵風小玖:“你是豬麼。”罵完風小玖又說:“我要跟他說話。”
顧九重放了共放,聽到鍾峻風要找他,拿起電話。
“聽到小玖媽媽的聲音了吧,這回該信我了吧。”
鍾峻風質問他:“爲什麼小玖媽媽會跟你睡在一起?”
英明睿智如顧九重,還是被一個孩子問得愣神。俊眉蹙了下,微微抿緊脣解釋:“是這樣的,我昨天晚上找到小玖媽媽,她身體不舒服,突然暈倒了,我一直在照顧她。”
鍾峻風哼了聲,他是不太相信男人說的話。
“你確定自己沒有欺負她?”
顧九重抑制不住的苦笑出聲,說沒有欺負她,那真是太違心了,事實上昨晚他欺負了她很長時間。可是小孩子,還是要哄着:“我怎麼會欺負她,你想多了。”
鍾峻風只說:“希望我想多了。”
接着他就掛斷了。
鍾配配哇哇叫:“人家顧少多不容易才幫我們將小玖媽媽找到,你怎麼這個態度,一點兒都不禮貌啊。”
鍾峻風嘆氣:“你們女人永遠都是這個樣子,太容易輕信人了。我看他就像大尾巴狼,分明對小玖媽媽不懷好意。”
鍾配配從他手裡奪過電話。
“要是知道你這個態度,就不讓你跟顧少通話了。以後想都別想,我再也不幫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