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賢來到高空,入目茫茫,簡直就是以陰死之氣形成的雲海。
在這裡別說尋找一個靈體,怕是想找出個活生生的人,都會變得艱難。
不過,弱小的敵人才需要尋找,當敵人自認已經能夠勝過你的時候,他又有什麼理由繼續躲下去?
符舒陽以靈體融入九天十絕陣,本來是窮途末路之法,卻意外的因爲拋開了肉體的束縛將那些被吸食者的紛亂思念鎮壓。換言之,他現在非但沒有了傷勢,甚至因爲吸收了龐大的外來力量變得更爲強大,並且與九天十絕陣的聯繫更上一層樓。
陣不毀,他能不死不滅。
九天十絕陣是絕世兇陣,其陣眼已成了整個大陣,這也可以看做,整座大陣已經無形之中成爲了無解之陣,想要破陣,就只能以更爲強大的力量強行粉碎。
因此,九天十絕陣的強大,便已等同於符舒陽本身的強大,他就是大陣。
擁有了等同不滅的真實力量,符舒陽完全無須躲避,但唯一的缺點卻是,他終究離不開九天十絕陣,因此李賢躲了五年,他便乾等了五年。
可如此尷尬的局面,到此時終於結束了,只因李賢已然自己來到了他的面前。
“我以爲你還要繼續躲下去呢。”
黑色的陰死之氣翻卷,很快便形成了符舒陽的面容,雖然他此時有眼睛,但卻缺少了目光。
此時的符舒陽雖然強大,但以如此方式活着,或許比死掉更難受。
李賢苦笑道:“拜你所賜,我現在已經無處可躲了。”
“所以與其等死,不如來個痛快麼?”
“所以與其等死,不如來殺掉你。”
符舒陽大笑起來,方圓千里的陰死之氣都因此而劇烈的波動起來,只因他感覺李賢這時候還在和他說笑話,但這笑話對於李賢來說,卻一點兒也不好笑。
良久,符舒陽才平復下來,道:“我早已沒有靈體,殺我,就去毀掉整座大陣吧。”
李賢搖頭道:“現在,我毀不掉大陣。”
符舒陽贊同道:“你的確毀不掉,所以你們都要死。”
李賢再次搖頭道:“我們都不會死,因爲只死你一個人,我們都能活。我躲避了五年時間,同樣也等了五年時間。因爲作爲一個聰明人,絕不會將自己逼上絕路,所以這五年裡,估計你老人家正在爲如何脫離出大陣犯愁吧?”
符舒陽面無表情的望着李賢。
李賢接着道:“不過呢,我相信前輩你,真的,你的本事實在令人折服,一個小小的九天十絕陣又怎麼能夠真正的困住你?你只不過需要些時間而已,只要有足夠的時間,你完全能夠重新凝聚出自己的靈體,再進行脫離奪舍,利用冥門之術,逃入虛界。”
“可是前輩你有的是時間,我卻已經不多了,所以我不得不來了,更加多虧了前輩你自信的出現在了我的面前,我才終於尋出了一絲機會。”
黑色雲海再次翻騰,顯然符舒陽內心裡的震動不小,巨大的面孔開始消失,他竟然在第一時間選擇遁逃。
可李賢既然已經說出了這樣的話,又怎麼會給他逃走的機會?
只見還沒完全消失的黑雲巨臉從中被斬開,李賢之所以如此出手,並不是因爲他真實的察覺到了符舒陽新靈體的存在,而是因爲在那片區域裡,他什麼也感受不到。
符舒陽怎麼也想不到,完美的計劃,就因爲自己的一時大意而化爲泡影。
李賢猜對了絕大部分的事情,卻獨獨說錯了一件事,那便是他根本就沒有真正的完全融入九天十絕陣,從兇陣中重塑靈體,估計那只有神才能辦到。但等到消滅了天罡界裡的虛界人之後,他卻能夠直接斬掉那部分已經融入九天十絕陣的靈體,從而再順理成章的去執行後面的事情。
不過,他想不到李賢爲了自己的一次失誤,竟然整整等了五年,他也更想不到,面對已經幾乎不死的自己,李賢竟然還能出劍。
只是,一切悔恨都已經太晚,他現在唯一能夠做的事情便是,讓自己被分離的靈體完全融入進九天十絕陣,讓自己永生永世都無法脫離此陣,與天罡界之上的所有生靈一起,同歸於盡。
“不能親手殺盡虛界敵,實乃老夫一生之憾,但你卻活不得,天罡界之人統統都該死去,來吧,讓我等共赴黃泉!”
黑色的陰死之氣沸騰起來,並且不斷的暴漲擴大,很快便將整個天罡界包
圍。
李賢臉色慘白,看來這次動手非但沒有成功,反而將自己逼上了絕路。
感受到因爲陰死之氣橫行,已經開始昏死的人們,李賢忍不住內心裡一陣動搖,天罡界真的要完了嗎?
處在風暴的最中心,李賢自然受到陰死之氣的影響比地面上的人們多出了不知多少倍,不知不覺間,他的皮膚已經開始出現枯死現象。
敵人的靈體的確被斬開了,但他怎麼也想不出,到底能用什麼方法,讓理應該死掉的靈體保持不滅,這就是符舒陽敢直接融入九天十絕陣的底氣麼?這樣的怪物,真的能夠殺死?
他攤開掌心,掌心的肌肉都已經有局部失去了活性,雙手都已像是風乾的爪子,彷彿隨時都有可能裂開似得。
怎麼辦?找不到敵人,回去等死,還是就在這裡死掉?
沒人回答他,但這時候卻有一抹柔和的光暈將他籠罩,那是血色的光暈,那是天罡界衆修士用生命爲他架起的生命橋樑。
他能夠感受到一個個生命爲了讓他能夠繼續戰鬥下去倒下,他能感受到趙嬰、玠堪等人正遙遙的注視着他的身影,他甚至能夠感受到梅逸等女的祈禱與眼角的淚水......太多的寄託,太多的期盼,簡直快壓的他透不過氣來。
終於趙嬰爲李賢準備的三萬死士盡數氣絕,但生命的橋樑卻不能斷,於是有更多的加入了進去,慧院的弟子老師,四洲的最強修士,蒙小白父女,妖族的單雲一行。統統的將自己的生命,毫不保留的釋放出來,順着早已結成的傳輸大陣,灌注進李賢體內。
請不要繼續了,不要,不要,不要......
沒忍能夠聽到此時李賢的心聲,即便是聽到了他們或許也只會義無反顧,只因李賢已經死他們天罡界唯一的希望。
“還沒有結束,既然非要破掉這大陣,那便一併斬滅好了。”
李賢咬緊牙關,這時候逃避便是浪費生命,浪費別人的生命,他沒有資格懦弱下去。
他的劍勢不斷的提升再提升,他的神力盡數融入進赤線,他甚至拒絕吸收所有轉接而來的生命力,並將其盡數融入了赤線。
周圍的陰死之氣發出“嗤嗤”的聲響,彷彿是被燃燒了一般,被逼退再逼退,很快李賢周圍,還有赤線所在的空間數丈之內,都不再存在一絲陰死之氣。
他深吸了口氣,舉重若輕的揮下高舉的赤線。
纖細的紅光落下,長達萬萬裡不知盡頭,它並沒有落下,而是懸停在了黑雲之中,就像是火焰一樣,不斷的燃燒這黑色的陰死之氣。
看似靜止的雲海開始流動起來,彷彿是兩道河流一樣,一同從不同的方向,墜入如血般的紅色深淵。
大地也因此漸漸重新露出光明,首先感受到的當然是那些逃難至蟻道的人們,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望見那久違的乾淨天空,想到那些留在中洲令人敬佩的人們,他們多少已經猜到了結果。於是歡呼聲,劫後餘生的痛哭聲此起彼伏,他們實在慶幸還能就踏實地的站在大地上,他們實在感激那些捨生忘死的戰鬥着的人們。
血色的劍光緩緩消失,但消失的並不算太快,比起一般的劍光刀芒,簡直可謂是奇慢無比。它彷彿也具有了生命一般,不燃盡自己最後一滴血,不將最後一絲陰死之氣消滅,就決不罷休似得。
終於,隨着最後一絲陰死之氣消失,那道原本還有數十丈長的劍光,終於像是完成了使命一般,泯滅在虛空裡。
慧院山上山下到處都是倒地不起的人影,他們有得已經死掉,有的只是昏迷,有的臉色卻露出了微笑。
贏了,李賢贏了,天罡界贏了,大家還能繼續活下去。
李賢已經枯瘦的看起來只剩一副骨架了,但他的眼睛裡卻充滿了神采。可就在這是,一道漆黑如墨的陰死之氣,卻突然從高天之上的雲層中俯衝而下,已經本院枯竭了的李賢完全沒有躲避的機會,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其鑽進自己的身體。
“我怎麼會不爲自己留一條後路呢?狡兔三窟,這便是我最後的退路,陰死之氣分身,雖然戰力不算強,但卻能夠靠着奪舍東山再起。不過,現在既然有這樣一步登天的好機會,自然值得冒險一試。”
腦海裡傳來符舒陽的聲音,顯然他已經開始逐步侵佔李賢對身體的控制權。
李賢扯着嘴笑道:“你要留底牌,爲什麼就不想想別人也要留底牌?你自己也
說這是‘冒險一試’,那便註定會相當危險呢。”
識海之內,李賢的靈體盤坐與正中央,而此時的符舒陽真將手印在了李賢的天靈蓋。天位境界強者的靈體之強大,絕對不可能馬上就被人奪舍的,因此符舒陽打算先擾亂了李賢的心境,再一舉拿下。
李賢本來已經到了垂死邊緣,這時候靈體亦然衰弱異常,雖然符舒陽現在只是一道分身,但畢竟是他留作底牌的東西,其靈體強大程度自然不算低。
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此實力差距的局面,完全已經沒有多少懸念可言,“冒險一試”也不過是委婉之言,卻不想李賢死到臨頭,竟然還大言不慚。
可正待他準備繼續擴張奪舍戰果的時候,李賢的靈體卻閃動其了純白色的光明,一股強大之極的鋒芒之意透體而出。緊接着,李賢整個靈體化作了一柄白色的光劍,而後在符舒陽還沒來得及撒手的時候,已經率先一步洞穿了其頭部。
武道意志,在這個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李賢終於覺醒,並一具抹殺掉了符舒陽最後的復活希望。
做完這件事情之後,他終於緩緩的閉上了眼睛,而後墜落地面......
此役總計死亡人數達到五百萬之巨,嚴重程度較之虛界降臨之戰損失更爲慘重,而且其中大部分都不是實力強大的修士,是他們用自己最後的生命保住了天罡界。
世人感懷深刻,遂立豐碑,而其上玠堪在、趙嬰在,李賢在,梅逸在,蒙小白在,單雲在......
距離那次毀滅之戰十年後,東洲邊界的一個小村莊裡,此時一個酩酊大醉的酒鬼真毫無形象的睡在大街上。
過路行人不是掩鼻而逃,便是指指點點,卻沒人願意上前去扶起這個落魄的酒鬼。
時間過去的很快,早上到下午也不過就是一覺的功夫。
這時候,酒鬼終於從睡夢中醒來,他雙目無神,只因他救了天罡界,卻失去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人們。那些是慧院的弟子,那些是他的朋友們,那些是他尊敬的長輩,還有他準備娶過門的妻子。
他默默的行至村外的樹林,隨意的靠坐在一個大樹下,便取出一罈酒繼續狂飲。夕陽映紅了他那滿是污漬的臉,依稀還能分辨出是個清朗的中年,但他那身糟蹋的着裝與佈滿灰塵的髒亂頭髮,卻怎麼也無法讓人將他視爲個美男子。
他不能離開酒,因爲他怕他一旦清醒過來的時候,腦海裡就忍不住回去想一些本不該去想的事情。
他有一個平淡的名字,卻有着能夠轟動整個天罡界的身份,因爲他是李賢,消失了十年之後的李賢。
當初他本源耗盡,本應該沒有活路,卻意外的掉進了一池靈泉,靠着功法的自行恢復能力,他用了五年的時間,從終於能夠活動自己的肢體。
他懷着興奮的心情飛快的趕至慧院,卻只是見到了一座豐碑,那裡有他的名字,還有很多他永遠也不希望在其上見到的名字。之後,他便成了現在這個樣子,距離當時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年。
這之前他當然也試圖尋找過那些他在意的人,但是毫無例外的,他們的氣息的確消失在了天罡界,而不到天位境不能開啓冥門降臨之術,這些人也不可能去了外界。那麼唯一的解釋,只能是的確如碑文上所言,全部戰死。
戰死?是的,自己拼命想要保護的人,到頭來一個也沒有保護到。。
“嚓”、“嚓”、“嚓”......
腳步踩碎了乾枯的樹葉所發出的聲音,有人走近了樹林,而且還並不是一個人。
李賢能夠迷迷糊糊的感到,這些人的目標竟然還是自己。
他緩緩的擡頭,望着從霞光裡走來的四道靚麗的身影,的確正微笑着望着自己,他的眼睛突然忍不住溼潤了起來。
只因他看到了梅逸,看到了蒙小白,看到了單雲,還有哪個已經長成少女了的席雨!這一定是自己又不知不覺的睡着了,不過比起前面三年,終於做了一個美夢。
他勉強的露出笑容,道:“是來迎接我下地獄麼?”
四女具是一下,席雨這時候卻突然眼珠一轉,調皮的上前幾步,然後一把揪住李賢的耳朵扭了半圈,道:“疼不疼?”
“不疼。”
李賢眼淚奪眶而出,突然抱住眼前的女孩子。
他知道自己這次真不是在做夢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