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清唱傳入耳中,帶着淡淡的憂愁與哀傷,深深觸動這些即將遠征兒郎的心房。
“林兄弟,你看,是徐小姐,她送我們來了!”高酋小聲道。
林晚榮回望東麓,朦朦朧朧的紅日中,徐芷晴美麗苗條的身影,像是山頂上一朵挺立的花枝。旭日映照着她潔淨的臉龐,閃爍着淡淡的金光。兩行晶瑩的淚珠無聲滴落臉頰,仿如賀蘭山中最純潔的晨露,婉轉悽美,斷人心腸。
想起徐芷晴講的那葬沙的典故,林晚榮淡淡嘆了口氣,喜悅和憂愁同時涌上心頭。他咬了咬牙,馬鞭一揮,奔騰的駿馬絕塵而去,再不回頭。
萬張霞光噴薄而出,徐芷晴的身影呆呆凝立峰頭,彷彿是凝固了的望夫石,久久不能移動半分——
自東向西進入賀蘭山,天氣便漸漸的轉寒,初時道路尚寬闊,兩旁高聳入雲的油松、雲杉棵棵林立,千里雲海,一眼望不到邊。嫣紅的櫻桃、結紫的丁香、粉色的扁桃,各種獨有的美麗灌木遍佈山谷溝壑。層層林海色彩斑斕,與那花香鳥語、小橋流水交相輝映,風景美麗異常。難以計數的各種巖畫分佈在溝谷兩岸,日月星辰、牛馬羊驢、狩獵、祭祀、婚娶,五彩斑斕的賀蘭石壁,便是一條賀蘭山史的藝術畫廊。
有如此美景可賞,初時還不覺疲累,大隊人馬蜿蜒向西,踏破岩石森林,行進甚疾。
一口氣前進了七八十里的路程,眼前的風景卻陡然一變,森林越來越茂密,山岩越來越陡峭,溝谷中滿是散落的碎石,或大或小,突兀嶙峋,戰馬踩在石上,不斷的打滑深陷,根本無法騎行。衆人唯有翻身而下,拉着繮繩牽馬前行,速度頓時慢了許多。
林晚榮擡頭仰望,山高林厚,鬱鬱蔥蔥的樹枝遮住了太陽的光線,林中朦朦朧朧時亮時暗,竟已分不清東西南北。
山中行路,最怕的就是迷失方向,林晚榮自然深諳此理,取出羅盤辨明南北向,見前進的方位無誤,這才長長的鬆了口氣。
“林將軍,現在我們往哪裡走?”高酋取出水囊咕嘟了口,小聲問道。眼下他們行進在浩瀚的賀蘭山深處,越走越偏僻,四處都是一望無際的林海,野草長得比人的脖子還高,前方早已沒有了道路,戰馬走幾步便要回頭。
在林晚榮的記憶中,賀蘭山東西向最起碼有兩條峽谷可以穿行,當然,那是前世的事情了。極力的搜索腦中殘存的記憶,又將胡不歸找到的那粗糙的可憐的羊皮地圖拿來仔細對照,他鄭重點點頭:“沒錯了,就是這裡,這就是地圖上標出的第一座山脈。胡大哥,你看——”
那羊皮地圖歷經多年,墨跡早已殘缺不全,胡不歸只認得地圖上的三角代表的是山脈,其他的卻是看不懂了。“看情形這像是圖上畫的第一座山,”他猶豫了一下道:“可是,我們眼前沒有路了。接下來要朝哪裡走?”
林晚榮深深吸了口氣,眼下已到森林深處,雜草叢生,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極大的努力。最壞的是,無論是那羊皮地圖還是他記憶中,都沒有說明下一步要如何走。如果就像個沒頭蒼蠅般在這森林中亂竄,一輩子到不了巴彥浩特不說,就連性命也要交待在這裡。
身爲主帥,心中的焦急卻不能表現出來,他默默安靜了會兒,耳中忽有淙淙的流水聲傳來。擡頭看去,不遠處一條清澈的小溪緩緩流淌,漫過濃濃草皮,將叢林沖刷出一條淺淺小溝,幾顆淡白的鵝卵石沉積水中。樹林深處休息的數匹戰馬,伸長了脖子低頭去吸那清澈的溪水,安靜異常。
“高大哥,把羅盤給我——”林晚榮猛地跳起,疾聲大叫着向那小溪奔去。
高酋應了聲,忙將羅盤送過去遞於他手上。林晚榮一聲不吭,將羅盤放好安靜良久,臉上閃出抹濃濃的喜色:“胡大哥,你快看——”
胡不歸與高酋同時望去,只見那溪水流向與羅盤所指的南北成傾斜角度,高酋奇怪道:“咦,這溪水像是西北方向流過來的。”
“不錯,就是西北方向。”林晚榮猛地擡頭,眼中閃過精光:“高大哥,你還記得巴彥浩特最著名的特產是什麼嗎?”
“這還用說,灘羊和金毛裘嘛。”高酋想也不想答道。
林晚榮點點頭:“不錯。據徐軍師說,巴彥浩特山前的沖積平原草場遼闊,物產豐美,盛產的就是灘羊。既是沖積平原,而它又湊巧挨近賀蘭山,那你們說,那巴彥浩特草原上豐潤的水土,是從哪裡來的?”
“當然是賀蘭山了。”胡不歸忽地一驚:“哦,我明白了——將軍,你的意思是,這溪水的源頭,極有可能也是那滋潤巴彥浩特草原的水土源頭?”
林晚榮笑了笑,輕輕將手深入溪水,清涼中帶着冰冷的感覺直入心頭。他自泥土中挖出一塊小小的鵝卵石,注視良久,悠悠道:“你們看這溪水,能在如此茂密的森林中,衝出一道溝渠,力量何其之大。再看這鵝卵石,絕非人工放置,而是千百年的流水沖積自然形成。這說明了什麼?”
胡高二人不解的互相望了眼,不待他們回答,林晚榮有力揮揮手:“——說明了這水流的源頭,活性好、衝擊力強,極有可能就是巴彥浩特草原的水土源頭。”
林晚榮觀察細微,分析的極有邏輯,高酋聽得直點頭,胡不歸興奮道:“將軍,你是說,我們沿着這溪流而上追溯源頭,就可以到達巴彥浩特?”
這話太武斷了些,林晚榮搖頭道:“即便到不了巴彥浩特,只怕也是相距不遠了。高大哥,傳我命令,全軍改變路線,人馬都不停歇,沿這小溪逆流而上,並派出斥候先行探查其源泉。”
既是確定了路線,這淙淙流過溪水就是最好的嚮導,八千餘將士調過馬頭,循溪流而上。一路上雜草叢生、淤泥堆積,都是從沒有人走過的道路,其坎坷艱辛可想而知。不時有人馬陷進淤泥,衆將士齊心施救,驚呼聲此起彼伏,響徹賀蘭山廣袤的原始森林。
爲了防止方向偏離,高酋手執羅盤不斷的定位,那溪水竟然真如林晚榮所預料的一路直向西北,叫所有人都信心大增。前路雖仍是艱險重重,大家也不懼怕了。
原始森林裡霧氣重,又是沿着溪水前進,深一腳淺一腳的淤泥,每個人都是渾身溼漉漉的,難受之極。頭一天下來,戰馬因陷進淤泥損失了二十匹,被蛇蟲鼠蟻咬傷的戰士更是多達百人。第二日更甚,足有二百人掛彩。
行路難!在這無邊無際的賀蘭山裡行路就更難了!林晚榮深深的感慨。
如此前進了兩天,那小溪卻像是沒有盡頭似的,看不到邊際。每日除了睡覺的時間,其他時候全部在趕路,林晚榮初略的計算了下,這兩天足足行了三百里不止,腳上起了大大的水泡,卻依然看不到溪水的源頭。若不是羅盤顯示方向無誤,他定然懷疑自己走錯了路。
“胡大哥,前方斥候有無消息返回?”林晚榮舔舔乾裂的嘴脣,將手中拄着的樹枝往清水裡一戳,急喘着問道。爲了節省體力,這幾天所有戰士都是拄着樹枝前行。現在已經是第三日的午時了,那前路卻還一點動靜沒有,想想徐芷晴約定的十日之限,林晚榮心裡急的就像火燒似的。更爲難受的是,賀蘭山那邊現在怎麼樣了、大華是不是已經與胡人展開了大戰,他都一無所知。與世隔絕的感覺,讓人心焦卻又無奈。
胡不歸抹了臉上的汗珠,點點頭:“一大早就把李武陵那小子放了出去,他帶着一隊二十人的斥候前去探路,也不知怎麼搞的,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李武陵?”林晚榮大吃了一驚:“小李子怎麼也跟來了?胡大哥,你這可是濫用童軍啊!”
挑選將士的事情都是胡不歸去操辦的,林晚榮根本就沒去過問。這兩天一直忙着探路趕路,竟不知道李武陵也跟着進了賀蘭山麓的原始森林,要是讓徐小姐知道了,那還怎麼得了?
胡不歸苦笑道:“將軍,這小子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五原大戰的時候,他跟在我身後衝鋒,一槍挑下了兩個胡人,卻覺不過癮,還一個勁的埋怨你沒讓他進五原城。這次更是纏住我不放,我上茅房時,他就在茅房後面練刀法,那呼呼的風聲,連氈房都要吹起來,我哪還尿得出來?我這也是被逼無奈,才把他帶來了。好在這小子年紀雖小,機靈卻是有餘,領兩隊斥候去探探路,也正合他的性子。”
在茅房外面練刀法?這小李子還真是什麼事情都乾的出來。林晚榮搖頭微笑,想起在京城出發前李泰囑咐過的話,一定要把李武陵練出來。沒想到這小子倒挺有覺悟,自己就開練了。只是不知道徐小姐得知李武陵的行蹤後,會擔心成什麼樣子了。
說到徐芷晴,便想起她凝立賀蘭山頭、含情脈脈、輕歌相送的一幕,那情深款款的樣子,是個男人都受不了。奶奶的,林晚榮咬咬牙,這次如果能夠活着回去,一定要把徐丫頭給辦了。老徐這下可佔了大便宜了,白白撿這麼厲害個女婿,估計半夜做夢都會笑。
他嘿嘿了兩聲,正做着美夢憧憬,卻見遠遠一人急匆匆奔來,腳踩在溪水裡濺起水花打溼了全身的衣衫,上氣不接下氣的大叫道:“閃開,快閃開,我有重大軍情稟報!”
“是小李子。”胡不歸大驚,急急跨上兩步,拉住李武陵的袖子:“小李子,林將軍在這裡。”
李武陵疾奔之下,渾身衣衫溼透,盔甲已被樹枝掛的歪倒,臉色蒼白,拉着胡不歸直喘粗氣。
這小子是受了驚還是被嚇了,累成這個樣子。林晚榮拍拍他肩膀,笑道:“不錯不錯,小李子,你跑步的姿勢都快和我一樣帥了。你探了什麼軍情,快快報來。”
“林大哥,”李武陵急喘幾口,睜大了眼睛道:“前面有湖,好大的一汪湖水。”
“湖水?”林晚榮一把抓住小李子的肩膀,面色狂喜的大聲道:“哪裡有湖水?”
他手勁大,李武陵被他抓的齜牙咧嘴哎喲了幾聲,林晚榮忙鬆開了他,眉開眼笑道:“騷蕊騷蕊,一時沒注意。你說的那湖水在哪裡?”
李武陵揉揉肩膀,長長吁了口氣,得意道:“就在前面,離着我們六十里開外,是我親眼看見的——林大哥,這次我可算立了大功吧?奇襲巴彥浩特的時候,可不能再讓我在一邊觀望了。”
林晚榮哈哈道:“好小子,乾的不錯。等搶了胡人的女人,給你分兩個白嫩的。”
“切!”李武陵擺擺手,不屑的哼了聲,胡不歸咧嘴哈哈大笑。
“有了湖水,想必離那巴彥浩特就不遠了。”林晚榮喃喃自語,心裡的欣喜自不待言。他眼光疾掃,怒吼聲貫穿蒼野:“傳我將令,全軍加速,今日日落之前,必須趕到那溪水之源。”